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多留意些,這樹林這麽大,夜裏說不定有蟒蛇出沒。”
甯霏其實也想留意來着,但目光老是不自覺地往他那張谪仙般的面容和啃得幹幹淨淨連洗都不用洗就完全可以拿去做标本的烤魚骨頭那邊瞄:“有異常情況,我會提醒你避開的。”
宮徵羽:“誰說要避開了?我已經很久沒吃過蟒蛇肉了!”
甯霏:“……”
要是真看到有蟒蛇,她甯願指揮他一頭撞樹上去也不會讓他去打來烤着吃。
兩人在樹林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很長時間,宮徵羽畢竟中了毒,體力不支,走到後面越來越慢,終于出樹林的時候,幹脆就停了下來。
“我們現在到哪兒了?”
“還是不認識,不過這裏有條小路。”
甯霏往周圍看了一眼,他們到了一條樹林邊緣的羊腸小道上,四周還是連綿起伏看不見盡頭的山嶺,而且這條羊腸小道看上去也已經荒廢很久了。
“休息一下吧。”宮徵羽把甯霏放下來,不管不顧地往滿是落葉的地上一躺,四仰八叉,“我走不動了。”
甯霏望着宮徵羽身上那件在江水中泡了一夜然後又吃了一頓烤魚又在樹林裏跋涉了半天,早就變得比一團抹布好不了多少的紫色衣袍,抽了抽嘴角:“你平時在六音宮裏也這麽……随性嗎?”
宮徵羽:“不然呢?”
甯霏:“可你在闌江上剛剛出來的時候不是這種形象啊……”
那會兒出塵絕俗飄飄欲仙,幹淨得像是不沾半點人間煙火氣,跟現在這個泥腿子壓根就不是一個人設好麽!
宮徵羽:“哦,那是六音宮裏的人逼着我在出去跟人會面前一定要換身衣服,而且不讓我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
甯霏:“……”
不得不說六音宮是明智的,不然一般人看見宮徵羽,壓根不會跟他商談什麽門派合作條件,隻會說:“嗨,哥們兒搬磚一天多少錢啊?”
宮徵羽懷念地對着天空:“要是我之前跳下水的時候把那袋鴨脖也帶下來就好了,油紙袋包着的,可能還不會進水……”
甯霏當做沒聽見:“……話說,六音宮是也投靠了隐觀會嗎?”
她之前就想問這個問題,雖然現在問宮徵羽未必會回答,回答未必會說真話,但問了也無妨,最主要的是趕緊把話題扯開,免得這家夥滿腦子裏裝的全是鴨脖。
宮徵羽繼續對着天:“當然沒有。”
“那你到底想要什麽?奪權上位?報複朝廷?”
甯霏沒見到宮徵羽之前,根據與六音宮打過的幾次交道,想象中六音宮宮主應該是個跟謝逸司一樣老謀深算,心機叵測,不擇手段,野心勃勃之人。
結果現在見到了,她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很清奇的腦洞,某一天有人對宮徵羽說:“你要是當上了皇帝,你就可以得到全天下的鴨脖。”然後宮徵羽就開始率領六音宮作亂造反了。
宮徵羽淡淡一笑。
“我跟你們沒有仇怨,想要的也不是這些無聊的東西,但總之太子妃給不了就是了。”
話說到這裏,甯霏就知道不用往下問了,再問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
“休息差不多了吧,能不能上路了?”
宮徵羽有氣無力地:“我還是走不動……”
甯霏還以爲是他身上毒性發作了,可是這附近荒無人煙的,又弄不到齊全的藥材來給他配解藥:“要不你先帶我在這附近找一找有沒有野生的草藥,看看能不能壓一下你身上的毒?”
宮徵羽繼續有氣無力地:“毒沒關系,沒有吃的,我走不動路……”
甯霏:“……”
剛才那麽多條魚難道全都是空氣做成的?
他們才走了多久,一路上也沒見宮徵羽解手出恭,他吃下去的東西都上哪兒去了?
白書夜還說什麽物質守恒定律,在這位神人這裏就不成立好嗎!他吃下去的東西肯定都被他用超能力轉到了某個未知維度或者虛數空間!
