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洲搖搖頭:“我之前一直在想,假泠然肯定知道我收集神器是爲了尋找你的神魂,而且還種了惡之華準備用來複活你,所以才會把她自己的神魂附着在玉髓蓮台裏面,并且帶上你的氣息用來欺騙我。但我一直不明白,這些事我瞞得密不透風,以前也沒有帶任何人進入未歸峰,假泠然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謝靖蹙眉:“你是說,那次我落進未歸峰,假泠然是借着這個機會,看到了未歸峰裏面的景象?”
沉洲點點頭:“仙界有一種叫做雙蛛水鏡的法器,隻要在人身上附上水鏡邊緣蜘蛛吐出來的蛛絲,其實也就是一種術法,就能在水鏡中看到被施術者所看到的東西,等于是分享了被施術者的視線。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次在進入滄瀾宮之前,你說你身上好像附上了什麽東西?”
謝靖也恍然想起來:“對!隻有一點點感覺,後來就沒了,我也沒放在心上。”
沉洲說:“修爲高的神仙,有水鏡蛛絲黏附在身上時自己可以發現,但以你當初的地仙境界,幾乎感覺不到。我懷疑就是那個時候,你身上被黏附上了水鏡蛛絲,後來回到天虞山未歸峰後,假泠然通過你的視線,看到未歸峰裏面的景象,也知道了我在做什麽。”
謝靖沉吟:“你是說,那時候假泠然就在滄瀾宮附近?”
可是即便縮小到了這個範圍,也還是很難确定假泠然的身份,因爲當時滄瀾宮上空仙魔大戰,在場的神仙和魔族實在是太多了。而他們甚至都不能确定假泠然到底是仙族還是魔族。
“這個先放一放。”沉洲說,“你三萬多年前的記憶還完整嗎?記不記得當年你的隕落是怎麽回事?”
“記憶沒有問題。”謝靖蹙眉說,“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當時你去了妖界,我留在殊荼島上,聽說我背叛仙界勾結妖魔的事情,我莫名其妙,就去天庭問怎麽回事,到殊荼島附近的海面上時,突然遇到了偷襲。就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完全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看見襲擊我的人是誰。”
沉洲頓住。
他本來以爲泠然回來之後,能從她這裏問出一點當年的真相來,但對方顯然也十分謹慎,連泠然這個受害者,都沒有讓她看到任何蛛絲馬迹。
因爲對于神族來說,徹底隕落常常不是一件絕對化的事情,借着哪怕一小塊神魂碎片就有可能回來,就好比他複活泠然一樣。對方顯然是提前預見到萬一泠然沒有真正隕落,暴露出兇手真相的可能性,提前把這個風險也給規避了。
但是,至少從這裏可以得知,那個時候就有人在故意陷害泠然,很可能跟現在的假泠然是同一個人,或者至少有緊密的關系。
泠然被指證背叛仙界勾結妖魔,仙界就算相信了,派出天兵天将來抓泠然,一般情況下也是把人帶回天庭去審問,至少要給人一個辯白認罪的機會。除非碰上頑固抵抗态度惡劣的,才會就地格殺。
泠然是冤枉的,當然不會負隅頑抗,而對方正是害怕她被帶回去之後,審問對質之下發現她是無辜的,所以搶先下手,幹脆直接殺了她。
對方要殺泠然的決心,可是說是很重了。
對泠然懷有殺心,在仙界有一定公信力,修爲強大到在他和那時候的泠然之上,滄瀾宮一戰時在場……仙界有誰對得上這些條件?
“紫虛帝尊!”謝靖突然脫口而出,“那時候紫虛當時負責天域梵音陣的創建和守衛,我被指控背叛仙界,其中就有一條是我意圖刺殺紫虛帝尊,打破天域梵音陣。以她在仙界的德高望重,若是向仙界提出我刺殺她,仙界肯定會優先相信她的指控。她喜歡了你那麽長時間,對我起殺心也不奇怪,她害怕被你知道是她殺了我,所以隻能暗中偷襲我!”
沉洲一怔:“但紫虛已經隕落了……”
“正是因爲她隕落了,所以她可以抽身而退,隐藏起真實身份,以某種方法保住自己的神魂和修爲,附着在玉髓蓮台裏面。她當年殺我的時候,收走了我的氣息,現在得知你正在複活我,就以此來冒充成我,以我的身份待在你身邊!”
沉洲臉色一變。
“你上次說假泠然剛剛從惡之華果實裏面出來的時候,頭發的顔色有一瞬間的改變……”
謝靖接過去:“沒錯,當時因爲光線太暗,我沒有看清那是什麽顔色,但現在想起來,跟紫虛頭發的那種煙紫色很像。惡之華用她的神魂還原出來的是她的神體,但她仍然保留有修爲,所以在出來的一瞬間,把自己變成了我的模樣。”
沉洲再次恍然想起來。
“還有假泠然冒充成天庭使者暗殺你,被北魔君攔住的那一次,你說對方用的是紫紅色的火焰,那就是紫虛的绛火!”
