陸江寒說:“媽。”
回到高層套間,陸媽媽氣沖沖地坐在沙發上:“美國總統也沒你忙。”
“美國總統說不定還真沒我忙。”陸江寒幫她把外套挂好,态度良好承認錯誤,“我這次是真的沒時間,不信你去問小劉。”
“關小劉什麽事,你說忙就忙,先過來。”陸媽媽拍拍身邊,“我有話要問你。”
“你是想說白青青吧,我三姨告訴你的?”陸江寒一猜就中,“我和她可一點關系都沒有。”
“真沒有?”陸媽媽狐疑,“先說好,這女明星花邊新聞漫天亂飛,我不準她進門。”
“那就謝天謝地了。”陸江寒攬住她的肩膀,“是這樣的,别人的私生活怎麽樣我們管不着,但你兒子絕對不會因爲她而上新聞,放心了?”
“你說你這三姨,怎麽淨給我提供虛假情報。”陸媽媽松了口氣,又問,“那你有沒有交女朋友?”
陸江寒幹脆利落地搖頭:“沒有。”并且又及時補了一句,“你想讓我找一什麽樣的?我盡量按這個方向發展,争取三年内帶回來。”
陸媽媽果然就被哄得很高興,想了半天才說,要乖巧懂事的,性格好,學曆高,智商也不能低,最好是知識分子家庭,還不能是我這種長相,這種長相的都霍霍老公,一般漂亮就可以。最後又補一句,還得會做飯,雖然家裏有阿姨,但晚上應酬回家,老婆熬的粥和别人熬的,那味道都不一樣。
她盡量把家庭生活描述得美好又溫馨,期盼能以此打動光棍兒子,讓他快點滾去談戀愛。
“行。”陸江寒幫她捏肩膀,“我一定好好努力,找個會做飯的。”
……
暖融融的陽光照進露台,顧揚幫着顧教授把花園修整好,重新種了一大片薔薇。
“晚上真的不在家吃飯了?”顧媽媽問。
“嗯,約了人。”顧揚換了套幹淨的衣服,“排骨還有嗎?我帶兩盒給陸總,他今晚回s市。”
陸媽媽拉開冰箱看了看:“還有挺多鹵菜的,每樣都帶點兒吧,也别老吃葷的。”她拍了個黃瓜,燙好西蘭花,還專門調了兩種口味的油醋汁裝進小保鮮袋裏,撕開就能做拌菜。
顧揚背起書包,覺得自己背起了整個世界。
他愁眉苦臉地想,爲什麽這麽沉。
出租車一路開往高層公寓。
1901的植物群長勢很蓬勃,除了綠蘿,顧揚後來還陸續往這裏運送了仙人掌、鑽石玫瑰和小茉莉,隻要照顧得當,一年四季都能有花。他和往常一樣先給花澆了水,然後才抱着書包進廚房,把所有的菜都裝進盤子,整整齊齊擺在餐桌上。
何垚打來電話:“我已經出發了。”
“我也馬上出門。”顧揚擦擦手,“六點見。”
兩人約的地方也是一九七零西餐廳,不過這次換了包廂,畢竟何垚是曾經紅極一時的名模,在國内知名度不低,而她今天并不想被人認出來。
“要試一下烤芝士土豆嗎?”顧揚提議,“這裏的招牌。”
“你點就好了。”何垚雙手握着玻璃杯,“我晚上隻吃沙拉。”
“偶爾一次也不可以?”顧揚把菜單推到她面前。
“我隻是想找個人聊聊天。”何垚說,“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當然不會。”顧揚笑着說,“對我來說就像做夢。”他這話也不算全然客套,在上中學的時候,何垚的确是全班男生心裏的女神,慵懶而又頗具獨特氣質的五官,讓她頻頻登上各大時尚雜志封面,也讓東方面孔第一次出現在了世界超模排行榜。
“謝謝你發給我的那些圖,都很漂亮。”何垚說,“經常去看展嗎?”
