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盈蕪受傷而不能生育的事情,葉父葉母都知道了,隻是并不知道是因爲靈樞。雖然對于靈樞和葉盈蕪的親事不是太情願,但太子謝淵渟和炙手可熱的李家都上門爲靈樞提親,已經是全大元找不到幾個比這更大的面子。葉盈蕪追了靈樞這麽多年,執念之深可想而知,如今兩人可以終成眷屬,他們也實在不好再強行拆散。
葉盈蕪的年紀經不起耽擱,親事時間定得很早,在五月裏擇了一個吉日。靈樞就在李家軍現在駐守的南方邊境城市越州城裏住下來,跟白書夜一樣當了李家軍中正急缺的軍醫,這裏距離葉家所在的菱州也不遠,不至于讓葉盈蕪跟家人又千裏迢迢地分開。
宮商角中的玉骨符,在到了大元半個月之後終于被靈樞徹底解開。
之前乘船上來的一路上,他爲了壓制身上的毒性,一直待在自己的艙房裏面泡藥浴。毒解了之後,甯霏等人才有機會跟他打交道。
宮商角看過去是一副凡塵谪仙病美人的模樣,性情也清雅恬淡,是個不急不躁的慢性子,還是個标準的文藝青年。
他爲了表示謝意,在越州城頭上給衆人彈琴,一曲引得百花齊放百鳥朝鳳,越州半城萬人空巷,擠在城牆下看是哪個神仙下凡。
甯霏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驚豔絕倫的琴技。哪怕是她自己都差得十萬八千裏,京都皇宮裏那些号稱天下音律之絕的樂師,在宮商角面前都得自慚形穢。
她讓宮徵羽也彈一首湊個興,結果宮徵羽琴弦一撥,穿腦魔音響徹整個上空,城頭上那些被宮商角琴音引來的鳥兒全都嘎吱一聲怪叫炸毛起來,嘩啦啦一下子飛得無影無蹤,底下的百姓們落荒而逃,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城門口被什麽妖魔怪獸攻破了。
甯霏滿臉黑線:“我們現在這隻是音律交流,又不是對付敵人,你用音殺幹什麽?”
宮徵羽一臉無辜地:“我沒用音殺啊,剛才一點内力也沒帶,就是正常的彈琴。”
甯霏:“……”
你到底是對正常這兩個字有什麽誤解?
宮商角笑道:“我弟弟沒有音律感,怎麽教都教不會,一直是彈成這樣,除了用音殺之外,我們平時從來不讓他彈琴的。”
甯霏心說這哪是沒有音律感,這簡直就是破壞神啊,還學什麽音殺之術,就算他一點内力也沒有,這“正常”的琴音一彈出來,殺傷力也已經夠可怕了。
“沒關系。”甯霏笑道,“你的琴藝好就行了。”
宮商角微笑道:“太子妃過譽了,像我這種容貌鄙陋的,也就是在音律上有一技之長,不然就真是一無是處了。”
甯霏:“……”
她剛才聽見了什麽來着?
容貌鄙陋?宮商角的這種容貌要是還叫做鄙陋,那他們都成什麽了?已經被銷毀的僞劣殘次品嗎?
她突然注意到,宮商角在跟她、謝淵渟和宮徵羽等人說話的時候,幾乎從不直視他們的臉,雖然很有禮貌地看過去是對着他們,但其實目光的焦距并不在他們臉上。
這該不會是真覺得他們是僞劣殘次品吧?
甯霏回去後好奇地問宮徵羽:“爲什麽你哥幾乎都不正眼看我們?”
