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正在問太後,“啓禀太後,不知王長孫生辰的禮物……”
王太後老眼擡都沒有擡,茶杯剛離開嘴唇,宮女連忙擡手接過來,放到邊上的茶幾上,另一個宮女立即上前用帕子拭去太後嘴角的茶漬。
老嬷嬷彎腰躬身恭恭敬敬的站在邊上,頭都不敢擡。
六月天氣,盛夏炎炎,外面火熱火熱的,可是大殿裏卻涼爽宜人,幾個銅柱裏放了不少冰塊,不時有宮人察看,如果有冰化了,馬上就放掉水,重新放入冰塊,保證殿内涼爽宜人。
老嬷嬷心想,明天就是王長孫的生辰了,太後還不讓我們把禮單傳到少府寺,好像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終于,太後開口了,卻是說道:“讓王上來見我。”
“是,太後。”
太後身後的宮女馬上出了殿門到門口吩咐專門的宮人去叫王上。
禦書房
甯王和自己長子一坐一站,大眼瞪小眼已經很久了,内侍大總管憋在角落,一動也不敢動,見門口有太後宮的跑腿小太監,那叫一個高興呀,老娘哎,終于有借口打斷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了。
大總管醞釀了一下情緒,開了口,聲音不高不低,“王上,太後殿來人!”
甯王黃稀胡子翹了翹,“你說不過繼,就算我能饒過你,你王祖母都不會饒過你。”
甯太子彎腰行禮,“父王,王祖母那裏,兒子親自跟你去一趟,兒子親自來說。”
“你……”甯王見拿太後都沒能逼兒子松口,黃稀胡子又翹了翹。
“還望父王成全。”
甯王冷哼:“要是三年後你生不出兒子怎麽辦?”
“回父王,那我就過繼。”
“可到那時,小……”
“小白——”
“小白都大了、都懂事了,你還怎麽養熟?”
甯太子眯眯一笑,“回父王,我可以過繼子韬的小兒子。”
“啥,子韬媳婦又有了?”
甯太子想找塊豆腐撞撞,自己不過說上句,沒想到父王這麽快接上下句了:“這……我還沒有問。”
“你……搞了半天,原來子韬小兒子跟你兒子一樣,連影都沒有。”
“父王,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有兒子的。”
甯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揮了揮手,“得了,我也懶得管你們了,随你們去。”
“父王……”
“不想聽廢話,趕緊去太後那邊,早說早了事。”甯王一邊說一邊從龍椅上出來。
甯太子跟着甯王去了太後宮殿。
太後看到父子兩人一起來,對兒子不冷不熱,可是看到長孫,那一臉的褶子都開了,滿臉都是笑意,“子誠,過來,坐到祖母身邊來,讓祖母瞧瞧,是不是瘦了,黑了!”
甯太子感到自己一頭黑線,“祖母,孫兒從平國一回來,就給你看過了。”
“哦,哦……是,祖母年紀大了,早忘了。”
這話倒是讓甯太子聽得動容,微微一笑,挨着王太後坐了下來,“祖母,你不要操勞,靜心照顧自己才對。”
“唉……”王太後歎了口氣,“那能不操心呢,就拿你的事來說吧,胡氏到現在還沒能給你生出一個兒子,你說我急不急?”
甯太子垂下眼皮。
王太後說道:“子誠啊,你别嫌祖母唠叨,既然胡氏生不出,那我們娶良娣(太子妾的稱号,太子妾中品級較高者,地位僅次于太子妃)”
“祖母,我答應過母妃,此生絕不娶良娣。”甯太子從凳子上站起來,躬身行禮。
王太後不滿的看了眼孫子,又瞄了眼自己兒子,無奈的歎了口氣,“坐吧,子誠。”
“祖母……”
“既然你都答應了,我總不能跟一個……坐吧,坐吧……”
“謝祖母體諒。”
王太後說:“既然這個方法不行,那你總得納幾個小妾爲你開枝散葉吧,你怎麽連小妾都不納?”
“祖母,府裏有小妾。”
“就那幾個,算什麽,趕緊再納,一直納到生出來爲止。”
“是祖母。”
甯太子見太後這樣說了,還以爲她不會提過繼之事,沒想到……
“子誠啊……”
“祖母……”
太後身子微微前傾:“你是老大,按道理,這長子長孫應當是你生才對,可現在老三家先生了,不如把老三家的過繼給你,你覺得怎麽樣?”
