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之後難受得整個人感覺像是死掉,昏昏沉沉,頭疼欲裂,轉一下眼珠子都感覺受不了,嘴裏幹渴枯焦得像是一動就要裂開。
是斐文發現她醉倒在花園裏,把不省人事的她帶回了房間,給她準備了解酒藥,看她這個樣子,又是不解又是無奈。
“你哪來的碧血柔腸釀?這種酒神君不是看得很嚴嗎?”
謝靖直勾勾地望着床頂,聲音輕微而沙啞:“就是他來找我喝酒的。”
斐文驚訝:“那他也讓你喝?”
謝靖淡淡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斐文無可奈何,囑咐她好好歇着,然後便出去了。謝靖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把臉深深地埋進枕頭裏面。
此後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天天隻顧沒日沒夜地埋頭修煉,唯一的變化是沉洲不再來找她了。兩個人都在天虞山上,本來低頭不見擡頭見,但彼此躲着對方,硬是誰也見不到誰。
另一邊,泠然在未歸峰上待了一段時間,就向沉洲提出請求,想出未歸峰。畢竟未歸峰上就那麽點地方,她一直待在裏面,也确實是憋悶得厲害。
沉洲也沒打算一直把她關在未歸峰,在确定她神體的狀态穩定下來之後,就給她用了障眼法,讓她看上去不再是之前的容貌,并且隐藏了她的氣息。隻要不是修爲比他更高的神仙,就無法看穿他的障眼法。
當然如果泠然出去的話,還是有被人發現的危險,所以他暫時讓泠然留在天虞山的禁制範圍内,假扮成天虞山的一個小仙娥。天虞山内沒有比他修爲更高的存在,而且裏面的仙娥多得是,誰也不會注意到多了一個。
泠然出了未歸峰後,住在沉洲住的白玉京,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裏面,也就隻是偶爾在外面走動走動。沉洲離開天虞山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不回來一次,泠然不敢跟人過多地打交道,很多時候就是自己一個人。
謝靖跟沉洲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面說過話,沉洲不能向其他人提起泠然,也沒法轉告她這件事,所以她并不知道泠然出了未歸峰。
直到有一次她在白玉京後殿的花園裏碰到泠然,雖然泠然的容貌氣息都做了遮掩,一副小仙娥的打扮,但她看見泠然那雙清澈如精靈般的眼睛時,還是一下子認了出來。
泠然先對她打招呼:“靖姑娘。”
謝靖驚訝地望着她:“你就這麽出來了?不會被人發現吧?”
泠然低頭看看自己:“不會的,沉洲給我下了障眼法,天虞山内沒有能夠識破的人,認識我的就隻有靖姑娘而已。”
謝靖不想跟她談論關于沉洲的話題,或者說壓根就不想跟她說話:“那你就在天虞山到處走走吧,我要去修煉了。”
泠然問她:“靖姑娘知道十二品蓮台在什麽地方嗎?”
“都在庫房。”謝靖說,“怎麽了?”
沉洲當初從重玄那裏奪來十二品蓮台,從玉髓蓮台裏面抽離出了泠然的神魂,但蓮台本身還是安然無恙,被他存放在了庫房中。
泠然說:“我想去看看十二品蓮台。沉洲說,本來按理來說惡之華以我的神魂恢複了神體,記憶應該也能完整地回來,但我的記憶殘缺了很多,我想知道是不是因爲蓮台本身有什麽問題,才導緻了這種影響。”
然後她又歉然笑了笑:“本來想叫沉洲帶我去看的,但沉洲已經很多天沒回天虞山了,所以隻好麻煩靖姑娘。”
謝靖帶泠然去了庫房,把十二蓮台指給她,泠然貼在每一座蓮台上面一座一座地仔細檢查感覺過去,看完兩個蓮台就花了三個時辰的時間。
謝靖等不下去了。這等泠然把十二品蓮台全部看下來,估計得花上足足十八個時辰的時間,不管是在做什麽,她不喜歡待在泠然面前的感覺,更受不了跟泠然一起待上這麽久。
“我先出去了,你慢慢看吧。”她對泠然說,“我修改了庫房的禁制,看完之後離開庫房,庫房就會自己關閉起來。”
換了其他人,她當然不會随随便便任由對方待在庫房裏面,但對方是泠然,是沉洲最特殊的人,當然不一樣。
泠然答應了,謝靖就先離開了庫房。