宮徵羽無奈地:“這個你别在意,我哥不知道是眼睛有問題還是腦袋有問題,在他眼裏長成我們這樣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不忍直視的醜八怪,倒是那種歪瓜裂棗的他覺得長得都好看。所以他當初被鳳傾城關在鳳遊皇宮裏的時候特别痛苦,就像是進了群魔亂舞的地獄一樣,上次我們把那群纨绔子弟塞給鳳傾城他還覺得是便宜了她。他說當初他收養我,也是看我長得跟他一樣其醜無比,起了同病相憐之心,所以才把我帶回去的。”
甯霏:“……”
這哥倆都是什麽人啊,一個有着蜜汁音感,一個有着蜜汁審美,說同病相憐也沒錯,至少兩個都是奇葩。
在宮商角解了毒之後,六音宮的人就回了他們在大元中部的總壇,也就是闌江上的船隊。現在六音宮已經不再是大元朝廷的敵人,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但他們已經習慣了在船隊上,來去自如靈活,最多會在大元各地多建一些據點而已。
甯霏和謝淵渟則是暫時先留在南方,九重門的大多數門人也在這裏,隻送了信回京都給昭和帝。
鳳傾城比他們想象中的要沉得住氣。隻是開始時的确是氣瘋了,派了鳳遊軍隊直追他們追到大元境内來,但被李家軍擋回去之後,她就也冷靜下來,下令撤回了鳳遊軍隊,沒有徹底跟大元翻臉。
現在鳳遊的國力仍然弱于大元,如果鳳傾城真的一時沖動,選擇在這個時候大舉進犯大元,大元有足夠的實力,又有名正言順的抗擊侵略的理由,咬咬牙一鼓作氣,即便是拼着一部分犧牲,也完全可以借機徹底滅掉鳳遊。
她這般高傲狂妄唯我獨尊的性格,能忍得住這口氣,着實不容易。能成爲鳳遊女帝,畢竟也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
大元卻不打算養虎爲患。謝淵渟在送往京都的書信中,建議昭和帝加快南方邊境軍的培養發展,一旦有了可以對陣鳳遊的實力,就先下手爲強滅了鳳遊,不用管什麽誰先侵略誰的名頭。
鳳傾城現在對大元肯定是已經恨之入骨,一時的風平浪靜下面,是在積蓄着報仇的力量,到時候絕對不會手下留情。大元這邊時間拖得越長,鳳遊發展得越強大,到時候應對起來就越困難。
大元和鳳遊之間的邊境,看過去一片平靜,實際上暗中卻是暗潮湧動,劍拔弩張,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到三月份的時候,海東向大元、鳳遊、大晉三個大國以及南方的赤松和羅狄兩個小國發出邀請,希望各國的君王能夠來海東國都安陵聚首會面,商議六國之間形成貿易共同體的事情。
白書夜一聽貿易共同體這個詞,就知道這邀請雖然名義上是海東提出,但背後的倡議者甚至策劃者肯定是鳳傾城。
海東跟大元、鳳遊和大晉以及一部分特産豐富的南方小國原本都有商業往來,但貿易共同體這個詞來自于他的時代,肯定是鳳傾城出的主意。
現在海東跟鳳遊之間的貿易關系最爲密切,海東甚至相當依賴于來自鳳遊的原料、工藝和新奇的産品,現在這次聚首會談,十有八九是海東跟鳳遊沆瀣一氣提出來的。
南方的赤松和羅狄兩個小國都已經答應了。大晉地理位置偏北,雖然跟鳳遊不接壤,但跟海東有來往,從海東那裏見識到了來自于鳳遊的不少新奇事物,對于這次六國聚首也十分感興趣。
大元作爲中原大國,邀請都已經發到門上來了,自然沒有連面都沒見就認慫退縮躲在家中的道理,昭和帝也給海東做了同意的回複。
除了海東和鳳遊兩個國家是皇帝親自出席聚首以外,兩個南方小國來的都是使臣,大晉派來的是一位皇子,大元則是太子夫妻謝淵渟和甯霏作爲代表前去。
白書夜之前沒去成鳳遊,已經耿耿于懷,當然不肯錯過這次大好機會,現在南方有靈樞在頂着,他便當仁不讓地也進了大元使團。
衆人一路北上,在四月中旬到達海東國都安陵。
鳳遊女帝鳳傾城來得最早,已經在這裏等着衆人,其他各國的使團在後面也陸續抵達。
謝淵渟和甯霏這在裏第一次見到鳳傾城,鳳傾城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仇恨或者尴尬的樣子,以一國之君的平常态度,大大方方地跟他們客套寒暄。那樣子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仿佛之前他們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她現在跟他們也完全不是什麽不死不休的關系。
會咬人的狗不叫,雖然這句話用在鳳傾城身上糙了點兒,但理一點都不糙。她的道行毫無疑問也在越來越深。
海東皇帝年已四旬,相貌儒雅,一股文人氣質。各國使團來了之後,他設了接風宴,先不急着談貿易合作的事情,而是領着衆人在安陵城内遊玩,領略海東的風土人情。
當然,這其實就是在展現海東的實力,爲後面的貿易商談做好鋪墊。
