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靖争辯:“最後這一品玉髓蓮台不是神君派我過來拿的,我就是覺得十二品蓮台裏面有十一品都在神君手中,隻缺了這一品,怎麽想都難受,實在是忍不住,就自己偷偷來魔界了。”
重玄眼睛一亮:“你也覺得這本來完完整整的十二品蓮台,就少其中一品,是天理難容的事情對吧?”
謝靖連忙附和:“對啊對啊,還有你能不能把這牢房牆壁上的石頭和地闆上的地磚給鋪鋪好,這粗細不均勻的彎栅欄也修一修,我再看下去感覺就要瘋了。”
重玄像是遇到知音一樣,一半欣慰一半得意地:“當然不行,我就是特地要求做成這個樣子的,要是不能讓你發瘋,這還算什麽牢房。”
謝靖心裏也暗暗欣慰。強迫癌晚期也有好處啊,看來她是不用受另外的皮肉之苦了。
結果剛欣慰完就被打臉。重玄一臉惋惜:“可惜了,你要不是沉洲的人,我們說不定還能交個朋友。但我實在需要這十二品蓮台,隻好讓你受點委屈了。”
他開了牢房門走進來,轉來轉去地打量着謝靖被綁在玄鐵架子上的兩隻手。謝靖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到他手中寒光一閃,她左手的小指竟然已經從她手上落了下來。
“嗷——”
謝靖一聲鬼哭狼嚎般的慘叫。重玄一隻手接住她的那根小指,另一隻手堵住耳朵,皺起眉頭。
“好歹也是個仙族,堅強點。想當年我縱橫魔界的時候,肉身都不知道粉碎毀滅過多少次,從來沒哼過一聲。一根手指而已,不要叫得這麽大聲,你這樣以後怎麽成爲一個像樣的神仙?”
謝靖忍着手上鑽心的劇痛,對着這個剛剛剁了她一根手指還要給她煲心靈雞湯教育她堅強的魔族,咬牙切齒,無fuck說:“……”
重玄看了看她隻剩下九根手指的兩隻手,露出一臉不爽的神情。
“這怎麽看怎麽别扭啊,要不然……”
謝靖還沒來得及阻攔,又是寒光一閃,她右手的小指也斷了下來。斷的位置跟左手一模一樣,刀口也是平平整整光滑無比,不見一點拖泥帶水或者缺損歪斜。
重玄再看看她左右一模一樣的兩隻手,這才滿意了些。
“嗯,現在感覺好多了。這兩根手指我會送去仙界,沉洲一天不來,我一天再送兩根過去。看在你跟我是同道中人的份上,可以給你優待,兩隻手輪流斬同樣的手指,而且是按雙數來斬,這樣兩隻手就可以随時保持一樣的對稱狀态了。”
謝靖:“……”
卧槽,誰特麽跟你是同道中人!怎麽會有這麽鬼畜的強迫症!
謝靖垂死掙紮:“你就算把我的手指送去也沒用啊,都說了沉洲根本就不把我當回事,哪認得出這是誰的手指,對他來說就跟泡椒鳳爪沒什麽兩樣……”
重玄歎氣:“要是實在認不出來,那就隻好剝下你的臉皮送過去了,放心,以我的手藝,保證會給你剝出一張完美無缺的皮來的。”
謝靖:“……”
她還是閉嘴吧。
重玄說到做到,把謝靖的那兩根手指送去了仙界天虞山,當天沉洲就來了滄瀾宮。
重玄把謝靖從地牢底下帶出來,謝靖看見沉洲站在空中,後面帶着斐文,不是騰雲而立,而是站在她小時候用的那個雲浮盤上面。