“祖母……”甯太子頭疼,開口道:“祖母,我對父王說過了,如果三年後,我還沒有兒子,我願過繼子韬的兒子。”
“還要三年這麽久?”太後不滿。
甯太子回道:“祖母,孫兒現在三十歲還不到,将來有的是機會。”
太後說道:“子誠啊,我們皇家跟平民百姓不同,現在生不了,等将來再生,子嗣……”
甯太子打斷她的話說道:“祖母,我知道,我隻要三年,三年後,如果沒有兒子,我一定過繼。”
“你……”看着固執的長孫,王太後想發火,可是孫子已經大了,已經不是自己發火就能制住的,沒精打彩的說道:“行,我記着呢,三年。”
“對,祖母,三年。”
正在王府處理事情的林怡然沒想到,也沒根本想不到,自己兒子小白差點不是自己兒子了,她的一個噴嚏沒忍住,轉頭打了出來。
上官淑蘭連忙問道:“王妃,你怎麽啦?”
林怡然低聲回道:“身上裏面的衣服全濕了,冰放在後面,大概浸了涼氣。”
“那小的趕緊讓人把冰盆拿走。”
“不要,這樣熱的天,大家都吃不消。”
上官淑蘭感激的看了一眼王妃,“小的知道了。”
一直到天黑,林怡然才結束她作爲王妃的一天。
還沒有到卧室房門口,林怡然就叫道:“先别開飯,我要先洗澡。”
“是,太子妃!”
林怡然連忙鑽到洗漱房洗頭洗澡,一把澡過後,才覺得自己活過來。汲着拖鞋,擦着濕發,林怡然出了洗漱房,開口便問:“小白呢?”
“回王妃,已經睡了。”桂嬷嬷回道。
“這麽早?”
桂嬷嬷笑回:“今天可能皮實了些,累得困了。”
“是不是跟将軍的孩子們?”
“是,王妃!”
林怡然說道:“我們小白需要玩伴了。”
上官淑蘭回道:“聽說範先生已經開始物色了。”
“先生動作這麽快?”林怡然驚訝說道。
上官淑蘭笑道:“不是先生動作快,而是有意者已經找上範先生了。”
林怡然皺眉,“這麽就被盯了?”
上官淑蘭笑道:“王妃,難道沒有發現,今天來的将軍夫人,或是低品級官員的夫人都帶了三到五歲的孩子過來。”
“我還以爲小白生辰,大家應景!”
上官淑蘭搖搖頭,“沒那麽簡單,王妃。”
林怡然歎氣,“我出生草根,這些事情還真不懂,以後,你多提醒我一下。”
“是,王妃。”
兒子睡了,林怡然既覺得輕松,又覺得空落落的,渾身不得勁,“王爺呢?”
“小順剛才來回過了,王爺還有小半個時辰。”門口小丫頭回道。
林怡然歎道:“哦,那我就等他一起回來吃。”
“還在卧室嗎?”上官淑蘭問道。
“嗯,我現到床上躺一會,實在太累了。”
幾個小丫頭聽了林怡然的話自去忙了。
上官淑蘭準備把明天的事情再跟王妃說一下,跟着她到了床邊,林怡然問道:“是不是要說明天的事?”
“是,王妃!”
“别說了,那張表我已經記到心裏了,明天早上起床後再看一遍。”
“辛苦王妃了。”上官淑蘭準備退下去。
林怡然打了個哈欠,伸手拍了兩下,“别走,眼我說說話,我怕等王爺回來睡着了。”
上官淑蘭啞然失笑,“可小的不知道王妃想聽什麽。”
林怡然一個吹欠未打完,瞄了一眼上官淑蘭的肚子,“比如,你有沒有懷孕?”
上官淑蘭連忙回道:“回王妃,這兩年,我不準備懷孕。”
“啊,爲何?”
上官淑蘭回道:“王妃,你身邊最得力的小蘭姐已經有孕了,我再生孩子,你怕是不方便。”
“這……”林怡然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你……是怎麽想到的?”
上官淑蘭微笑回道:“這些事,我母親都有交待過。”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這麽通透。”林怡然贊賞的點點頭。
“王妃謬贊了。”
林怡然随口問道:“那你婆婆會不會催你?”
“婆婆被夫君送回老家了。”上官淑蘭有此不好意思的回道。
林怡然問道:“怎麽沒聽你說過?”
