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給了她不愉快……甚至如同噩夢般的回憶。
肮髒的,黑暗的,醜陋的,那種觸及靈魂的毀滅,令她多年後一提及白甯鎮,就抑制不住地顫抖,那是一種無可磨滅的恐懼。
唯一的親人去世時,她想,自己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如果不是喬言,她這次不會回來。
喬言沒說話。
“我一直很嫉妒你,”連玉落繼續道,“當我變得惡毒陰暗的時候,你還是這麽……幹淨。”
她們以前都一樣。
最起碼,她覺得她們都一樣。
因爲關系密切,所以當她覺得自己在泥潭堕落到底的時候,她希望喬言不要站在岸上旁觀,腳上一點泥濘都沒有。
這很自私,但她控制不住這種陰暗的想法。
連玉落緊盯着喬言,又道:“可是喬言,蘇木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
沒人能承受一句話毀滅一個人的罪過。
在知道蘇木自殺時,她從未敢正視過這件事,無數次安慰自己那是蘇木自己的選擇,她輕描淡寫地一句話不是早就蘇木自殺的關鍵。
她一直在逃避,乃至于喬言後來質問她時,她不得不選擇沉默。
但她始終無法當做這件事不存在過。
當她收到喬言寄來的兩年前的照片時,她整夜整夜地想,是否要來見喬言一面,于是她嘗試撥打喬言的電話,但因喬言不接電話,所以她聯系到喬林,打探喬言的近況。
并無想象中如日中天的喬言,讓她古怪地放下了心,不再那麽懼怕喬言,于是她想了很多龌龊的理由,促使自己來見上喬言一面。
盡管撥開表面所有肮髒不堪的一切,連她自己都覺得,最根本的理由要更陰暗——她要見喬言,看看這位昔日好友如今的慘淡,然後,期盼着喬言給她個解脫。
蘇木不可能給的原諒,她隻能奢望從喬言這裏獲得。
她很自私地想活下去,并且,想活得比以前和現在輕松點。
她不想讓自己拼命才得到的生活被就此毀掉。
喬言淡淡道:“你走吧。”
她知道,連玉落想要一句原諒。
但這不是她能給的。
喬言轉身走向小區,付涼稍作停頓,掃了眼失魂落魄的連玉落,然後擡腿跟上喬言的步伐。
連玉落站在原地,久久沒有移動腳步。
北風席卷,寒氣入侵。
她隻手抱臂,感受着比北方更冷的寒氣,想到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她無處可走時投靠喬言,站在高檔小區門口等候喬言的時候。
那天下着雪,很冷,可落魄無助的她,隻能感受到自身凄涼和同喬言之間的差距,當時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高檔小區,讓她有一種僅剩自尊被踩碎到底的羞辱。
喬言開車回來時,蘇木也坐在車裏。
那是她第一次見蘇木。
她顫抖地拉開車門,坐進車的時候,蘇木遞過來一聽啤酒,然後笑着跟她說:“外面很冷吧,來,暖暖身子。”
這是一個爽朗的姐姐。
當時她想的是,這女人肯定過得一帆風順,從未有過落魄的處境。
不知民間疾苦。
事實上,蘇木所要承受的,要比她要多得多,隻是蘇木有能力把自己活得光鮮亮麗。
*
付涼陪同喬言回到租房。
喬言确實沒帶鑰匙,一到門口,就饒有興緻地盯着付涼。
停頓半響,付涼冷着一張臉,從兜裏将鑰匙掏出來。
兩把鑰匙,一把是他的,一把是她的。
剛一拿出來,付涼就注意到喬言的眼神,他不得已解釋道:“這種鎖很難開。”
言外之意,留有一把鑰匙,以防萬一。
“哦。”
喬言挑眉,不知信沒信。
付涼低頭去開門。
鑰匙轉了半圈,門鎖就開了。
在推開門時,一隻手忽的蓋在他手背上,喬言上前靠近他,另一隻手擡起,指腹從他耳朵輪廓上劃過,極輕的動作帶來一陣搔癢,這種輕癢直達心底。
“付先生,”喬言玩味勾唇,說明一個事實,“你的耳朵很紅。”
“喬言。”
将她停留在耳畔的手抓住,付涼略微警告地喊出她的名字。
事實上,他這樣的警告,對喬言來說,并沒有威懾性。
喬言問:“我要去補個覺,你是進去,還是在隔壁?”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抓住她的手,這種接觸讓付涼感覺到一種危機感,于是他松開喬言的同時,将鑰匙給抽出來。
“把門反鎖,有事叫我。”
付涼說着,将鑰匙放到她手心裏。
交代完,付涼走向隔壁,用鑰匙開門。
一直等他關了門,喬言才踏進房門。
在門上落鎖的那一瞬,喬言忽然想到什麽,鑰匙在門鎖轉了兩圈,拔出,然後反鎖了房門。
将鑰匙往包裏一放,喬言将包丢到沙發上,而後走向卧室。
*
咖啡廳裏。
夏陽坐在角落裏,他跟前擺放着一台筆記本,手指微動,他認真地翻看着裏面所有的照片。
一張一張地辨認。
不知翻了多久,最後,視線定格在某張照片的人影上。
一抹側影,穿着長裙的喬言從校門口走出來,單肩背包,來往學生老師裏,她的身影格外顯眼。
這是偷拍的照片。
再往後翻,皆是類似的照片,主人公都是喬言。
夏陽長長地吐出口氣。
有道身影從視野内經過時,夏陽将筆記本合上,然後将其裝入背包裏,起身走出咖啡廳。
*
喬言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睜眼時,外面漆黑一片。
卧室沒開空調,窗外下起細雨,冷風習習,冰寒的風吹拂在臉頰眉目,吹走了她僅剩的睡意,漸漸清醒。
喬言拿起放枕邊的手機。
備注:FL。
“付先生。”
喬言拉了接聽。
電話那邊傳來薛泓的聲音,“喬小姐,是我。”
眯了眯眼,喬言改口道:“薛哥。”
薛泓道:“吃晚飯了嗎,要不要來隔壁吃,順便鬥地主?”
喬言問:“事情解決了?”
薛泓答:“沒有。”
從床上坐起身,喬言眉頭微動,算是明白了。
因爲至今沒有線索,也沒有具體的嫌疑人,所以,薛泓才想讓她過去,免得她孤身在家會發生意外。
“我待會兒過去。”
喬言挂了電話。
手機屏幕從亮到暗,她将手機丢到床頭櫃上。
現在晚上八點。
沒有下床,喬言偏過頭,看向窗外。
窗開着,外面細雨蒙蒙,晚風冰涼,徐徐吹入房内。
夜色漆黑,但沿途的路燈、霓虹燈、閃過的車燈,卻點綴着這座清冷小城。
掀開被子起身,喬言踩着拖鞋來到窗口。
一如既往的景色,來往的車,行走的人,因下雨而減少了些,繁鬧中夾雜着些許甯靜。
不知爲什麽,她總覺得,今天會過得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