這時候距離他中捆仙索隻過去一天多時間,他的法力根本就沒有恢複,連自己騰雲都做不到。
謝靖忍不住在心裏罵他。就算來也得等他的修爲恢複了再來啊,現在這來了有什麽用,打又打不過人家。她有十根手指,就算那個鬼畜強迫症一天剁兩根,那也有五天時間,至不濟還有十根腳趾呢。
但她看沉洲的表情,就覺得他不會如此冷靜。她從未見過沉洲這般震怒的模樣,他的面容上猶如罩着一層十二月裏的寒霜,冰冷直入骨髓,周身萦繞着毀天滅地般的森然煞氣。在他的上方,天空中滾滾黑雲翻湧,鋪天蓋地壓城欲摧,雲層中的閃電寒光噼啪閃爍。
他現在修爲大半被封,就已經是這幅景象,要是在巅峰狀态時,隻怕連天都要給他捅出個窟窿來。
當初看見十二品蓮台的時候,他的情緒變化都遠沒有如此激烈。謝靖的心裏也忍不住有點發虛。
畢竟實力尚未恢複,沉洲不可能一上去就動手,隻冷冷對重玄道:“十一品蓮台可以給你,把鬧鬧還給我,另外那一品玉髓蓮台也必須給我。”
重玄怎麽可能答應,這對他來說還不如一品都沒有:“我要這十二品蓮台就是要個整數,絕對不能缺這一品,這個想都不用想。”
沉洲讓步:“我也不是真要這玉髓蓮台,給我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我就完好無損地還給你,我自有用處。”
重玄還是不同意:“我要這十二品蓮台是爲了鎮壓北魔境溢出來的毒氣濁息,十二品蓮台缺一品淨化效力就會大減,這要是等到三個月之後,整個北魔境都已經被侵蝕了。”
沉洲眉頭一蹙。
北魔境最近是不太平。六界之中的污毒濁息,一直是由神仙來淨化,但三萬多年前的一次四界大戰之後,因爲無數蒼生遭受荼毒,怨念惡意陡然爆增,仙界一時間實在淨化不了,就把這些濁息用天域梵音陣直接封起來,甩鍋扔進了魔界之中。
這事兒做得當然不怎麽地道。但仙界也有仙界理直氣壯的地方,當年的那一場四界大戰,據說最早是由魔界先挑起來的,那憑什麽由仙界千辛萬苦來給他們擦屁股,魔界自己造成的後果就該自己承擔。
魔界沒辦法把神仙布下的天域梵音陣扔回去,這三萬多年來,這些毒氣濁息就像是一顆随時可能會爆炸的炸彈一樣埋在魔界裏。現在天域梵音陣已經快要撐不住,濁息從裏面溢了出來,魔界漸漸開始受到越來越嚴重的影響。
十二品蓮台是仙家聖物,的确有淨化污濁的法力,但如果要鎮住整個北魔境的話,就必須把十二品蓮台一直安置在那裏持續慢慢淨化,這個時間動辄以千年萬年計算,沒有上限。沉洲等不了這麽長時間。
十二品蓮台本來就是魔族從仙界偷過去的,魔界想不想得出其他辦法,那是魔界的事情。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慈悲爲懷廣大博愛的神仙,沒辦法爲了魔族犧牲他幾萬年來的執念。
這已經沒有什麽好談。
沉洲的臉色沉下來,周身漸漸開始出現像是裂縫一樣的紋路,從紋路裏面隐隐透出一道道變幻的光芒,像是籠罩在他周身的一層透明無形的硬殼正在一點點裂開。
下面的謝靖和後面的斐文都大驚失色:“神君!”