自從她得知泠然也搬到了白玉京之後,她就不肯再住在白玉京後殿裏了,以修煉爲名離開天虞山,天天待在周圍的湖上,或者甚至到更遠的地方去,一去就是好幾天。
但偶爾還是得回來。以前沉洲經常指點她的修煉,但自從她跟沉洲彼此躲着對方之後,一切就都得靠她自己了。她不得不去庫房裏面找那些關于修仙功法的典籍古卷,一邊對着書,一邊自己慢慢摸索鑽研。
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離開天虞山,返回人界,去找她已經多年沒有聯系,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的爹娘。
天虞山雖然有她留戀的人和事物,但從來就不是她的歸宿,她從人界來到這裏,就像是一個短暫停留的過客,這匆匆十二年過去,終歸要回到原本屬于她的地方。
但她這個境界的修仙者,還不能自己随意破界,而且人界和仙界爲了維持平衡規律,不會容許一個有法力有神通的仙族長時間停留在人界,要麽很快就要返回仙界,要麽就必須在人界隐藏法力,完全像一個普通的凡人一樣。
所以她現在最關心的就是怎麽破界,以及怎麽在人界把自己的修爲封印起來。如果回人界之後能找到爹娘,以後她可能就會一直留在人界,不會再回來了。
至于沉洲,他已經有了泠然,不管他覺得自己有沒有變心,爲什麽變心,那都不是她該插手過問的事情。
他已經不再需要她了。
……
又過了半個月後。
入夜的天虞山上到處閃爍起了燈火,夜明珠和夜光石綻放出或明亮或幽深的碧光,在夜裏開放的花朵也泛出微微的柔光,四季不滅的螢火蟲和其他發光的蝴蝶和飛鳥,仍然在樹林中和花叢上低低地飛舞。
神仙們其實并不一定需要睡覺,隻是出于作爲人類時的習慣會以睡眠來休息,深夜裏的天虞山上一片寂靜,隻有值夜的仙官仙娥,提着水晶琉璃燈一隊隊從山間的石階和索道上走過。
突然,黑暗的天空中飛快地隐隐泛起了一片微光的漣漪,一圈柔和起伏的波瀾擴散開來,就像是半空中鋪着一層巨大而光滑的黑色綢緞,有人把它輕輕抖動了一下,它微微飄拂起來,随即又恢複了原狀。
在路上的一個小仙娥偶然擡頭,看到了天空中那一下輕微的變化,拉拉旁邊同行的另一個仙娥:“你剛才有沒有覺得天空好像動了一下?”
另一個仙娥也擡頭望去。今晚的夜空格外陰沉,無星無月,滿天都是濃濃的烏雲,不過現在看過去還十分平靜。
“不知道,沒注意看。應該是閃電的亮光吧?”
“可是沒有雷聲傳來啊……”
“有閃電也不一定就有雷聲。這天虞山周圍是神君親自設下的禁制,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就算外面出了狀況,一時半會兒也波及不到天虞山裏面。”
“這倒是。走吧。”
兩個小仙娥提着燈繼續往前走去。她們的頭頂上,天虞山禁制的範圍之内,空氣中再次泛起了一道透明的波痕,仿佛微風拂過看不見的水面,跟剛才一樣,轉瞬即逝。
白玉京後殿,庫房裏燈火通明,謝靖的身邊擺着好幾疊堆得老高的書籍,她整個人幾乎被埋在裏面,正在埋頭翻書。
破界和在人界封印修爲的方法,典籍上都已經找到了記載,問題是她現在的實力不夠,按照她的突破速度,要到相應的境界至少還需要個三五十年。
她現在都已經不知道爹娘是什麽情況了,就算仙界和人界的時間是平行的,再過個三五十年他們也許早已不在人世,她去了人界也見不到他們。
不是她心浮氣躁急于求成,而是實在等不起這麽長的時間,不能老老實實提升修爲,總得找一些投機取巧的辦法。
謝靖把一本翻完的書擺到旁邊,正要拿過另一本書的時候,一擡起頭來,發現對面庫房的牆壁上,隐約透出了一片奇怪的金光。
那金光雖然是在牆壁上,但并不是牆壁本身發出來的,謝靖在這庫房裏面待了十二年,也從來就沒見過這裏的牆壁能發出金光。金光更像是從牆壁後面透出來,但牆壁明明是不透明的,也沒有孔洞,不應該能夠透入外面的光線,所以才覺得奇怪。
就在謝靖擡頭看的這一瞬間,牆壁上透入的金光已經越來越明亮,随即,一朵巨大的由火焰燃燒而成的金色蓮花從牆壁外面飛快地移了進來,無聲無息地直接穿牆而過,牆壁沒有對它造成任何阻礙,它對牆壁沒有造成任何損壞,仿佛那一面實實在在的牆壁對它來說隻是無形的空氣一般。
謝靖大驚,下意識地感覺到一股迫在眉睫的危險氣息逼面而來,猛然起身,一把拔出了衡九劍。
