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帶謝靖出來見其他人的時候,謝靖都是以一個小女孩的模樣乖乖地跟在他後面,可現在她已經能夠遊刃有餘地應對這種場合。
她爲能夠離開他和天虞山,能夠自己在外獨當一面,做了太多準備。
因爲還急着回天虞山解決泠然的事情,他們沒有在魔界停留,帶了十二品蓮台就直接飛往天庭。
天帝見到十二品蓮台回來,總算不再追究天虞山和謝靖的責任,本來還讓沉洲繼續留着這十二品蓮台,沉洲沒有要,還給了天庭。
然後他們就返回天虞山,去找泠然。
然而,兩人縮地成寸在白玉京外面的廣場上落下來的時候,迎面撞上了正一臉焦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斐文,白玉京大殿的門口還有不少天虞山的仙官仙娥在那裏圍觀。
“神君,你可算回來了。”斐文急匆匆趕上前來,“白玉京裏一個叫非煙的小仙娥不知道怎麽回事,守着一盞點起來的同命燈在大殿裏面,說燈裏有神君最重要的東西,要等神君回來。我們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也不敢随便亂動。神君快進去看看吧。”
非煙是泠然假扮成天虞山仙娥時用的名字。
沉洲和謝靖立刻進了白玉京大殿,一邊以禁制将大殿周圍封鎖起來。進去之後,果然看見泠然坐在空無一人的大殿盡頭,旁邊有一盞一人來高的青銅落地燈,燈内正在幽幽地綻放出鬼火一樣的黃綠色光芒。
泠然看見兩人,仍然坐在原地沒有動,隻是露出了一個幽靜從容,但是隐隐帶着一縷扭曲詭異氣息的微笑。
沉洲的臉色驟然冷下來,
“你果然不是泠然。”
她應該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瞞不下去,他們還未檢驗,就自己先暴露了出來,這樣至少還有一定的主動權。
泠然一笑。
“我是不是泠然,也沒有什麽分别,因爲真正的泠然的神魂,在我這裏。”
她擡手叩了叩旁邊那盞同命燈。青銅的同命燈發出了低沉怪異的嗡嗡悶響,裏面黃綠色的火光幽幽地顫動搖曳起來,映得原本明亮的大殿裏鬼影憧憧。
沉洲眉頭一蹙。
同命燈是一件能夠控制仙族壽命的神器。點燃同命燈,把仙族的魂魄和同命燈火焰聯結在一起,同命燈不滅,即便壽命到了原本應該終止的時候,也可以延長;但一旦同命燈早早就滅了,即便原本壽命沒到盡頭,也會随之終止。總之就是雙向風險。
同命燈并不是人人都能點燃并且聯結上魂魄,需要極高的修爲,也要耗費巨大的法力。而且同命燈和惡之華有相似的地方,它的火焰并不是憑空就能一直燃燒,還需要其他魂魄來作爲燈油,持續性地消耗。
世上唯一一盞同命燈早在幾萬年前就不知所蹤了,天虞山上肯定沒有這種東西,不知道假泠然是從什麽地方得到的。
而更糟糕的是,他在同命燈上面感覺到了泠然的熟悉氣息,而對面的假泠然身上,這種氣息已經沒有了。
“沒錯,泠然的神魂就在這裏面。”假泠然像是看出了沉洲的心思,“三萬多年前她隕落,神魂碎片并沒有附在什麽神器上面,而是被我收了起來。”
沉洲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猛地朝假泠然逼近了一步,周身殺氣暴漲。
“泠然的死跟你是什麽關系?”
“小心。”同命燈的黃綠色火焰晃動了一下,假泠然伸出一隻手擋在同命燈前面,“這同命燈現在聯結的是謝靖的魂魄,要是火焰不小心被你弄滅了,她立刻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想救也救不回來。”
沉洲臉色再次一變,猛然回頭看向謝靖,擡起一隻手覆蓋在她的額頭上,掌心裏微微泛出光芒,去感知她的魂魄。
謝靖的魂魄果然跟其他什麽東西被綁在一起。就像是一個人的心髒上面被拴了一根細線,一般狀态下看上去沒有什麽事情,但隻要這根細線輕輕一拉,心髒無法跳動,随之而來的就是死亡。
假泠然淡淡地望着沉洲。
“泠然的這團神魂,大概可以供同命燈燒上三天,三天不取出來,估計就什麽也沒有了。當然,同命燈裏的魂魄隻能往裏加不能往外取,取出來的話,謝靖的同命火焰就會熄滅。三天時間,就看你怎麽選擇,這兩個人,你隻能選一個……”
她話音還未落下,沉洲的飛夷扇毫無預兆地突然巨大化展開,浮在半空中的十八根扇骨一瞬間幻化成無數利劍的影子,朝假泠然激射了過去!
