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的當然不是要殺你。”甯霏說,“他隻是想讓你變成殘廢,無法坐上儲君之位,好給你的十二弟謝晉朗讓位而已。”
謝晉宇停頓了一下,還是一臉不屑:“無稽之談!你們離間阮氏背叛了父皇,現在還想來離間我?”
但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底氣已經不像之前那麽足,臉色也沒有那麽堅定了。
甯霏淡淡道:“你父皇欣賞阮茗,對她有知遇之恩,兩人感情關系也和睦,這次你父皇登上皇位,阮茗本來應該就是皇後,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我們肯定開不出比這更高的條件。她全家都死了,我們也威脅不了她,她本來沒有任何理由背叛你父皇,你覺得爲什麽她後來會投向我們?”
謝晉宇一時答不出話來。
他也不明白當初阮茗爲什麽會突然對父皇倒戈相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阮茗犯下了什麽大錯,被太子一派抓住了把柄,所以才别無選擇。
但他很難想象阮茗要做出嚴重到什麽程度的事情來,才會不得不走上背叛父皇這條路。一般的問題,父皇都能幫她解決,除非是像偷人這種,确實沒有辦法。可阮茗那容貌和性格,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偷人的。
“因爲阮家的滿門都是謝逸司派人殺的,”甯霏替謝晉宇回答,“謝逸司讓一個易容高手假扮成七殿下,去阮府放了火,然後把罪名栽到七殿下身上。但後來有一次阮茗在暗中聽到了謝逸司和那個易容高手的對話,才得知真相,謝逸司是她真正的滅門仇人。”
謝晉宇的臉色微微白了下來。
“那又怎麽樣?不管父皇跟阮氏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都不能說明父皇對我也做了什麽!”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甯霏說,“我留在這裏幾天,幫你接好你的雙腿腿骨,但你暫時不要見太醫,也不要讓人知道你的腿可以恢複。等到立儲君的時候,你父皇肯定會立謝晉朗爲太子,到時候你再告訴你父皇你的腿奇迹好轉,以後不會落下殘疾,看你父皇是個什麽反應。你就知道你父皇對你的态度了。”
謝晉宇冷冷哼了一聲。
“你以爲我會對父皇這麽弄虛作假?”
甯霏挑眉:“那我們就走了,不然治好你也是白治,省得浪費這個時間精力。”
她說着就拉上謝淵渟,毫不猶豫地往外面走去。
謝晉宇在後面,一臉的掙紮猶豫之色,幾次欲言又止,等到甯霏和謝淵渟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門外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
“等等!”
甯霏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你們給我把腿接好!”謝晉朗咬着牙道,“我照你說的試試看就是了!”
他盡管還是不相信甯霏說的話,但他相信甯霏的醫術,能讓他的雙腿恢複正常,免去變成一個瘸子的噩運,這對他來說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反正橫豎對他也沒什麽損失,爲什麽不能試一試?
甯霏一笑。
“這才是聰明人。”
她回到謝晉宇的床邊,再次看了看他骨折變形的雙腿。
“我現在給你重新接骨,接骨之後需要等三到四天查看恢複情況,這幾天裏我們必須易容留在王府,就靠你的配合了。”
王府的守衛并非十分森嚴,但偷偷潛入王府也不是易事,她今天晚上和謝淵渟是好不容易才進來一趟,不可能天天在這裏進進出出。
謝晉宇沉着臉:“你們易容成我院子裏的下人,我會幫你們。”
“很好。”甯霏取出她的針灸包打開,“我趁着今晚先給你接骨。淵渟,打暈他,别讓他亂動。”
……
第二天,太醫再次上門診治,被謝晉宇假裝暴躁地全部轟了出去。
其他人他也幾乎不肯見,包括甯露等人在内,絕大多數時候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面,隻有兩三個下人偶爾能進去伺候,像是心情糟糕透頂,不願意跟人接觸。
隻有一次從外面請了一個據說能治骨折的江湖遊醫進去。衆人當然不相信連太醫都治不了的傷,區區一個江湖遊醫能有什麽辦法,但想着謝晉宇現在情緒低落,有點嘗試總比沒有的好,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态度,就任由那江湖遊醫進去了一趟。謝晉宇不讓其他人進去,衆人也不知道裏面情況如何。
幾天之後,皇宮中舉行立儲儀式,謝逸司果然立了謝晉朗爲太子。
謝晉朗年紀還小,又是庶出,坐上太子之位本來根本不夠格。朝臣們盡管覺得不妥,但也無可奈何,本來最應該被立爲太子的謝晉宇,已經被太醫們斷定爲将來會成爲殘疾,謝逸司又沒有其他兒子,别無選擇。
立儲儀式結束之後,謝逸司才有空第二次來到慶王府看謝晉宇。三天來一直把太醫們拒之門外的謝晉宇,在謝逸司的勸說下,這才勉強同意讓太醫查看他的雙腿。
結果太醫一看之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下……殿下這腿骨怎麽會……”
謝晉宇急切地一把抓住太醫的衣領。
“怎麽會什麽?”
