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在她身邊,他覺得在哪裏生活都很好。
孩子的孩子都慢慢長大,玉顔日漸老去,早已經活過了狐狸該有年限的小狐狸,卻一直都是一隻油光水滑的小狐狸,他的不老不變讓村民們越發對他視若神明,恭敬以待。
當時光公平的将歲月帶走的時候,玉顔知道,分别的日子來臨了。
她起身都已困難,倚靠在軟墊上,撫摸小狐狸柔順的皮毛:“小狐狸,我們來這裏,有多久了?”
小狐狸蜷着身子,窩在她手邊,這是他最喜歡的時刻,被她輕輕撫摸,他舒服得都有些懶洋洋,漫不經心的答道:“我記不清了,你爲什麽想知道呢?”
“是啊,不知道又如何呢,這已經不重要了。
這些年,我過的很開心啊。”
“那很好,我們就一直在這裏生活就是了。”
“你不想回青丘嗎?”
“你在哪,我就在哪。”
“哦,爲什麽?”
小狐狸睜眼望了下她的滿頭白發說:“自從你的頭發顔色變了以後,你就老問我這個問題。當初,不是你讓我留下的嗎?你說我是你唯一擁有的東西,要我永遠陪着你。”
“原來我說過這樣的話啊,那,你已經兌現承諾了。謝謝你這麽守約,我有件東西要送給你。”
玉顔拿出一個很古舊的錦囊,花紋都已經磨損,也辨别不出原本的顔色了,她從裏面取出一方小小的青田石印章 ,看了看上面的字,故國的文字,也是多年不曾見了,上書“成安公主印”。她喁喁的與他說道:“當初遭劫以後,我随身隻有這枚印章 可以證明我的身份。以我的腳程,當年應該也沒有走得太遠,不管這裏是哪裏,我身在何處,朝廷不見了一個公主,如果真有心要找,早也該找到了。我等了他們五年,結果是,沒有人尋我。從答應嫁給他開始,我便舍了曾經的身份。朝廷既然不尋我,那便是以爲我平安嫁到了阿爾泰,隻要朝廷認爲和親之事成了,我父親便可永享榮華富貴。我
能得一處容身之所,可以這樣安然的度過一生,已是大幸。”她将印章放入錦囊之中,絮絮道:“上次講出與你分離的話,已經是幾十年前,後來你帶人救了我,早已償還了我對你的恩情。我和你共過患難,救過對方,你雖不是人,卻和我至親。我走以後,你想繼續
在這裏生活也好,回青丘陪狐王也好,隻要好好修煉,也有能化人的一天,那樣,你便不用怕我們了。”
小狐狸聽她又趕他走,不知道哪裏惹到了她,抖動着耳朵站起來,可憐兮兮的問道:“你要去哪裏?爲什麽我不能一起去?”
玉顔笑起來,慈愛的對他說:“我們人啊,和你們妖不一樣,我最近幾日總感覺不辨晝夜的昏沉,怕是大限将至,就要長睡不醒了。”
“你是說,‘死’嗎?就像村長一樣?”
玉顔拍着他的頭,将錦囊挂在小狐狸脖子上道:“嗯,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知何爲生死的小狐狸了呢。我的公主印送給你,留個念想吧。”其時,陽光撒了一地,院落裏傳來孩子們嬉鬧的聲音,他們隻知道祖母最近很愛睡,常常卧在榻上,醒來的時間很少,便不敢去打擾。他們見祖母的寵物小狐狸又守在床邊等她醒來,見怪不怪的繼續玩自
己的。
小狐狸用爪子抓撓脖子上的錦囊,嗚咽着道:“我不要這個東西,我不要念想,我隻要你活着。
你爲什麽總要對我說這些訣别的話,我們分明才認識不久,而你要我陪你一輩子,一輩子很長的,不是才剛剛開始嗎?”
小狐狸任性的話讓玉顔會心的笑了,她覺得累了,便閉起眼來摸着他的頭安撫道:“不要哭。雖然我先走了,但是你看看他們。我還有這麽多子孫在,以後,他們都會陪伴你,不會寂寞的。”
小狐狸哽咽着道:“可,他們都不是你。”
玉顔柔聲勸慰他:“他們都是我,都是我。你不是說過嗎?他們身上,都有我的味道。”
最後,玉顔翕張着嘴,很努力的輕聲道:“小狐狸,他們是我留給你的溫暖。”
那些,玉顔此生散播開去的枝葉,是那樣的繁茂峥嵘,可以将他妥善照料。
他們将玉顔葬進土裏的時候,小狐狸站在遠處望着,并未靠近,他無法相信,玉顔就這樣輕易的,永遠離開了。
她的家人,将那個土坑填滿,壘高,她再一次被埋在了泥土之下,在事隔幾十年後,而這一次,他沒在她身邊張開結界。小狐狸站在那裏動也不動的,想了很久很久,他小小的腦瓜,第一次充塞了那麽多事,那麽多情感:原來,人的一生這樣短暫。短到,我還沒來得及将你看仔細,你已經是烏絲換白發。短到,我以爲我們
才剛剛開始相伴,你已經說再見了。
那天夜裏,突然下起了暴雨,電閃雷鳴之間,整座山都被雷電映照得忽明忽暗。
大家發現小狐狸沒在家裏,便出去尋找,卻遍尋不得,後來,再也沒找到他,村長說:“山神是爲玉顔才現身的,她走了,他也歸位了吧。”
小狐狸那夜并沒有走,隻因風雨雷電交加,他便張了結界,不過人們看不到結界内的景象,便尋不到他。
他站在玉顔的墓前,哭的凄切,已經是魂魄狀态的玉顔不忍,飄坐在他身邊陪着他,她一直在出言安慰,小狐狸卻聽不見,自顧自的悲恸不已。
後半夜的時候,小狐狸忽然渾身發光,玉顔被他突然生出的那一股巨大吸力,拖拽着不放。小狐狸周身的妖氣就像一個漩渦,她眼見就要被卷進去了,奮力掙紮着,拼盡力氣終于擺脫出來,回頭一看,居然還有一個她,已經被小狐狸的妖氣吸卷了進去,那個單薄的幾近透明的她,慌不擇路的一頭紮進了小狐狸挂着的錦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