沉洲這是要強行掙脫效力尚未退去的捆仙索。對于道行高深的神族來說,這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隻是對自身傷害極大,至少要折損個上萬年修爲,元氣大傷,事後還要靜養很長一段時間,難以動用法術。若非十萬火急的重要時刻,沒有神仙會這麽做,都甯願躲起來等捆仙索的效力退去。
重玄也吃了一驚。他知道沉洲的收藏癖好,隻是根本沒想到沉洲爲了這玉髓蓮台,竟然不惜折損萬年修爲也要把它奪回去。
重玄随手讓人把謝靖送回了滄瀾宮地牢。謝靖在最後一瞬間隻來得及看見沉洲周身神光暴漲,像是束縛着他的那一層無形桎梏終于徹底裂開,無數發光的碎片爆炸飛散開來。他手裏的飛夷扇展開來,上面幻化出諸天星辰運轉的雲圖,漫天黑雲随着飛夷扇翻滾成巨大的漩渦,日月黯淡,天象驟轉。
然後她就沒法看見外面的景象了。在地牢裏隻能膽戰心驚地聽到滄瀾宮外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像是一座座山巒被連根拔起,倒了一個個兒,有的頭朝下腳朝上倒插進湖海之中,有的就像是雪團被拍在天花闆上一樣,被拍得貼在蒼穹上,然後又轟然倒塌下來。
地動山搖,整座滄瀾宮不斷地劇烈搖撼,外面看守的魔族一個個站不穩身子,在地牢的走廊中跟皮球一樣滾過來滾過去。最後隻能把自己像她一樣綁在地牢的栅欄上,系好安全帶,才不至于被撞成肉團子。
謝靖好像連坐了三天三夜的雲霄飛車,被晃得都不知道上下左右東西南北在什麽地方,肚子裏的五髒六腑好像完全倒了一個個兒,心髒掉進了一堆腸子底下,胃部則是頂到了喉嚨口。哇啦哇啦吐得翻江倒海,吐到最後實在沒東西可吐,就隻有往外嘔酸水。
等到外面的天翻地覆不知道什麽時候終于平息下來,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千幾萬年那麽漫長。瀾滄宮似乎已經被整個兒翻了過來,謝靖頭朝下腳朝上,像一團棉花一樣軟綿綿地挂在玄鐵架子上。
地牢外面傳來一聲爆響,大門被破開,有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謝靖艱難地睜開眼睛,在上下颠倒的視野中,看到了那一片她最熟悉的煤老闆暴發戶一樣的閃閃金光。
沉洲把她從玄鐵架上放下來:“還敢說我在關鍵時候掉鏈子,自己不是也把自己搞成這模樣?”
謝靖很委屈地:“還不是你們打架把這裏打成這樣的……神君你怎麽樣?”
強行破開捆仙索,本來就大傷元氣,更何況剛才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耗費的功力肯定小不到哪裏去,沉洲自己肯定也傷得不輕。
沉洲随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沒事。”
謝靖不放心地看看他,又問道:“玉髓蓮台拿到了嗎?”
“拿到了。”沉洲随口答了一句,仔細查看她斷掉的那兩根小指,“不是跟你說自己要知道輕重,别冒太大風險?”
“不是我來偷蓮台時被重玄抓住的。”謝靖弱弱地說,“我來的時候,紫虛帝尊已經拿到了玉髓蓮台,但她因爲救我,被重玄從後面偷襲,受重傷隕落了。她把玉髓蓮台送給了我,讓我轉交給你,後來我在回仙界的半路上,才被重玄截下來。”
沉洲猛地擡起目光。
“紫虛帝尊隕落了?”
謝靖點點頭:“太乙真人說她的魂魄多半是也被打散了,那應該就算是真正的隕落吧,我也一點都沒想到。總覺得……她不應該隕落得這麽輕易。”
沉洲低頭沉吟了片刻,沒有說話,又繼續去看謝靖的雙手。
“斷下來的兩根小指在我這裏,但重玄是用魔劍瀝血削斷的手指,沒法再接上去。你的修爲現在還不能重塑肉身,我回去之後再給你做兩根新的,暫時先用着。”
謝靖看着他,暗中啧了一聲。好歹也是滿腔癡情追了他上萬年的女子,隕落前還惦記着把他想要的東西交給他,他聽見人家死訊的反應就是擡頭看一眼,連默哀三分鍾的時間都沒到。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但她看着沉洲的模樣還是很心疼的。雖然主要是沖着玉髓蓮台而來,但好歹沒把她的手指當成泡椒鳳爪,開口的時候還能把她排在玉髓蓮台前面,這就已經很讓她欣慰了。
“我的手指不着急,缺兩根小指也沒什麽影響,你回去先養傷再說。”
沉洲帶着謝靖出了滄瀾宮。這一場大戰打得天翻地覆,小半個北魔境都受了波及,外面果然是一片面目全非,山巒崩摧河水斷流,完全認不出原來的模樣。
滄瀾宮就像個小小的玩具盒子一樣,被掀起來飛過了好幾個山頭,栽倒在一片原本是湖泊現在沒剩下一滴湖水的大坑旁邊。這應該是沉洲用法術托了滄瀾宮一把,不然這摔下去滄瀾宮肯定散架,她在裏面也得變成肉醬。
回到天虞山,沉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照着謝靖原先那兩根小指的模樣,立刻用瓊精骨給她再做了兩根小指接上去。
“試試看。”完工之後他說,“現在可能反應還有點慢,但瓊精骨極有靈性,在人身上養個三五年,就跟正常的手指完全沒什麽兩樣。”
謝靖望着自己那兩根纖細優美雪白如玉,跟她以前一模一樣的小指,試着動了動,有觸覺有痛覺,也很有力道,就是反應慢上半拍,好像她的大腦下達的指令它要延遲一下才能接收到。
“沒關系,神君快去閉關養傷吧,臉色都已經這麽差了。”
沉洲搖搖頭:“養傷不急,我先去放一下玉髓蓮台。”
謝靖想起之前她不小心掉入未歸峰時在裏面見到的景象,終于忍不住好奇心,問沉洲:“神君,玉髓蓮台到底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對你這麽重要?”