“有時間就會去。”顧揚說,“工作太忙,隻有利用各種不同的展出,才能假裝自己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
何垚說:“如果我是你的老闆,一定會給你很多假期。”或許因爲兩人的初遇是在充滿狂野氣質的肯尼亞,所以在她的心裏,顧揚也就一直是浪迹天涯的流浪形象——不是那種邋遢而又無家可歸的流浪,而是精緻幹淨、光鮮體面的詩人和畫家,細心地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然後在每一個駐足停留過的地方,都種下一朵花。
“你的氣質,很像是……”何垚稍微停頓了一下,她本來想說浮在天上,可後來卻又覺得似乎不太吉利,于是換了個形容方式,“活在童話故事裏。”小王子、星球、玫瑰、夜莺和紅寶石鑲嵌的刀柄。
“是不切實際的意思嗎?”顧揚把沙拉遞給她,“可太童話也不好,會被現實教做人,所以目前我正在學習要怎麽樣才能平安落地。”
兩人聊得很融洽,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變暗,櫥窗裏也再度亮起了星星燈。
……
楊毅親自到機場接的陸江寒。
他原本已經訂好了餐廳,誰知一開1901的門,迎面而來的居然是撲鼻飯菜香。
餐廳裏亮着一盞昏黃的小燈,桌上整齊地擺着紅燒排骨和燒大蝦,還有一道鹵味拼盤,黃瓜和西蘭花都是預先處理好的,旁邊的小白瓷碟裏盛着味汁,隻要倒進去就能吃。電飯煲顯示正在保溫,裏面焖着飯——這也是中華小當家爲數不多,已經熟練掌握的烹饪技能。
楊毅目瞪口呆:“你這是在家養了個田螺姑娘?”
“是顧揚。”陸江寒把手洗幹淨,“他昨天發消息,問我回家想不想吃紅燒排骨。”
“我說你怎麽一直不肯回月藍國際。”楊毅夾了塊鹵豆幹丢進嘴裏,啧道,“這待遇,換我我也不搬。”
顧媽媽廚藝高超,随手拌個小菜都能色香味俱全。陸江寒發了條消息給顧揚,對他表示了感謝。
“晚上還有約?”何垚問他。
“沒,陸總今天從美國回來。”顧揚把手機裝回褲兜,“如果您不着急的話,我們還可以再聊一會兒。”
“你真的覺得我應該精簡嗎?”何垚單手撐着下巴,微微皺起眉,“可我覺得它們目前其實很空洞,并不能完全表達出我想要的意思。”
“用具體的服裝來表達事物的多層面和文化的多元性,其實是很難的,因爲後者是一個很抽象的大概念。”顧揚說,“如果是我的話,會先選擇一個具體的點切入,這樣會簡單許多。”
“但那樣很俗。”何垚從包裏摸出一盒女士煙,想起來這裏是無煙餐廳,于是又塞了回去。
“俗也未必就代表着不好。”顧揚說,“就像電視裏的娛樂節目,觀衆都喜歡看,因爲不管它有沒有深刻的内涵,但至少那一瞬間的快樂是真的。”而何垚現在太想拍出内涵深刻的電影,卻因爲不得其法,反而會讓作品看起來複雜、死闆、套路而又莫名其妙。
當然,顧揚暫時不會這麽直白地剖析,隻是委婉地表達了一下,她之前的作品就很有靈氣,那恰恰因爲沒有想太多,所以美才能不被束縛,才能有更多的空間去揮灑馳騁。
“而且回到過去的思路,并不意味着倒退或者炒冷飯。”他繼續說,“我很喜歡一位服裝大師強調的‘此時此地’,隻要能表達出那一瞬間心裏的想法,服裝就是有靈魂的。”
何垚看着他沒說話,像是在出神,過了好一會才輕輕歎了口氣:“你真不應該去做零售。”
“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顧揚說,“而且我也想趁着現在,多體驗一點不一樣的人生。”好的或是不好的,那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他曾經強烈排斥過,但現在卻更願意享受每一個“此時此地”。
“我很喜歡和你聊天。”何垚點點頭,“不過希望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能少一點客套,可以直接說我的設計很爛,沒關系。”
“但它們并不爛。”顧揚強調,“隻是暫時沉睡在了森林迷霧裏,需要一束陽光出現。”
從骨子裏就散發出浪漫氣質的人,講道理也像在念詩。
何垚笑了笑:“走吧,我的助理已經到了。”
在路過走廊的時候,顧揚又介紹了一遍自己的照片,能讓童年在同一家店裏停留十幾年,他一直視之爲榮耀,所以很想分享給每一個人。
何垚發表了和陸江寒一樣的看法。
“很可愛。”
……
第二天是周日。
需要倒時差的總裁和需要偷懶的員工,都可以盡情睡到中午十二點。
顧揚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赤腳踩在柔軟的羊絨地毯上,借助窗外的太陽進行光合作用。
睡太久也不好,容易懵。
陸江寒按響門鈴,他手裏拖着一個巨大的行李箱,看起來很像是因爲受不了美食的誘惑,所以終于決定要搬來和小當家同居,但其實那裏面塞滿了原版零售業相關書籍——教導主任遠赴黃岡出差,回來時帶了滿滿一箱花色不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大概也隻有像顧揚這樣的學霸,才能開開心心把它們當成禮物。
顧揚從廚房裏捧出來一杯茶:“嘗嘗看這個,裏面是我自己種的食用茉莉。”
陸江寒意外地想,已經發展到要自己種菜了嗎?