海東商業發達,是個繁榮富裕的國家,安陵城裏的街道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兩側全是各種人來人往的店鋪和攤位,沒有大元那麽嚴格的管理,顯得欣欣向榮。
走在這裏,就可以看得出來跟鳳遊之間的貿易對海東造成了多大的影響。海東的建築窗戶上也用上了大塊的玻璃,街邊店鋪和攤位上賣的東西琳琅滿目,滿街都是熱鬧非凡的橫幅和海報。
很多店鋪都帶着現代裝修的味道,隻是比鳳遊又多隔了一層,風格沒有那麽自然,更像是不倫不類的模仿,又像是現代翻修老建築時拙劣的複古設計,加上挂得到處都是的花花綠綠的廣告,透着一種尴尬的土味。
當然,這隻是白書夜的看法而已。他是從現代來的穿越者,看見這滿大街洋不洋土不土的,自然是覺得low到爆。一路上都在壓低聲音跟甯霏叭叭叭地吐槽。
但其他使團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這裏的所有事物在他們眼裏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般新奇,看得大開眼界,目不暇接。
海東皇帝對衆人的反應頗爲滿意。第二天在皇宮中設了宴席,還是以娛樂爲主,沒有開始談正事。
因爲富庶,海東的文化繁榮程度在各國之中也算是拔尖的。在宴席上表演的幾場舞樂和才藝,看得在座的各國使團目不轉睛,就連大元都自愧不如。
尤其是大晉,因爲地處偏北,惡劣的環境決定了相對粗犷的文化,民風彪悍,娛樂原始,跟海東這邊一股濃濃文藝範兒的精緻風格根本無法相比。就連身份最尊貴的大晉皇子都是個糙老爺們,一場驚爲天人的柳稍飛燕舞看下來,幾乎連魂都給勾去。
海東皇帝還不罷休,又挑起了頭:“今日朗陽明媚,春景時新,六國貴客難得有齊聚一堂的機會,既然都在這裏,不如各賦詩詞一首,以紀念今日之會?”
這完全是在拿自己的長處來炫耀。海東皇帝在治國上面并無特别出彩之處,但文采才華卻是一等一的好,是個被皇帝職位耽誤的文豪。
他自己也尤其注重這方面。海東的文化普及程度在各國中是最高的,入學門檻和讀書成本都很低,除了王公貴族和走科舉之路的學子以外,民間百姓有很多也可以識文斷字。這大概是海東皇帝政績中最爲可圈可點的一處。
就跟當初海東使團來大元談貿易條件時一樣,先向大元提出鬥繡比賽,意圖在這上面壓倒大元,以便在後面的談判中盡可能地争取有利條件。先展現出己方的優勢,在氣焰上打壓對方,這是一樣的談判技巧。
大晉皇子的臉色第一個不好看了:“在座的各位都是皇帝皇子和重臣,來談的是各國商業貿易合作,又不是詩人聚在一起開詩會,怎麽還好端端地吟詩作賦起來了?要紀念就沒有别的紀念了?”
大晉重武輕文,他身爲皇子,雖然接受的教育已經不算差,但詩才大約就到“遠看城牆齒鋸鋸,近看城牆鋸鋸齒。若把城牆倒過來,上邊不鋸下面鋸”這種程度。他自個兒也知道自個兒是什麽水平,當然不願意當着各國使團的面丢人。
鳳傾城卻接過去笑道:“大晉皇子不用介意,海東皇帝提出吟詩作賦,不是切磋比試詩才高低,隻是爲了助興,以圖一樂而已。而且,皇帝皇子和重臣也未嘗不能有文采斐然的一面,文化興則國運興,文化強則民族強。”
大晉皇子本來不服氣地想要辯駁,但看到鳳傾城驚豔絕俗的美貌,颠倒衆生的笑容,就像是下樓梯時突然一腳踩空了一樣,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
他暗中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什麽也沒有回答,就那麽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目光像是望着前方,但其實一直在不自覺地往鳳傾城那邊溜。
鳳傾城再次一笑,仿佛對這種景象已經習以爲常,從大晉皇子身上轉開目光,以一個優雅的姿勢坐在那裏,沒有理會大晉皇子一直往她身上瞟的眼神。
海東皇帝身爲東道主,先做了一首詠春景的七言律詩。他自己頗有幾分才華,不屑于事先準備或者請其他人代筆,詩也的确算得上是好詩。
赤松和羅狄兩國來的使臣都是文人,吟詩作賦這種事情當然難不倒他們,當即也出了兩首,隻是當然不如海東皇帝那麽精彩。他們身爲小國使臣,就算才華橫溢在這裏也不能表現得太嚣張,免得得罪了人,在後面的商談中被穿小鞋。
大晉皇子最爲尴尬,憋了半天才吭哧吭哧地憋出一首五言絕句出來。水平可以想象,衆人全都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甯霏代謝淵渟出了一首詞。謝淵渟從來就不是什麽文藝青年,她也已經很長時間沒寫過這些東西了,隻是爲了在這種場合上不輸陣而已。
然後才輪到鳳傾城。她一直拖到最後一個,顯然是把自己放在了壓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