沉洲轉過頭來,用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望着謝靖。
謝靖心裏又有點小小地打鼓。從沉洲把那些神器都放在未歸峰來看,玉髓蓮台肯定也不例外。沉洲收集的神器,未歸峰上的那株曼陀羅,那個血池和血池中的不明植物,都在說明沉洲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斐文讓她千萬别問有關未歸峰的問題,但她問的這句話,雖然是玉髓蓮台,其實就等于是在問未歸峰上沉洲到底有什麽秘密。
沉洲半天沒有回答。謝靖也不敢對上他的目光,低着頭,小聲地嘟哝道:“我就是随口問一句而已,神君要是不想說,那就不回答。”
沉洲轉過身去:“跟我過來。”
謝靖看他去的是未歸峰的方向,吃了一驚,沉洲這難道是要帶她進未歸峰?
沉洲在未歸峰前面解開了一部分禁制,轉過來對她道:“這裏面的一切,原本世上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現在又多了一個你。我不希望在未經我允許的情況下,出現第三個人。”
謝靖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随即立刻把腦袋點得像是雞啄米一樣,信誓旦旦地:“我保證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就算有人剁我的十根手指腳趾頭都不會說。”
沉洲沉默了一下,在前面率先穿過那層迷霧,走進了未歸峰的禁制範圍之内,謝靖連忙跟進去。
雖然這裏面的景象她上次已經見過了,但爲了不讓沉洲發現她來過這裏,她還是表現出一幅震驚的模樣。
“神君……這些都是什麽?”
這個問題倒是她确實想問的。就算她看見了這些,也不明白它們都是用來幹什麽。
沉洲凝望着石台上那株巨大的曼陀羅樹:“你應該從斐文那裏聽說過,我是殊荼島上一朵紅曼陀羅化形而生,這是我的母樹。”
謝靖小聲道:“我還聽說跟你一起化形而生的還有一朵并蒂雙生的白曼陀羅,但是在幾萬年前就已經隕落了,不知道爲什麽曆史上沒有記載。”
“是。”沉洲說,“她的名字叫泠然。當時我還沒有成爲神君,她隕落的時候,我不在仙界,回來時才得到這個消息,那時她早就已經形神俱滅,渺無蹤迹。仙界給我的說法是,她背叛了神族勾連妖魔兩界,設計傷了大批神仙天軍,并且意圖刺殺紫虛帝尊未遂,最終被仙界誅殺。因爲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所以仙界幾乎沒有留下關于她的記載。”
謝靖小心翼翼地道:“是真的嗎?”
沉洲搖頭:“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離開仙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親身經曆,對于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和始末過程完全不得而知,隻能仙界說什麽就是什麽。但我并不相信她的隕落真的就是仙界所說的那樣。”
“就是因爲你什麽也沒查出來?”
“對。她的那一段事迹,好像被人爲故意抹去了一樣幹幹淨淨,我問了無數人查了無數線索,都隻得到這麽一個含糊的結果。這不正常。仙界也有背叛堕落成妖成魔的神仙,雖然對于仙界來說确實是一種恥辱,但并不是史無前例的事情,也不至于緊張到這種程度,把所有蛛絲馬迹掃得一點不剩,生怕被人知道。神仙們的氣量沒有這麽狹窄。”
“所以我懷疑,泠然的隕落有蹊跷,仙界有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要麽那些神仙們也跟我一樣被蒙在鼓裏,要麽就是他們毀滅了所有線索串通一氣瞞騙我,生怕我得知真相後會追究。”
謝靖疑惑地問道:“那跟未歸峰上的這些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