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不缺這點時間。
一根煙抽完,喬言将煙蒂丢到煙灰缸裏,然後站起身,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再次在原位置坐下來。
她問:“想從哪兒聽起?”
喻風皓道:“戰地。”
在跟蘇木交往期間,喻風皓最不喜的就是她去戰地,他覺得那些事用不着她去冒險,也不懂她做那些事的意義。
當時他也是記者,很普通的娛樂記者,在他看來這圈子太亂了,無中生有的新聞、不擇手段的獲取、私下裏的陰暗交易,讓他對記者職業一度産生質疑。
于是他在這方面跟蘇木産生分歧,自蘇木從戰地回來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在争吵,永無止境的争吵,所以他選擇分手。
他曾在蘇木的幫助下得到不小的成就,在分開後,他失去了所有,心灰意冷地選擇辭職,離開了充滿誘惑的京城,回到這個看似平靜的白甯鎮。
直至,他意外看到《木說系列》,在意識到那是蘇木寫的後,他每一期都追着看,同時對蘇木的工作産生極大的敬意。
可是,他再也聯系不到蘇木了。
喬言沒有隐瞞,将蘇木的故事說與喻風皓聽。
蘇木的勇敢、機智、冷靜,抱着必死的決心去調查,曾多次遭遇過危險,隻爲追求親眼所見的真相。
在那裏,蘇木的存在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于是蘇木被綁架了,雖然成功營救,但百般折磨讓蘇木受到很大刺激,因而在回國後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和抑郁症,所患的病症讓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回先前的體驗,經常熬夜失眠,從噩夢中驚醒,這嚴重影響了她的日常生活和平時工作。
因爲她當時本就在跟喻風皓吵架,關系鬧得很僵,甚至經常冷戰,于是她也沒有告訴喻風皓這事,直接讓喬言同她去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還算不錯,最起碼按時去那裏之後,她在那裏得到一定的治療,精神狀态也慢慢好轉。
在那段時間,她發現喬言撰寫的書,在一一看完後,決定撰寫《木說系列》——那些都是她親身經曆過的事。而“木橋”的筆名,“木”字來自于“蘇木”的“木”,而“橋”來自于“喬”的同音字,她說是因爲喬言才決定寫下這一切。
再後來,在無數的争吵中,喻風皓同蘇木分手了。
至今喬言還會記得,蘇木那晚拿着行李來找她,坐在飄窗前看着窗外抽煙,一點一點講述着跟喻風皓的經曆,從相識的幫助到順其自然的交往,再到最後因各種理由争吵而分手。
蘇木當時很平靜,但卻跟丢了魂似的。
她說完喻風皓,就說着曾經的過往,一件又一件的事,好像要将她這輩子所有的經曆都說完似的。
她們聊了一夜,基本都是蘇木在說。
那天過後,蘇木就搬了家,辭掉工作,而且再沒去看過心理醫生。
喬言清楚蘇木的狀況很差,經常過去看她,但沒有想到,蘇木會真的悄無聲息地自殺。
那時候,蘇木的《木說系列》才寫到十個,她書桌的電腦前還擺着第十一個故事的開頭,但她的人已經躺在浴室裏再無聲息。
喬言沒有說太久。
多數的事,她都是一筆帶過。
但是,喻風皓俨然有諸多問題,在喬言安靜下來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喬言發問。
——她在戰地的生活是怎樣的?被綁架的具體情況如何?她承受過多少的痛苦?
——蘇木搬新家之後的狀态究竟是怎樣度日的?
——如果他多詢問下蘇木的情況,如果他沒有跟蘇木提出分手,那麽,蘇木會不會死?
……
很多很多。
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
一如他最初認識蘇木的時候,這位領路的前輩,身上充滿着數不清的謎團和魅力,當時那種感覺讓他沉醉到不能自拔。
隻是久而久之,當他擁有了她,近距離相處,聽她說着那些他不感興趣的言論,那些他無法理解的信仰,他覺得她索然無味,甚至一度厭煩她。
到現在,最初的那種熟悉感覺,再一次湧現出來。
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多數問題,喬言還是會回答他。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必須。
眼前這個男人,是早就蘇木自殺的原因之一,那麽,就算蘇木不樂意,她以蘇木有人的身份,也很想看到喻風皓如今的懊惱與悔恨。
傷害過他人的,應當由此下場。
否則,對被傷害的人,不公平。
他們說了很久。
從天亮到天黑。
整整三個小時。
客廳裏沒有開燈,陷入黑夜帶來的暗色裏,僅有些許微弱的光照,隐約看清他們倆的輪廓。
在喻風皓問的再也沒有話的時候,客廳裏陷入沉默中。
喬言喝完一杯水,沒有再說話。
良久。
喻風皓說:“我想去當戰地記者。”
黑暗中,喬言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應。
她隻負責告知。
喻風皓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抱歉,打擾了。”喻風皓的嗓音有些啞,他從沙發上站起身,然後朝喬言鞠了一躬,再次站直身子後,他一字一頓道,“謝謝。”
說完,他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
他走得很快,像是落荒而逃。
喬言不緊不慢地将煙灰缸裏的煙灰和煙蒂倒到垃圾袋裏,然後站起身,準備丢到門口的垃圾桶裏。
*
與此同時,門外。
付涼剛一到六樓,就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頓住,以爲是喬言。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喻風皓那張狼狽的腫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