甯霏不肯照宮徵羽的意思,大半夜作死去樹林深處找大型動物,最後就在樹林邊緣打到了一隻被他們驚動出來的兔子。
宮徵羽很憤慨地望着那隻兔子:“就沒别的了嗎?我很小的時候養過一隻兔子,後來死了,到現在都沒吃過兔肉。兔兔這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
然後在甯霏生起篝火料理了那隻可愛的兔兔之後,整隻兔兔都進了他的肚子,在篝火邊留下一地啃得幹幹淨淨的白骨和骷髅頭,心滿意足地上路。
……
蒼何嶺,鳌峰。
夕陽已經落山,天空中仍然布滿了大片大片瑰麗的金紅色晚霞,像是随時都會燃燒起來。絢爛的霞光映照在群山之間,仿佛一桶桶濃豔而滾燙的顔料被潑向了蒼穹,又從天幕上嘩啦啦流淌下來,覆蓋漫山遍野。
但這漫天的霞光,也比不上鳌峰的色彩來得豔麗。
白石的地面上,灰瓦的屋頂上,樓閣的牆壁上,到處潑滿了濃濃的鮮血。
飛濺開來的地方像是怒放的一蓬蓬血色蓮花,下面又橫着豎着肆意流淌成一道道長長的血流,像是血池深處的無數鬼爪伸出來留下的痕迹。在夕晖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濃郁而詭異的暗紅色,觸目驚心。
原先屬于鳌峰幫,現在屬于隐觀會的一片亭台樓閣中,已經變成了一片人間地獄。
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空地上,浮在水池裏,挂在欄杆邊緣。大部分死狀極爲慘烈,幾乎不像是人類所殺,而是被來自地獄的妖魔惡鬼撕碎吞噬。
謝淵渟站在最高處那座藏寶閣的三樓屋頂上,手裏的純鈞劍仍然明如秋水,纖塵不染,在金紅的霞光下映照出耀眼的光芒,沒有沾上一丁點的血痕。
他的下方,藏寶閣前面的空地上,四權使正站在那裏。但四人已經絲毫沒有了之前的風采翩然和從容淡定,一個個頭發淩亂衣衫不整,原本雪白的衣服差不多變成了花貓一樣的灰色,上面濺滿鮮血。蔽月權使和流風權使的身上還都受了不輕的外傷。
周圍還有不少中原江湖門派的門人,至于隐觀會的人——還站着的人,卻是幾乎一個也看不到了。
謝淵渟微微偏過頭,輕飄飄地俯視着四權使,但那樣子全然沒有把他們放在眼中。
“不過如此。”
四權使咬牙。
謝淵渟沒有料錯,隐觀會的主力大部隊根本就不在這裏,能算得上一流高手的隻有這撐門面的四位權使。
但中原十三門派的掌門人都在這裏,也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當初他們南下的時候,本來就是抱着要動武的打算,帶來的全是實力較高的門人。
衆門派沒有使用任何手段計謀,直接在鳌峰上動起手來,結果隻花不到一個半時辰時間,就血洗了鳌峰。
謝淵渟拭了拭純鈞劍光明洞徹的劍刃刃身。
“我不會殺你們四個,留着小命,回去好好轉告你們宗主,在桑周當她的女帝愛怎麽當就怎麽當,但如果再踩到大元境内來的話,踩進一隻腳砍一隻腳,踩進兩隻腳砍兩隻腳。到那個時候,她就不是什麽輕雲蔽月流風回雪的洛神,而是泡在陰溝污泥裏的落水狗了。”
衆人歡呼起來。四權使的臉色或是漲紅或是鐵青,顯然一個個都怒到了極點,但是倒也清楚眼下不是他們作死的時候,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收起各自的武器,從衆人的包圍圈中走了出去。
後面的噓聲和嘲笑聲響成一片。
之前一個個氣焰那麽嚣張,眼睛長在頭頂上拿鼻子看人,瞧不起他們這些中原門派,擺着一副屈尊降貴的模樣,架子端得要高到天上去。結果還不出兩個時辰,就被打得一敗塗地,像是喪家犬一樣被灰溜溜地趕了回去。
裝逼不成反被X,這是衆人最爲喜聞樂見的事情了。
謝淵渟也把純鈞劍收回鞘中,從屋頂上落下地來,朝藏寶閣望了一眼。
“這樓閣裏面的東西是隐觀會的,各位自己分了吧,千裏迢迢南下打了一場,也該收點戰利品回去。至于這座山頭,本來是屬于鳌峰幫的,還是還給他們。”
衆位掌門人紛紛道:“這次攻打隐觀會,多虧了有藍門主的決斷,不然我們現在已經被對方踩在頭上,忍氣吞聲地回去了。隐觀會藏寶閣裏面的東西,應該由藍門主先挑揀才是,我們後面再說。”
他們在看到隐觀會展露出的實力之後,都被震懾住了,差點認慫乖乖回去,誰也沒想到隐觀會的主力其實根本不在這裏,那藏寶閣裏三層寶物,就是用來吓唬他們的。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們浩浩蕩蕩地南下,本來是準備來阻攔隐觀會,結果卻被隐觀會吓得夾着尾巴退了回去。一開始時在氣勢上就輸給對方,以後再想動手,注定一直要被壓一頭,處于劣勢。
