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洲神君最好趕緊讓開。魔神剛剛擺脫封印,隻有神魂,必須趁着他還沒有恢複自己的神體之前先下手爲強,否則等到他恢複了三十多萬年前的實力,再想把他封印回去就難了。”
沉洲毫不猶豫地擋在謝靖前面。
“那泠然怎麽辦?剛才已經證明她是清白的,就這麽封印魔神的話,難道要連她一起殃及?”
太乙真人皺眉道:“泠然上神的确是清白的不假,但現在她的神體裏面附着魔神的神魂,這是什麽概念,沉洲神君應該明白才對。魔神出世,天下生靈塗炭血流漂杵,不知道要死幾萬幾十萬人,難道沉洲神君隻在乎一人的安危,而要置天下蒼生的性命于不顧嗎?”
沉洲很想回答一句沒錯,天下蒼生與他何幹,他在乎的的确就隻有那一人而已。但他知道這時候他怎麽想并不重要,說出來也沒有任何好處,衆仙關心的隻是如何以最小的代價盡快解決掉魔神。
可是現在魔神用的是謝靖的神體,要封印魔神的神魂必須先毀掉他的肉身,如果不把魔神先從謝靖身上趕出來,謝靖不但肉身必毀無疑,她的神魂也遠沒有魔神的神魂那麽強悍,集六界之力都奈何不得,肯定得先灰飛煙滅在魔神的前面。
“我會想辦法,但是在這之前你們暫時别動泠然……”
沉洲朝魔神看了一眼。他當然不能直接當着魔神的面說他要先把魔神的神魂從謝靖的身體裏面趕出來,不過魔神也必定能猜得到他想要幹什麽就是了。
魔神歎了口氣。
“三十萬年沒出世,看來這世上新冒出來的小輩們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在我面前就敢這麽旁若無人地說話,當我不存在一樣……”
謝靖的身體周圍,突然毫無預兆地騰起了一圈黃綠色的火焰。那火焰的顔色陰森詭谲,看過去冷幽幽地仿佛沒有任何溫度,在冥界的一片黑暗之中,像是悄無聲息地森然亮起來的鬼火。但并不是星星點點沒有威懾力地飄浮在空中,而是猶如無數的陰魂怨鬼魑魅魍魉聚集在一起,成爲一整片陰森猙獰的幽魂的世界,萬鬼夜行,狂歡亂舞。
周圍衆仙一見之下,瞬間大驚失色。
“混沌鬼火!快退!”
這黃綠色火焰正是魔神曾經用來大殺四方,驚駭六界的另一種大規模火焰,混沌鬼火。他現在隻有神魂沒有肉身,最适合使用的就是同樣爲非實質的火焰。
謝靖的嘴角一勾,勾起一個豔麗無比的笑容,即便是在她那張幹淨純澈的面容上,也顯得邪氣沖天。
她随手一揮,周圍那一圈混沌鬼火瞬間擴散開去,與此同時燎烈的火焰也一下子沖天而起,高達上百丈,像一道巨大的圓弧形火牆般掃向包圍在她四周的那些仙族。
一般的仙族在冥界裏面無法使用縮地成寸之術,衆仙盡管已經飛快地後退四散開去,有些修爲差的沒有那麽快的速度,仍然沒能來得及躲過火牆,一瞬間被從頭到腳吞沒,徹底消失在了火焰裏面。
還有些眼見來不及躲避,使用術法或者祭出法器來保護自己,但沒有任何用處。那些把人籠罩在裏面的陣法、光圈、鍾罩,遇上混沌鬼火的時候就像是脆弱的肥皂泡一樣瞬間破裂,消失的無影無蹤,裏面的人仍然逃不過被火焰吞噬的下場。
混沌鬼火最爲顯著的特征就是兇暴狠辣,沒有南陰毒焰那麽多折磨人的花樣,直接連肉身帶魂魄一起灰飛煙滅,見神殺神見佛殺佛。三十萬年前已知的,隻有極少幾種最強大的術法和神器能夠抵擋得住它。
跟随沉洲而來,本來是要對付紫虛帝尊的天庭衆仙和天兵天将們,在這一圈混沌鬼火的擴散橫掃之下,竟然一瞬間就折損了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尤其是那些修爲不高的普通天兵,一個沒有剩下,連骨灰都是半點不留。
在這一瞬間,魔神已經借着謝靖的身體,飛上了冥界的半空,俯瞰下面鬼火燎原的忘川河畔一眼,勾起起嘴角一笑,轉身朝高空飛去。
貪狼星君剛剛避開了混沌鬼火的火勢,在下面一擡頭看見謝靖的身影已經變成半空中的一個小點,大聲喝道:“魔神要逃走了!快追上去!”