那朵金色火蓮花在庫房裏面穿行過來,一路上仍然是毫無阻礙地穿過庫房裏的各種收藏品,沒有造成任何破壞,就連那些最脆弱的書籍卷軸都沒有因此而起火燃燒的迹象。
然而謝靖一瞬間感覺到一股滾滾熱浪包圍了她,燙得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一陣劇痛,那朵金色火蓮花明明就是真正在燃燒的火焰,隻是不知道爲什麽完全不燒其他的東西。
她飛快地退後,一道凝結着冰雪寒霜的劍氣朝金色火蓮花斬過去,火蓮花沒有任何反應,劍氣就像是庫房裏面的其他東西一樣,直接從火蓮花中間穿了過去,連搖晃都沒有搖晃動它一下。
後背上又是一股滾滾熱浪傳來,謝靖回頭望去,後面竟然又是好幾朵金色火蓮花,從庫房的另外兩邊牆壁上包圍了過來。
庫房門口有一個正在整理東西的仙官,因爲站在距離牆壁不遠的地方,金色火蓮花穿牆出來的時候就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呆住了,對着已經逼到他眼前的火蓮花,完全來不及反應。
“救命……”
那個仙官一句話沒來得及喊出來,巨大的金色火蓮花就已經從頭到腳地吞噬了他,熊熊烈火把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隻能見到火海中迅速萎落下去的人影。
隻是一瞬間的工夫,火蓮花就移了過去,剛才那個仙官所在的地方,隻剩下了一身完好無損的衣服,落在地上。而他本人則是已經消失無蹤,連一塊骨渣都沒有留下,變成了灑落在那堆衣服周圍的一堆灰白色灰燼。
謝靖直看得心驚肉跳,知道這金色火蓮花的力量遠不是她可以抗衡,隻能先逃了再說。四面八方的火焰包圍過來,她顧不上這滿庫房的東西,立刻準備用縮地成寸之術出去。
然而一捏起訣才發現,在這充滿整個空間的滾滾熱浪之下,她竟然已經用不出縮地成寸了。
天下萬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術法也不例外,這金色火蓮花肯定對縮地成寸之術有某種限制或者互相沖突。謝靖來不及再試其他術法,隻能用最簡單粗暴也最快的方法,跳上衡九劍,禦劍準備直接從庫房上方的後殿屋頂上沖出去。
但她剛剛飛到空中,就被鋪天蓋地下來的一股滾燙熱浪逼得從衡九劍上摔了下來。
上面竟然也有好幾朵金色火蓮花穿過屋頂而下,這次是真的從四面八方徹底包圍了她,而她還沒有學會遁地術,無路可逃。
就在她的視野中盡數被金色火蓮花充斥的時候,她看見了那一片金色的最後一點間隙中,有一個一身白衣的人影落進來。
對方的視線穿過烈烈火海,跟她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兩個人都愣住了。
随即,周圍那一圈圍得嚴嚴實實,眼看着下一瞬間就能把她吞噬進去的金色火蓮花,突然停在了那裏。
重玄在半空中一揮手,那些金色火蓮花從謝靖周圍退開,老老實實地那裏圍成了一圈。非常标準完美的一個正圓形。
重玄皺眉望着謝靖:“你怎麽在這兒?”
謝靖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兒!……天虞山不是有禁制嗎?你一個魔族是怎麽進來的?”
沉洲身爲神君,在天虞山周圍設下的禁制絕對不是鬧着玩的。一般的神仙連接近都接近不了,就算是紫虛帝尊那種修爲比他更高的,可以是可以破開禁制,但也需要鬧出巨大的動靜來,肯定會驚動全天虞山的人。
至于像重玄這樣的魔族,是禁制最爲嚴格排斥的一類對象,要無聲無息地進來就更不可能了,
重玄沒有回答,當然也不可能回答,直接朝謝靖逼近過來。
“我不殺你,但你必須告訴我,十二品蓮台在哪兒?”
庫房裏面的神器靈物奇珍異寶,不下上萬件,數量規模龐大到可怕。雖然現在已經分門别類地整理過了,但又沒有檢索目錄,一個不熟悉這裏的外人進來,能不在這庫房裏迷路就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要在這一片同樣都是華光萬丈瑞氣千條的寶物當中找出十二品蓮台來,不知要花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