假泠然大約是根本沒有想到,沉洲竟然會在她連話都沒有說完的情況下,二話不說突如其來地對她動手,猝不及防之下,勉強側身一閃,一根扇骨貼着她最緻命的咽喉掠過去,但另外幾根卻沒有躲過。
嗤嗤嗤幾聲血肉被洞穿的悶響,她的肩膀、腹部、大腿統統被扇骨洞穿,把她整個人釘在了大殿後面的牆壁上。
她也顧不上自己,直接一手揮出,就去撲滅同命燈裏面的火焰。但沉洲早已防到她這一着,飛夷扇扇骨的幻影射向她,巨大柔軟的扇面卻已經卷向了同命燈,把整盞燈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裏面,同命燈裏的火苗隻是微微搖曳了一下,并沒有熄滅。
假泠然身上三處被釘住,本來無法動彈,但她一見無法撲滅同命燈,反應也是十分之狠,竟然就這麽硬生生地一擰身子,把自己從扇骨上面撕了下來,肩膀腹部大腿三處地方全都慘不忍睹地裂開了。
她一捏縮地成寸訣,沉洲用來困住她的禁制下過去的時候,她已經從原地消失了身影。隻剩下滿地淋漓的鮮血。
沉洲感知了一下天虞山的範圍之内,并沒有假泠然的蹤迹,她肯定是移到了外面,縮地成寸無法追蹤位置,那就很難追上了。
沉洲收回飛夷扇,從須彌芥子裏面取出一個夔紋罩,變大了,将那盞同命燈嚴嚴實實地罩起來。
謝靖在後面也看得目瞪口呆。
“神君……你不聽她把話說完?”
“沒什麽好聽的。”沉洲說,“她無非就是想看我如何在這個選擇裏左右爲難的痛苦樣子罷了,就算後面還有話說,不管她說什麽都沒有意義。同命燈的火焰一旦跟活人的魂魄被聯結在一起,即便是點燃火焰的人自己也無法解開這種聯結,更不可能在不滅燈的情況下把裏面正在燃燒的魂魄給取出來。”
謝靖皺眉望着透明的夔紋罩裏面那盞綠幽幽的同命燈:“可是……”
沉洲搖了搖頭:“更何況同命燈裏的魂魄未必真的是泠然的。假泠然當初能冒充泠然的神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有泠然的氣息,這是可以肯定的,但不見得她就也有泠然真正的神魂。”
他之前根據泠然的氣息來判斷神魂,已經上過假泠然的一次當,這次再對着她的氣息,肯定不會再輕易相信。
“那萬一真的是呢?”謝靖低聲道,“要是假泠然正算準了你會這麽想,你不把神魂從同命燈裏面取出來,那三天後一旦徹底燒完了,就連惡之華也無法複活泠然了……”
沉洲沉默了。
同命燈裏面這團神魂是真泠然的可能性很小,但并不意味着沒有。假泠然給出這個無法選擇的選擇,就是想看到他痛苦煎熬的樣子,那麽也許正像謝靖所說,她真的把泠然的神魂放在了同命燈裏面,如果他眼睜睜地看着神魂被同命燈燒完,泠然無法複活,那麽就等于是他親手永遠地殺死了泠然。
可是,謝靖的魂魄被連上了同命燈,卻是确鑿無疑的事情。他從同命燈裏面抽燃料出來,不管抽多少,怎麽抽,都避免不了同命燈的熄滅。
謝靖想起她剛才說的那句話,突然脫口而出:“惡之華!”
沉洲猛然擡起目光,謝靖一把拉住他,激動地問道:“我的魂魄和同命燈被連在一起了,那還能割裂出一部分碎片來嗎?”
她聽沉洲說過,在古籍記載上也看過,數萬年前惡之華在妖界魔界仙界風靡一時的時候,很多人提前把自己的魂魄分裂出一塊或者數塊,保存在神器中,這樣就等于是擁有了不死之身。因爲就算是本體神形俱滅徹底隕落了,被分出來的這些魂魄碎片也不會随之消失,照樣可以用惡之華還原出完整的魂魄和身體。
沉洲在這一瞬間也想到了這一點。
和同命燈聯結在一起的魂魄,還能不能分裂出碎片來,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因爲以前沒有人試過。
同命燈隻有這一盞,想試驗也無法試驗,難道要讓他用謝靖去冒這個風險嗎?
就算能割裂出魂魄碎片來,誰知道和同命燈聯結在一起後,再分離出的魂魄碎片會不會随着同命燈的熄滅而消失?
如果消失的話,謝靖怎麽辦?