“這是夫君一早就決定的事,走到半道上時,他手下有一個百卒長想回家,剛好順路,夫君就讓他幫忙一起把老夫人和小姑子帶回家鄉。”
“哦”林怡然心想,肯定不是順路,盛碩已經是正五品武官,是個将軍,叫個把人送自己老娘回家的權力還是有的。
不過這樣也好,一個糊塗的老娘帶到形勢複雜的京都來,就那對會作的母女,最後連怎麽死都不知道,回去好,鄉村小鎮上總是簡單,能安然無恙的活下去。
上官淑蘭覺得有些難堪,“王妃,不是夫君不……”
林怡然伸手制止,“沒事,一家有一家日子,無可厚非。”
“多謝王妃體諒。”
林怡然搖頭,“我不迂腐,不會用孝道壓人,一家人總要心往一處想,脾性相投才能把日子過好。”
“是,王妃,就是這個理兒。”上官淑蘭突然覺得郁結于心的結打開了。
說實在話,于私心,她當然希望夫君把難相處的婆婆和小姑子送回老家,可是從孝道上來說,他們夫妻二人做的極爲不妥,先不要說婆婆和小姑子是親人,就算是外人,他們也不應當把一個老人和一個未婚姑娘單獨送回老家,這太自私了。
不過爲了婆婆和小姑子以後的日子能過得再好些,男人讓護送她們回老家的百卒長娶了小姑子,并舉薦他到地方衙門裏做捕頭,方便幫忙照顧婆婆,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但他們其實做的是不對、不好,現在聽到王妃的話,突然想明白了,是啊,兒子在這邊努力上進,可婆婆卻一直做南轅北轍的事,怎麽能行呢?
這時,夏宗澤從外院回來,跟林怡然一樣,帶着一身疲憊,林怡然也不跟他多話,“趕緊先進去洗漱。”
上官淑蘭行禮道:“王妃,小的先退了。”
“行,趕緊去休息。”
“多謝王妃。”
等夏宗澤洗漱出來時,林怡然差點睡着了。
“要是困了,你先睡,不要等我。”
“沒事,不等你,我更睡不着。”林怡然邊說邊下了床,“我剛才讓人擺了飯,趕緊過來吃吧,吃完趕緊睡,明天更忙。”
“嗯,我知道!”夏宗澤點頭說道,“宮來剛才來人了,父王和太後明天都會過來。”
林怡然擡頭,甯王來,她倒不意外,可是太後過後,她有些驚訝,一般人上了年紀,不會輕易走動,在古代猶爲如此。
能讓太後動身,除了小白是王長孫後,他們特别看重外,難道還有自己不知的事?
夏宗澤見林怡然一直看向自己,“吃飯啊!”
“太後也來?”
“嗯,她老人家一直惦記着長孫,早就想看了。”
“可……我們回來進宮時,也沒……”
“吃飯……”夏宗澤打斷了林怡然的話,那時,太後不瞧長孫,是因爲想把長孫過繼給大哥,自己不聽話,跟自己拗着勁呢,現在能過來,應當是大哥說了什麽。
“哦……”林怡然見男人不想說,但臉上也沒有特别的神色,心想,小白是安全的吧。
太子府
太子從王宮回到府裏,一家三口吃了晚飯,和女兒鬧騰了一會,女兒去睡了,情濃意切的太子夫婦做了夫妻之事,又是一場酣暢淋漓。
直到子夜,這對夫妻才抱在一起,有空把話家長。
太子妃鑽在太子懷裏,咧着嘴角說道:“子誠,不知爲何,我感覺我們兒子已經到我肚子裏了。”
“是嘛!”甯太子的語氣顯得很興奮。
“嗯!”
甯太子微微歎氣。
“子誠,你怎麽啦?”難道是自己的話說得過頭了,太子妃擔心的問道。
甯太子說道:“今天在宮裏,父王、太後,都逼我過繼小白。”
太子妃緊張問道:“那現在呢?”
“我對他們說給我三年時間。”甯太子回道。
“子誠——”
“别擔心,你不是說兒子已經到你肚裏了嗎?”