他率先升空朝謝靖追過去,卻在半路上就被擋住了,半空中出現了一張遮天蔽日的巨大扇面,上面有無數道白熾雪亮的光芒交織成網,轉瞬即逝,明滅不定,像是一層蓄滿風雷閃電的薄薄烏雲,阻隔在衆仙和謝靖之間。
在扇面的下方,還有幻化出來的成千上萬玉白色的扇骨,懸浮在半空中,尖端朝着下面的衆仙,就像是劍尖直指着衆人的千萬把利劍,寒氣凜然。
沉洲正在那些懸浮的扇骨之間,面沉如水,淡淡地俯視着下方,。
剛才魔神放出的那一圈混沌鬼火,範圍并沒有把沉洲包括在内,他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着魔神把謝靖帶走,一見謝靖飛上半空,立刻就也跟了上去。
太乙真人擡頭一見阻攔他們的正是沉洲。怒道:“神君還不讓開?剛才魔神彈指一揮間就殺了這麽多仙族,現在放走他,将來死的人隻會是這裏的千倍萬倍!”
沉洲沒有回答,沉默地望着衆人,面容上隻有一種冷然而堅決的神情。
貪狼星君道:“真人不必多費口舌,他要是在乎世間會死多少人,就不會擋在這裏了。他既然決意護着魔神,不分輕重,枉爲神族,那就隻能連他一起除了。形勢緊急,容不得半分猶豫,切勿心慈手軟,以免釀成大禍。”
魔神回頭看看下面對峙的沉洲和衆仙,笑道:“看來你暫時是當不成備胎了,幫我擋擋這些小毛孩子,我帶着你的小情人先走一步。”
在沉洲拖住衆仙的時候,謝靖的腳下的半空中已經出現了一個正在飛快成形的陣法。縮地成寸在冥界難以使用,這陣法和縮地成寸之術用的法訣也完全不同,通體呈圓球狀,表面上有無數古老神秘的幽藍色字符在瞬息萬變地穿梭遊動,泛着幽幽的藍光。
這時陣法的球體已經完整閉合,謝靖朝下面的沉洲和衆仙招手一笑,足尖踏入那個球體,像是走進一扇球形光門一樣悠悠然走了進去,整個人被籠罩進球體裏面,球體随之驟然開始縮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
謝靖的意識再次回來的時候,眼前已經不再是一片血紅,而是重新出現了由她自己看到的景物。
之前魔神控制着她的時候,她好像是透過另外一個人的眼睛在看東西,用另一個人的耳朵在聽聲音。明明什麽都知道,身體卻完全不聽自己使喚,連自己的意識都猶如在睡夢中一樣,隻有無能爲力的那種感覺,好像反而是她借用了别人的身體一樣。
剛剛恢複自己的視線和開口說話的能力,她一轉目光,看到魔神已經不再完全附在她的身體裏面,而是就以半透明的魂魄狀态正在她的眼前。
長長的一縷魂魄沒有固定的形狀,像是煙霧般飄散拉長開來,隻有上半身飄浮在空中,沒有任何衣物,一頭血紅的長發半遮着同樣辨認不出性别的纖細柔美的身體,下半部分仍然跟她的身體重疊在一起。
謝靖一把想抓住魔神,結果抓了個空,她這才想起忘記了魔神是沒有實體的。
“沉洲呢!你就這麽把他丢在那裏了?”