牆角的花架上面擠滿了花盆,平時是很郁郁蔥蔥的,但一旦有了食材的需求,立刻就顯得窘迫和寒酸起來。顧揚不明就裏,還在拿着小噴壺給花澆水,看起來似乎很希望茄子辣椒西紅柿能盡快長大,于是陸江寒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的一個朋友,據說在郊區承包了一大片農場,割出一塊地來應該不成什麽問題。
不過幸好,就在他即将提出這個驚悚想法之前,身體裏屬于寰東總裁的那一部分靈魂及時出現,打敗了忠實食客,提醒他小員工目前已經很忙了,完全不可能再有時間再去郊區種地。
所以,還是以後再說吧。
五月中旬,不算冷也不算熱。
顧揚把噴壺放回花架,抱怨道:“這種季節,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中華小當家已經明确發出了很累的聲音,陸江寒隻好說:“中午想吃什麽,外賣?”
顧揚坐在地毯上:“嗯。”
顧揚蔫蔫地說:“謝謝陸總。”
“我是不是把你壓榨得太厲害了,怎麽累成這樣。”陸江寒好笑,“還是說,易銘又來找你了?”
“都不是。”顧揚想了想,“大概就是春困。”雖然來得有些晚,但也算是抓住了春的尾巴,該困還是要困一困。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把整個客廳都籠罩在了虛幻的金色光影中。
綠色的植物蓬勃而又積極地生長着,如果這真是童話,應該在下一刻就會有藤蔓延展過來,讓他跌進柔軟的吊床裏。
在鋼筋水泥澆築的空隙間,小王子有他自己的風和森林。
外賣一直沒有送來,顧揚蜷在沙發上,睡得很熟。
陸江寒把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
靜谧的午後,房間裏浮動着花的香氣。
……
五月促銷過後,每年的六月到八月算是零售業的相對淡季。
部門同事輪着休年假,顧揚作爲工作不滿一年的小新人,暫時沒有這種福利待遇,隻好每天看着電腦屏幕,假裝自己在遨遊世界。
楊毅叫住他:“有英國簽證嗎?”
顧揚說:“嗯?”
陸江寒計劃帶團隊去歐洲考察,指明要顧揚同行。
楊毅說:“你還能不能講點道理了,出差帶我的人?”
陸江寒說:“不講。”
楊毅:“……”
公司裏的其他人聽到消息,都是見怪不怪,畢竟在實習生時期就能獨挑大梁策劃服飾秀,那現在能跟着總裁出國旅遊……不是,考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職場上的勾心鬥角固然不會少,但是對于有真才實學的人,大家也都還是服氣的,并不會多說什麽。
出發時間是六月中旬,目的地英國倫敦。
“行程會很忙碌嗎?”在飛機上的時候,顧揚問。
“應該不會。”助理小聲說,“這次算是半福利性質,忙的時候可能一天要走三四家店,不忙的時候,自由活動。”
沒有年假的憂傷一掃而空,顧揚從書包裏掏出日程表,打算看一看哪幾天可以自由如風。
晚上七點,飛機穩穩降落在希斯羅機場。
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讓每一寸肌肉都透着疲憊。顧揚趴在酒店舒服的大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我能申請叫客房送餐嗎?”
“行。”助理說,“我去問一下陸總,不然今晚就都在房間裏吃得了,省得折騰。”
這次的團隊一共有五人,剩下的倆一個是家居部經理唐威,另一個是男裝部經理江峰,大家紛紛表示不想動,随便叫點吃的填飽肚子就行,畢竟明天還要早起。
“以前來過英國嗎?”助理問。
“嗯,不過一次是高中畢業旅遊,一次是爲了看藝術展,基本沒怎麽逛過商場。”顧揚把三明治從包裝裏拿出來,“有沒有什麽注意事項?”
“對于老唐他們,還真有,得注意人家的陳列和品牌布局,回去要寫報告的,但對你就沒有了。”助理說,“多留心觀察學習就行,至于到底學到了什麽,也不會有人考試。”
顧揚把薯條裹滿番茄醬,心想,那不一定。
教導主任就住在樓上,随堂測驗随時都可能出現。
所以還是很需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
倫敦的六月,夜裏依舊有些冷。
淩晨兩點,顧揚迷迷糊糊踩着拖鞋,剛準備去洗手間,就看到一個黑影向自己撲了過來。
“啊!”