“子誠……”太子妃苦笑一聲。
甯太子安慰:“我們得相信子韬媳婦是個福星。”
“好,相信三弟媳。”
六月夜晚,星空燦爛,一輪明月高高地懸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輕薄的紗,飄飄灑灑的,映在長亭邊上的河面上,像撒上了一層碎銀,迷幻朦胧。
清風陣陣,帶來惬意涼意,長亭外,樹葉随着清風發出輕輕的“沙沙沙”聲,悅耳怡人。
山真道人和雲持大師坐在小亭裏,就着月光,聽着清風下棋,平和、安然,飄然物處。
無聊的清風,一會看看棋盤,一會兒托腮,看向長亭外,仰望星空,靜谧而美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清風不知不覺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你小徒睡着了,還要下嗎?”雲持大師問道。
山真道人微微一笑,“下啊,怎麽不下,咱們一直下到城門開。”說完,打開行李包,拿了一個小毯給清風披上。
雲持大師輕輕一笑,“好,那咱們兩個下到城門開,到三王府讨杯喜酒喝。”
“這就對了。”
雲持突然擡起眼皮,看了眼天空,“今夜的星空似乎與往常不一樣。”
“哦,有什麽不一樣?”山真道人笑問。
雲持大師感慨道:“夏夜星空,令人眷戀、敬畏。星空給我們的不隻是遼遠、開闊,更是心胸的一種博大,心靈的一種豁達。”
“大師說得沒錯。”山真道人的臉上充滿淡然笑意,“紛争了兩百年的大周朝終于要被太平取代了,生靈塗态的殺戮終于結束了。”
“是啊,終于于結束了。”
雲持和山真道人相視一笑,那笑中都是你我都懂的了然。
“哈哈……”
“哈哈……”
二位窺破天機的一道一僧放聲大笑。
笑聲在靜谧夏夜,透過月光從林,一直達到天際,突然之間,天空仿佛突然更明亮起來,星月争相輝映,傾灑大地,撫盡萬事萬物。
陽城某個普通小院裏
有一對男女在床上運動,不過他們的運動不能叫夫妻之事,也不能喚人倫之樂,而是叫行苟且之事。
苟且之後,男女相擁。
女人開口問道:“花郎,你什麽時候娶我?”
“等我回老家。”男人在胡若沁的頭頂低低回道。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問男人的家世,胡若沁繼續問道:“那你什麽時候回老家,你的老家又在那裏?”她以爲男人又會敷衍她,沒想到,男人這次很爽朗,竟回答了她的問話。
花郎回道:“我在這邊生意還沒有做完,我老家,上說不是對你說過了嗎,在揚城。”
“就是那個富甲天下的揚城?”
“對。”
胡若沁笑道:“怪不得你這麽會做生意,原來你是那裏人。”
“沁兒,最近,你回娘家了嗎?”花郎突然問道。
胡若沁搖頭,“沒有。”
“爲何不回?”
“沒臉回。”
花郎憐惜般說道:“讓你給一個死人守節,這本身就是一種殘忍,你又何必自責?”
胡若泌窩在男人懷裏,沒接男人話,她不敢說,是自己死活要嫁給病秧子,是自己死活不在乎未來……想着想着,她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
花郎在女人頭頂親了一下,低低哄道:“乖,聽我的話,不管孩子做錯什麽,爹娘永遠都會選擇原諒。”
胡若沁傷心道:“我父親已經過逝了,隻有一個老娘。”
“那就更要回家看看老娘。”花郎說道。
胡若沁擔心問道:“我娘會見我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爹娘永遠會選擇原諒自己的孩子。”
胡若沁沉默了。
就在花郎想繼續勸說時,她開了口:“好,我聽花郎的。”
俊俏花郎在胡若沁看不到地方勾嘴一笑,回家好啊!
漸漸的,遠方無邊的黑暗,漸漸消退,啓明星慢慢升起,甯靜而祥和的一夜過去了。
六月二十六日,是夏三王爺長子生辰,這一天估計是除了登基大典外最熱鬧、最盛大之事了。
陽城四方大門緩緩而開,開啓了新的一天。
城外長亭
山真道人和雲持大師兩人最後一子也落定了,相視一笑,“城門開了!”
“那咱們的棋局也平了。”
“哈哈……”
“哈哈……”
“那咱們一起。”
“一起!”
兩位仙風道骨的大師一起出現在城門口時,雖然很多人并不認識他們,可是仙氣、道骨、慈眉,讓人們很快猜出了他們是誰。
“天啊,這道長莫不是傳言的山真道人?”
“這須白眉長的大師莫不是雲持大師?”
“哇……”
“老天……”
“兩位大師竟一同出現在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