而且九重門的實力也的确是他們所有門派裏面最強的,最難對付的那四位權使,幾乎都是謝淵渟和幾部首領在對陣。
那三層藏寶閣裏面,他們想要的東西多的是,但以江湖道義來說,還是應該由功勞最大的一方先挑。
謝淵渟也不客氣,徑直進了藏寶閣。
一樓的靈丹妙藥他看都沒看,隻讓下屬取了一些九重門缺少的珍貴難得的原藥材回去。甯霏自己的醫術已經是舉世難出其右,隻要有原料,這些丹藥她想制多少都能制得出來。
三樓的武功秘籍他也沒什麽興趣。武功貴精不貴雜,他兩世所練的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武學,已經到了巅峰,這些功法再好,不屬于他這個路子的也不适合他。
他主要是沖着二樓的兵器庫去的,想給甯霏挑幾樣兵器。
甯霏現在還沒有她自己專用的兵器,一般是有什麽用什麽,這樣雖然也有方便的地方,但一件經常使用,趁手熟悉的合适兵器,更容易把武功水平發揮到極緻。尤其是像她這種算得上是高手,卻還沒有達到物我兩忘,不在乎兵器這些身外之物的超然境界時,有神兵利器的幫助自然是最好的。
以前她在京都作爲千金閨秀或者作爲皇子妃的時候,到處随身帶着兵器當然不合适,但現在她離開京都到了江湖上,想帶什麽就帶什麽。
謝淵渟給甯霏挑了一把名爲含光的長劍,劍身較爲輕巧纖細,适合女子使用。這把劍當年在江湖兵器譜上排名第九,“視不可見,運之不知其所觸,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是一把大名鼎鼎的傳奇性名劍。
然後又挑了一條蛛絲索。這件兵器沒有上兵器譜,是因爲當年它的主人太過低調,但行家才能看得出來這是一件不遜色于含光劍的寶物,可遇不可求。
長索隻有半寸來寬,以半透明的鬼火蜘蛛絲織成,質地猶如絲綢冰绡,柔可繞指,但堅韌無比,刀砍不動,剪剪不斷,遇水不沾,遇火不燃。舞動起來靈活如遊蛇飛燕,進退自如,以最少的内力控制,就可以輕易發揮出最好的效果。
一剛一柔兩種武器齊了,謝淵渟又順便看了看靠牆放的那一排暗器機弩,這次才注意到異樣。
九重門的颢天部就是專司暗器機關的設計制造,技術在江湖上已經是數一數二,但隐觀會這些暗器機關,裏面有不少他竟然從來沒有見過,已經不僅僅是新奇,而是跟江湖上現有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其中一種鋼鐵和黃銅制成的金屬筒,主體是一根長長的管子,下面有一個把手和一個機括,内部結構似乎十分複雜。謝淵渟按動機括試了一下,金屬筒毫無反應,沒試出來這東西到底是怎麽用的。
謝淵渟當即命人把這些暗器機弩也收了回去,準備給颢天部首領姬九齡看,不過他很懷疑就連姬九齡也未必認得這些東西。
剩下的東西則是全部留給了其他門派。九重門裏他的收藏品并不比這裏來得少,還不至于到看見這些東西就眼紅的程度,不過這肯定也隻是隐觀會深厚底蘊冰山一角而已。
單是這藏寶閣裏的三層樓,就是一筆巨大的收獲,這一趟衆門派來隐觀會也算是來得值了。
……
闌江附近的山林中。
甯霏和宮徵羽沿着林中的羊腸小道走到第二天早上,終于走到了一個深山老林裏的小村子。
一問才知道,這裏距離闌江上他們會面的地方,已經相當遠了,而且地方又偏僻,九重門和六音宮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找到這裏來。
甯霏把自己手腕上帶的一個白銀鑲珍珠翡翠的镯子給了村裏人,打發他們去外面的鎮子上買藥材回來,她受傷的雙腳和宮徵羽身上的毒都需要處理。
宮徵羽倒是一點都不着急。等到買藥材的村民回來,他已經把村子裏所有的家禽牲畜差不多吃絕了種,以緻于又不得不派人出去采購。他一個大男人身上沒有帶多少飾品,要不是甯霏這邊銀子給得到位,村民們非把他當成妖怪抓起來不可。
兩人就留在村子裏養傷拔毒。宮徵羽中的毒果然很淺,幾天之後視力就漸漸開始恢複,甯霏的腳也沒有傷筋動骨,很快就可以勉強下地走路了。
之前他們讓村民們往外傳開了他們在這個村子裏的消息,就在這時候,六音宮的人先找到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