魔神聳聳肩:“第一,我都跑了,他來追我還來不及,不會跟仙族幹起來的,他又沒被附身,瞎擔心個啥;第二,就算你擔心,我也沒理由管他,他在那兒幫我擋着仙族不是正好,帶來了也就當個備胎,我現在又不着急用;第三,小毛孩子要知道尊敬長輩,不能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更不能動手動腳。”
他話音剛剛落下,一股鋪天蓋地而來的劇烈痛苦,就像是千丈巨浪沖垮泥沙堤壩般沖垮了謝靖的意識。
那已經不是單純的肉體上的痛苦,而是所有的負面意識都在一瞬間彙聚而至,悲傷、絕望、瘋狂、恐懼、焦躁……被放大了千萬倍,仿佛海嘯般排山倒海壓下來,把她拖進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她以爲之前魔神魂魄附身上來時的那種感覺,已經是她承受過的痛苦的極限,但現在才知道,她就像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一樣,見識是何等貧瘠匮乏。
等到謝靖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倒在地上,全身沾滿泥土枯葉,像是在地上滾來滾去地掙紮翻滾了不知道多少圈。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背後的衣服完全被冷汗濕透,身體還在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着。手腳都在痙攣,緊緊縮在一起不聽使喚,幾乎伸展不開來。
魔神在她旁邊,一隻纖細柔美如雪如玉的手支着下巴,饒有興緻地望着她。長長的血紅色頭發終于不再在空中無風自動地飄舞,而是柔順光滑地披散在他的身上,從他的肩膀和後背上流淌下來,就像是給他穿了一身華麗而不羁的絲綢衣裳。
“小丫頭還是太嫩了點……給你長點見識,這世間能出現的痛苦,總是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謝靖滿臉淚水,掙紮着想要坐起身來,但痙攣的手腳還是不聽使喚。
魔神伸手拉了她一把。他的魂魄平時是無形無質的,看得見摸不着,但想要碰東西的時候自然能碰得到,伸過來的那隻手沒有任何觸感,就隻像是一股憑空存在的力量。
“得了,你要萬分慶幸我暫時還用得着你的神體,而且我剛剛逃出來心情不錯,否則哪會這麽溫柔。”
謝靖咬緊牙關,顫抖着坐起來,過了好半天,剛才那些無法形容的痛苦感覺留下的影響,這才慢慢消退下去。
三十萬年前殺遍四海八荒,論邪惡嗜血排在第二就沒有人敢排第一的魔神,的确名不虛傳。
謝靖擦掉臉上的淚水,朝四周看了一眼,這才發現他們從陣法光球裏出來,所在的已經不再是冥界。周圍是一片濃密的原始森林,裏面各種千奇百怪的巨樹、草木、藤蘿和蕈類,普遍長得比較妖異詭谲,姿态猙獰,肯定不是仙界。
“這是哪裏?”
“魔界。”魔神靠在一棵巨木樹根處長滿柔軟苔藓的凹陷裏面,懶洋洋地說,“我好歹也有一半應該算是魔族。話說你跟我說話就不能帶個稱呼嗎?”
謝靖本來習慣性地想叫他一聲“喂”,但想想還是别再招惹他爲好,小心翼翼道:“那我要稱呼你什麽?”
“我叫青冥,叫名字就行了。”
謝靖吃了一驚:“原來你是有名字的?”
青冥不爽了:“我怎麽就不能有名字了?”
謝靖繼續小心翼翼道:“因爲我之前看所有關于你的記載,都沒有提到你有名字,因爲你不需要名字,魔神兩個字就足夠了,反正你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青冥哼了一聲:“那是你們懶得給我起稱号,就這麽敷衍地稱呼一下,又沒人來問我名字,難道要我傻乎乎地主動告訴你們?”
謝靖暗中翻了一個白眼。他當年一人把四海八荒變成一片積屍成山血流成海的修羅地獄,出現在哪裏就意味着哪裏的血腥殺戮,在天下人心目中是最邪惡最可怕的存在,誰見了他要麽魂飛魄散,要麽拼命逃跑,要麽殊死一戰,誰還有那個閑情逸緻去問他的名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青……冥,那你來魔界是要幹什麽?”
謝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叫出青冥這個名字,或者說得知這個魔神竟然也是有名字的,他就不再隻像是一個邪惡和殺戮的象征,不再是單薄的紙片人,而變成了更加有血有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