太醫顯然沒有聽見他問的是什麽,還是一臉震驚:“……殿下這腿骨是誰給重新接的?”
“是一個外面請進來的江湖遊醫。”謝晉宇不耐煩道,“你倒是快點給我說清楚,這腿骨到底接得怎麽樣?”
“若不是老臣親眼所見,不敢想象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接骨妙法!”太醫連連感歎,“是老臣才疏學淺,醫術鄙陋,不知民間有如此高人,實在是慚愧萬分。殿下的腿骨接成這樣,隻要日後能精心調養,應當可以完全恢複正常!”
“當真?真能完全恢複?……你再說一遍!”
謝晉宇大喜若狂,拼命地搖晃着太醫,太醫被他搖得暈頭轉向:“殿下快停下!腿骨尚未愈合,現在不能劇烈動作!不然可能就恢複不了了!”
謝晉宇哈哈大笑,把太醫一把甩開,激動萬分地轉向在一旁的謝逸司。
“父皇!太好了!兒臣不用成爲殘疾了!”
謝逸司也是一臉喜色,走過來拍了拍謝晉宇的肩頭。
“先别高興得過頭,沒有完全恢複之前,還是得好好靜養着。萬一不小心動到碰到了,那就又麻煩了。”
謝晉宇連連點頭:“是,父皇,兒臣一定小心!”
謝逸司道:“說起來,那個江湖遊醫是何方神聖?竟然連太醫院的醫術都比不上?”
謝晉宇蹙眉道:“兒臣也從未見過或者聽說過此人,隻是聽說他精擅接骨之術,抱着一線希望把人請了進來。他給兒臣重新接完骨之後就離去了。”
謝逸司問了那江湖遊醫的外貌,又囑咐了謝晉宇一番,讓他好好靜養,這才起駕離開王府。
謝逸司離開之後,謝晉宇打發走太醫和下人,眼中的目光涼了下來。
他以前不大需要察言觀色,但并不代表他不會察言觀色。他看得出來,謝逸司在聽到他的雙腿可以恢複的時候,盡管臉上露出的欣喜神情完美得無懈可擊,但眼裏卻沒有半點喜色。
一個丫鬟端着一盤冬棗和柚子敲門進來,關上房門,把水果放到桌上,自己拿了一個棗子扔進嘴裏。
“怎麽樣?”頂着易容的甯霏一邊啃棗子一邊問謝晉宇,“看清楚你父皇的态度沒有?我沒有說錯吧?”
謝晉宇沉默地望着窗外,沒有回答。
甯霏又拿過一瓣柚子:“這還不算完,接下來你看到的會更多。”
謝晉宇雙腿并未殘廢的消息,很快就從王府傳了出去,朝臣們議論紛紛。
之前有些朝臣不贊成立謝晉朗爲太子,勸謝逸司再等一等,但謝逸司以立儲吉日已經選好爲由,并沒有同意。現在這些官員們再次聯名上谏,希望謝逸司把太子之位還給謝晉宇。
謝逸司拒絕:“各位愛卿的意思朕明白,但太子之位不是兒戲,幾天前才剛剛立下,現在就要廢掉轉給另外一人,這麽随意地換來換去,置皇室法度和儲君威嚴于何地?”