……
陽光落滿玻璃餐廳,顧揚頂着黑眼圈,一口氣喝了四杯黑咖啡。
“我真是冤枉。”助理舉手發誓,“小潔都說了,我自從結婚之後,可就再也沒有夢遊過。”
“顧揚都快昏迷了,你這還發誓呢。”唐威說,“看給人小孩吓的。”
“我還真不是吓。”顧揚又叫了第五杯咖啡,啞着嗓子說,“主要七哥吧,他老走來走去,還要去擦膠囊咖啡機。”咯吱咯吱的,堪稱百年酒店恐怖故事。
“哥哥實在對不住你。”助理攬過他的肩膀,“我保證,今晚一定不動!”
“你還能管自己睡着什麽樣?”唐威調侃,“昨晚擦咖啡機,今晚就該洗冰箱了,你說這弟妹是怎麽培養的,睡着了還能做家務,掃地機器人也沒你好用。”
“行了。”陸江寒也哭笑不得,“去讓酒店換個雙人房,顧揚來和我住。”
“别啊陸總,這多不合适。”助理趕緊擺手,“這樣,今晚我把自己捆在沙發上。”
“你少吓唬顧揚了。”江峰呲牙,“萬一捆着還能站起來,滿屋子跳着蹦跶,更吓人。”
助理:“……”
“現在九點半,換完房間後十點出發。”陸江寒說,“車已經在等了,我們先去selfridges.
那是牛津街上最古老的百貨,創建于1909年。每年除了能吸引大批天南海北的顧客,還能吸引許多零售業同行來參觀。
“之前聽說過這家百貨嗎?”陸江寒問。
“來過一次,印象深刻。”顧揚駐足在玻璃櫥窗前,裏面有一隻可愛的帕丁頓小熊,“當年這裏是lv和草間彌生概念展。”那時候他對零售業還知之甚少,隻顧着欣賞櫥窗裏的高級成衣、手袋和鞋子,以及草間彌生标志性的、被做成吊燈和展示台的巨型南瓜。
“喜歡lv還是草間彌生?”陸江寒帶着他走進店裏。
“都喜歡。”顧揚說。一個是世界頂級奢侈品牌,另一個則堪稱日本近現代最偉大的藝術家,二者的結合像一場絢爛的煙花,無窮無盡的波點混淆了虛幻和現實,那是一場狂歡,而世人唯有驚歎。
其他人都在男裝部,顧揚問:“我們也要過去嗎?”
“你可以自己随便逛。”陸江寒笑了笑,“不用覺得自己在工作,好好享受逛街的過程。”
幾乎所有的零售業書籍上,都會提到selfridges百貨創始人harrygordon先生的一句話——顧客總是對的。而這種理念也深刻地體現在了商場的每一個角落,如果換做之前,顧揚可能隻會對商品和櫥窗感興趣,但現在,他不由自主就會留意每一處服務細節,從收銀台到洗手間。
“這樣會累嗎?”陸江寒問。
“不會。”顧揚說,“我的腦袋夠用。”完全可以一分爲二,一半歸藝術,一半歸零售。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算是和草間彌生有了共同點,都能任意穿梭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
“陸總,我們要去下一家了。”過了一陣,助理打來電話,“您和顧揚在哪兒?”
“我們還要在這兒待一陣子。”陸江寒說,“先和老唐他們過去吧,不用安排車等我了。”
“我們要走了嗎?”顧揚從後面跑過來,他懷裏抱了隻帕丁頓熊,是陸江寒買的禮物——又是爲了送給老閻的女兒,至于能不能成功送出去,另說。
“不用。”陸江寒說,“你剛剛才走完第一層。”
藝術家看展覽的習慣成功延續到了逛商場,顧揚掃店的速度慢到人神共憤,想當初不管是林璐還是張雲岚,踩着高跟鞋一天也能看完十幾家店,要是換成顧揚這效率,估計得氣出心肌梗塞。
不過陸江寒這次并不打算糾正他,他說:“我們可以在這裏待一整天。”
“那我去把這隻熊存了。”顧揚說,“順便看一下他們的寄存服務。”
陸江寒微微點頭:“我去頂樓餐廳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陸總某位不知名的朋友:我覺得有人在觊觎我的菜地.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