“試試吧。”謝靖說,“這是現在唯一能用的辦法了。隻剩下不到三天,割裂魂魄的術法也需要一定時間,拖得越久,泠然剩下的神魂就越少。”
沉洲猶豫了許久,終于勉強同意先從謝靖身上分裂出兩塊魂魄碎片出來。這個過程就花了一天多的時間。
謝靖的魂魄被術法割裂時,是在沉睡狀态,醒過來時極其難受,身上好像各種病症都在一夜之間冒了出來,而且整個人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的,腦子似乎都不太清醒。
沉洲知道不完整的魂魄會對身體狀況也産生嚴重的影響,謝靖五歲之前在人界的時候,就是因爲魂魄不穩而從小一直體弱多病。那些強大的神仙妖魔或許可以在魂魄殘缺的情況下,仍然維持着軀體的強度,但以謝靖的修爲程度就不行了。
“快點……熄滅同命燈……”
謝靖一手捂着劇痛難忍的腦袋,一手捂着翻江倒海的腹部,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全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着,冷汗像是泉水一般滾滾往外冒。
小時候她隻是魂魄不穩,三天兩頭生病就已經把她折騰得夠嗆,這次是魂魄被硬生生割裂走了兩塊,那種痛苦簡直令人無法忍受。而且她的神智似乎也因爲魂魄不全而變得模糊脆弱,隻想沉洲趕緊把同命燈熄滅了,免得她白遭這種罪。
沉洲看着她難受的樣子,也一樣煎熬萬分,他這時候再多猶豫一刻,就是讓謝靖多受一份折磨。
他把謝靖的那兩塊魂魄碎片用兩件靈氣最濃郁的神器保存妥當,終于咬緊牙關,狠下決心,熄滅了同命燈。
同命燈熄滅的那一瞬間,謝靖整個人也随即不動了,軟軟地在床上倒了下去,蜷縮的身體放松開來,不再顫抖打戰。半睜開的眼睛裏,瞳孔漸漸地渙散開來,失去焦距和光芒。
沉洲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樣的意念,支撐着自己緩緩地轉過頭去看那兩件神器。他的手腳完全是冰冷麻木的,全身沒有任何知覺,心髒似乎懸浮在一個他看不見摸不到的陌生虛空中,仿佛連呼吸和心跳都離開了他。他所在的世界一片空白,不見其形,不聞其音,隻剩下面前那兩件微微泛着光芒的神器。
神器裏面封存的兩塊魂魄碎片都在,安然無恙。
沉洲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地上,滿身冷汗比剛才的謝靖還要洶湧地濕透了衣袍,懸浮在虛空中的心髒一瞬間砸回到他的胸腔裏,原本麻木的手腳上傳來針刺一般的劇痛,虛弱得沒有絲毫力氣。
過了半天時間,他才緩緩地拖着身體站起來,去看同命燈裏面的那一團神魂。
神魂已經被燒掉了一大半,但剩下的也夠惡之華恢複還原。當然,他必須先去檢驗這到底是不是泠然的真正神魂。
沉洲把封着謝靖魂魄碎片的那兩件神器收進須彌芥子裏面,然後用玉冰棺藏了謝靖的這一具軀體,帶着那一團被燒得殘缺不全的神魂,去了未歸峰上的那棵曼陀羅母樹前面。
之前假泠然在的時候,半棵曼陀羅母樹在她的障眼術法下“生長”得十分蔥郁。但現在也許是她已經暴露不需要再僞裝,也許是重傷之後逃離,沒有能力維持術法,曼陀羅母樹的那一半已經枯萎了,又回到了最早那種幹枯萎縮但又并未完全死亡的狀态。
沉洲看見曼陀羅母樹的時候,松了半口氣下來,母樹并未完全枯死,就說明不管眼前這一團神魂到底是不是真的,泠然的神魂仍然存在于世。
他像以前一樣,把那團神魂放在曼陀羅母樹旁邊,放了三個月。
曼陀羅母樹毫無動靜。
沉洲擔心被同命燈燒過的神魂殘缺不全,曼陀羅母樹的反應可能會慢一些,再多等了三個月,還是沒有等到任何反應。
他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團神魂是假的。
這個結果本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本來就沒指望假泠然能拿出真的神魂來。隻要知道泠然的神魂還存在,他就已經很慶幸了,以後可以慢慢找。
泠然的神魂一時半會兒是沒有着落了,沉洲便先複原謝靖的魂魄和仙體。之前他收集了大量魂魄,複原假泠然的時候,給惡之華用的魂魄還剩下不少,等曼陀羅母樹的這六個月裏又去三界收了一些回來,用來複原謝靖應該是足夠了。
像上一次那樣,他把謝靖的一塊魂魄碎片放進惡之華的花苞裏面,另外一塊則是繼續在須彌芥子空間裏面藏起來,以免惡之華的複原過程中萬一出什麽意外,那他就什麽也沒有了。
在這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上一次惡之華以假泠然的完整神魂複原出神體,就花了一年多時間,謝靖現在這隻是一塊魂魄碎片而已,可能需要花上幾倍甚至幾十幾百倍的時間。
但是沒關系,他可以慢慢等。
然而,過了一個月之後,沉洲就發現了意料之外的變化。
這變化不是在惡之華上面,而竟然是在那半棵曼陀羅母樹上面。
枯萎的那一半曼陀羅母樹漸漸開始恢複了生機。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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