這一條也能對得上!
紫虛帝尊這是給他們挖了一個橫跨三萬多年的天坑,布了一場巨大隐秘到他們難以想象的局!
兩人在這一瞬間都恨不得把紫虛帝尊抓到眼前來,然而假泠然已經逃走了,現在根本不知所蹤。而且他們認爲紫虛帝尊是三萬多年前污蔑謀殺泠然現在又冒充成她屢次加害謝靖的人,隻不過是推測出來的結果而已,并沒有證據。
現在紫虛帝尊在仙界衆人眼裏,已經隕落,而且還是在戰鬥中犧牲的。即便他們向仙界提出重查此事,仙界相信他們的可能性也很小。
而且最緻命的一點是,他們一旦提出來,必定會暴露出謝靖,也會暴露出沉洲用來複活謝靖的惡之華,因爲神魂還原出神體并且保留記憶,六界之内隻有惡之華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做到。惡之華在六界被嚴禁使用,一旦讓人知道了,他們就是占着天大的理也沒用。
“這事暫時不能攤到明面上來。”沉洲說,“紫虛這些年來不知所蹤,很可能是在養傷,她爲了假死自毀神體,後來又點了同命燈,又在我這裏受了重傷,這一路過來都在折損修爲,情況估計糟糕得很,至少要等恢複了一定實力才敢出來。”
至于他們去找紫虛帝尊,隻能說滿找一找而已,不能抱太大希望,四海八荒何其廣闊,找一個躲起來的人就像是沙漠裏面找出一粒沙子,幾萬年也許都找不到。
謝靖沉吟道:“那我們等着她回來就是了。她要是回來的話,肯定不會沒有動作,我們做好應對的準備。”
“對了。”沉洲說,“你之前一直想去人界,我們這就去一趟,看看你作爲人類時的爹娘。我需要知道你隕落之後神魂爲什麽會到人界去,又爲什麽會作爲人類嬰兒出生,說不定能從中查到一些紫虛殺害你的證據。”
謝靖睜大眼睛:“你跟我一起去?”
“當然了。”沉洲笑道,“你修爲還未恢複,肯定得我帶你去。而且那畢竟是你的爹娘,按照人界的風俗,我現在好歹也是你的夫君,就當是陪你回一次娘家。”
謝靖笑起來,随手喂了沉洲一顆紅瑚果:“醜夫婿總是要見嶽父嶽母的。”
她現在盡管恢複了三萬多年前泠然的全部記憶,但作爲謝靖在人界的那幾年,仍然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迹。當初她跟着沉洲來仙界就是爲了爹娘的魂魄而來,後來不能留在天虞山了,唯一想的也是回人界去找爹娘。
加上惡之華還原她神體的這七年,她來仙界已經有十九年,很想知道爹娘弟弟他們在人界都怎麽樣了。
沉洲拉下臉:“我哪裏醜了?”
謝靖瞟他那身暴發戶煤老闆的華麗麗衣服一眼:“去人界的話,至少把你這一身沒品位的衣服換了。”
沉洲:“我就不,這樣才能遮掩住我的神仙氣質,不然萬一在人界暴露了身份,麻煩就大了。”
謝靖:“……不,相信我,神仙氣質這種東西在你身上從來就是不存在的。”
……
兩人收拾了東西,沉洲給天虞山做了交代,說走就走。
神仙長時間待在人界雖然需要封住法力隐藏身份,但偶然帶一些仙界之物去人界卻沒有多大關系,現在人界就流落着不少仙界的東西。當然,一些法力強大的寶器之類在某種程度上也會破壞人界的平衡,所以有時候仙界會派人前往人界回收。
沉洲爲了盡量不引起注意,沒帶什麽物件,給謝靖家人們帶的禮物大都是消耗品,比如仙界的瓊漿玉液,果品點心,靈丹妙藥等。
這些在仙界最常見不過的東西,對于凡人來說已經能夠包治百病延年益壽返老還童,是不可思議的存在。多少窮盡一生在修仙路上苦苦追尋的道師真人,哪怕能得到其中一滴甘露一顆丹藥,都是畢生夢寐以求。
沉洲以前在人界設有很多個他經常出現在那裏的“靈圈”,可以縮地成寸直接過去。在大元附近的,一個是極北冰原,一個則是在南海海上,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以免有偶然經過的人類誤闖進靈圈裏。
問了謝靖,謝靖對于哪邊更近也沒啥概念。但極北冰原她走過一次,這次想看看南海風光。
仙界雖然也有海,和平年代基本上都是風和日麗波瀾平靜,海上散落着郁郁蔥蔥的仙島仙山,雲霧缭繞,瑞鳥翺翔,一派仙氣飄飄的景象,看多了就覺得沒意思。
沉洲帶着謝靖破界到了南海上。以前他出現在這裏的時候,都是有人類進入了他設下的靈圈的範圍,他在仙界感應到,才會過來,在人界隻待片刻時間,不會引起什麽動蕩,所以那時候他可以使用術法懸浮在海面上。
這次他來人界遠遠超過可以短暫停留的時間,不能一直使用術法,直接在海面上飛行更不允許,所以他來之前在須彌芥子裏面收了一條仙界的小船,可以用來在海上行駛。
當然,這條船的模樣也是很仙界的。這還是沉洲好不容易才找來的最低調的一條船,然而往人界的海面上一擺,仍然有種類似于“青樓頭牌仙仙姑娘的花船”的感覺。
船一動不動地飄浮在海面上,兩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船上,站了半天時間,彼此對視,一臉懵逼。
謝靖:“然後呢?”