朝臣們還在試圖勸說:“皇上,這并非随意轉換,隻是之前太醫們錯誤地診斷六殿下的腿傷無法恢複,才導緻不得不把太子之位傳給十二殿下,說到底隻是一場誤會而已。立嫡立長也是皇室法度,六殿下不但是嫡出而且還是長子,從各個方面來說都理當被立爲太子。而十二殿下是庶出,年紀又小得多,皇上還是……”
謝逸司打斷了衆人:“那也不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内立下太子又廢掉,更何況現在晉宇的腿傷并未完全痊愈,也隻是太醫說可以恢複而已,萬一太醫的判斷再次出錯,難不成還要再換一次?先等上一段時間,到晉宇的腿确定無礙了再說,要換太子也不差這三四個月。”
這次群臣沒話說了。謝逸司考慮的也算是周全,謝晉宇最後到底會不會落下殘疾,現在還沒個準兒,不用急于這一時。隻要謝逸司不是真打算一直讓謝晉朗當太子就行了。
太醫們天天在慶王府進進出出,來探望謝晉宇的朝臣們也是一波接着一波。謝晉宇自從“得知”他的雙腿可以恢複之後,精神狀态就比之前好了許多,對于看望他的人來者不拒,太醫們也說他的傷勢正在穩定好轉。
二月二十三,第一批的兩萬李家軍終于到達京都附近,是由李長雲和李長煙親自率領,剩下的五萬在二月之内也會陸續趕到。
謝逸司這邊同樣到了第一批軍隊,和禦林軍一起駐守京都。一年前圍攻京都的内戰,眼看着又要掀起,隻不過當初守城的一方變成了攻城的一方。
甯霏在李家軍到京都,也就是幫謝晉宇接骨後的第五天,就準備出王府離開京都。
“你的腿基本沒有大礙了。”甯霏對謝晉宇說,“隻要按照一般骨折的情況調養就沒有問題。但你最好要小心,就算接骨我給你接好了,你現在要是被不希望你恢複的人從床上拖下來,在地上滾個幾圈,腿骨再次一錯位,那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謝晉宇低着頭,還是沒有說話。
甯霏看着謝晉宇的樣子,搖了搖頭,丢給他一個小紙團。
“你現在還是不肯相信,那也沒關系,反正這種事遲早都會發生的。出事情的時候,可以聯系我,聯系的方法我寫在紙條上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她就走了出去。
大戰在即,謝淵渟已經早她一步出了京都,正在跟太子、李家軍一起準備攻城。她也不可能再留在這裏,
謝晉宇其實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話,隻是不能接受罷了。
随便哪個爲人子女的,都不能接受明明一直以來表面上對自己頗爲疼愛的父母,真愛的其實隻有另一個孩子。并且爲了另一個孩子的前途,甚至還要殘害自己,把自己的一輩子往毀滅的深淵裏面推。
但事實就是事實,他再不願意接受,遲早也得接受。
謝晉宇其實并不是不聰明,隻是也許是因爲謝逸司從來就沒希望過他能成器,一直把他往真正的閑散逍遙皇子的路上帶,有意不讓他接觸這些殘酷現實的東西,所以他還遠遠沒有成長起來。
阮茗成爲調轉回頭狠狠捅了謝逸司的第一把刀,如果謝晉宇能成爲第二把的話,謝逸司必定又會再受一次重創。甚至也許還不隻是如此。
衆叛親離之人,也是必敗之人。
……
京都城外,最早趕到的兩萬李家軍已經在京郊附近紮下了營地。
李庚要駐守漠北邊境,這次統帥李家軍南下的是李長雲,以及早就已經進了軍中的李長煙,白書夜也一起來了。
甯霏在李家軍營地裏見到了衆人。李長煙一身白袍銀甲,披着大紅的披風,完全是上戰場的将領的打扮。這一身裝束凜然利落,英姿飒爽,的确最适合她不過。
白書夜跟着衆人一起行軍南下,但隻穿了軍隊的戰袍,沒有穿戴铠甲頭盔。連那一身戰袍都穿得跟他平時一樣,長襟廣袖衣帶當風,出塵絕俗飄飄欲仙得不得了,他的衣袍和披風下擺拂過去的地方,地面都幹淨得用不着拖。
甯霏滿臉黑線:“你幹嘛穿成這樣?不覺得在軍隊裏畫風都完全不一樣嗎?”
白書夜一副深沉的樣子:“铠甲頭盔太笨重,而且穿在身上衣服頭發都飄不起來,不方便我裝逼。”
李長煙在旁邊:“不用管他,等這次回去之後,把他挂在漠北風最大的焉支山頂上,吹個三天三夜,讓他飄個夠。”
甯霏:“……”
“弟弟呢?”甯霏問道,“沒帶回來吧?”
“當然沒有。”李長煙說,“把他留在了關州,娘和嫂子在照顧他。他現在會走路也會說話了,生龍活虎歡蹦亂跳的,我們離開一段時間沒問題。”
去年六月白書夜和李長煙帶白霁小包子去漠北的時候,小包子剛滿十個月,算起來現在也一歲半了。
這時候太子也已經到了營地裏,派人過來傳話,讓李家衆人過去會面。
這段時間裏太子和謝淵渟已經大緻摸清了京都的布防,就缺謝逸司那邊還未到達的軍隊,不過從路程上算也快了,跟李家軍大部隊抵達京都應該是差不多的時間,三四天之内就會開戰。
衆人圍着京都的軍事地圖,正要開始商議如何攻城,甯霏接到了從京都慶王府傳來的消息,是謝晉宇傳給她的。
“來得還挺快。”她看完字條,勾了勾嘴角。“你們繼續,我先進城一趟,順利的話,我們這次攻城就有内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