沉洲:“什麽然後呢?”
謝靖:“船怎麽不走?”
沉洲:“船又沒有帆又沒有槳,怎麽會自己走?”
謝靖:“在仙界不都是自己走的嗎?”
沉洲:“那是在仙界,靠着術法才能自己走,現在這是人界,我不用術法,當然走不動。”
謝靖:“你還好意思回答得這麽理直氣壯?!你知道不用術法還不給它安個帆帶個槳,這麽一條光秃秃的船要來有啥用?”
沉洲:“……”
沉洲像做賊一樣朝四周望一眼,伸手輕輕拍了拍船舷。
“算了,這片海域上人迹罕至,就算我們被曬成幹了也不會等到其他船隻經過,我偷偷地用一次術法吧。”
小船開始動了起來,逆着微風,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北漂去。
謝靖太久沒來過人界了,呈四仰八叉狀惬意地躺在船上,望着上方晴朗平靜的天空……額,其實并不晴朗平靜。
天空中本來還隻是漂浮着大團大團的灰白色雲朵,片刻間雲層就堆積了起來,變成了陰沉沉的鉛灰色,天空黑得可怕,厚沉沉地随時像是要壓下來,雲團的間隙中還滾動着轟鳴的雷聲,以及隐隐閃動的電光。空氣中無形的壓力像是越來越大,又憋又悶,壓得人難以呼吸,耳朵裏也像是在嗡嗡作響。
“沉洲。”謝靖望着天拉拉沉洲的衣袖,“這是要下暴風雨了吧?”
沉洲:“是啊。”
謝靖:“海上風浪一起來,我們這條小船一個浪頭就能掀翻了,而且船上也沒有能避雨的地方。”
沉洲再次拍了拍船舷:“那就再偷偷用一次術法。”
半個時辰之後,天空中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海面上刮起了飓風,一道道猶如小山般的巨浪,轟鳴怒吼着沖向天空,又狠狠地摔落下去,浪頭此起彼伏接踵而來。天翻地覆,排山倒海,鉛灰色的海面上像是沸騰了起來,天與海連接成一片瘋狂暴怒的風雨世界。
沉洲和謝靖的小船從洶湧咆哮的巨浪峰谷之間,穩穩當當地直穿過去,那些狂野猛獸般的巨浪遇到小船,就像是溫順的兔子一樣乖乖地避讓開去,在風浪滔天的海上爲小船讓出一條路來。空中潑下來的雨水更是到了小船上方就朝兩邊滑開,仿佛小船上擋着一層看不見的雨蓬,一滴水也打不下來。
謝靖看得很是過瘾。在仙界她也不是沒見過海上的暴風雨,但要麽是人造的要麽就是出了什麽禍亂,看着總覺得不得勁兒。
沉洲在這片海上的靈圈距離陸地很遠,小船走了整整兩天,連陸地的影子都沒看到,于是後面沉洲又“偷偷地用了一次術法”,把小船的速度加快了十倍,并且爲了不被人發現,幹脆把小船沉到了水下,跟潛艇一樣嗖嗖地在水底蹿出去。
這樣一來,他們才在第三天到達南海岸邊的陸地。
南境的連綿深山中,是一片繁茂濃密的原始森林,無數參天巨樹和樹下的藤蘿草木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起,幾乎找不出一丁點空隙來。
沉洲上了岸,看着面前密得連個下腳地兒都沒有的原始森林:“這麽一大片連路都沒有的山林穿過去要穿到什麽時候,要不我再偷偷地用一次術法,用雲浮盤飛過去算了。”
謝靖:“……”
弱弱地扶額:“就你這德性,我覺得等我們走到大元,可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個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