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傲那邊,他頭腦簡單,性子沖動,而且又好勇鬥狠,很容易被人利用。隻要找個人來把他灌醉,再加上慫恿刺激他一番,比如說跟他打賭誰能睡了小玉蘭兒之類,他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阮傲不是自己逃走,也不是藏在阮府,應該是被幕後者藏起來了。謝汝嫣險些當衆被阮傲強暴,太子府的人必然憤怒,這時抓不到人,肯定會懷疑是阮府包庇窩藏了阮傲。
但一般正常人都會等到第二天搜查文書下來,搜過阮府之後,就知道阮府到底有沒有藏人,反正也隻是遲一天而已。
隻有不正常的人,才會連這一天的耐心都沒有,當天半夜就潛入阮府,喪心病狂地在整個府邸縱火,燒死滿門幾十口人。
太子府裏,正好就有這樣一個“不正常”的人,謝淵渟。
隻有甯霏等人知道謝淵渟最真實的狀态,京都外界,甚至包括太子和太子妃在内,都隻以爲謝淵渟“正在恢複,但還沒有完全正常”。
現在這個被藍夙的靈魂占據了身體的謝淵渟,對謝汝嫣自然也是有感情的,但遠不會瘋到因爲她去滅阮家滿門。而以前那個真正的謝淵渟,人人都知道他跟謝汝嫣的姐弟關系十分要好,爲了謝汝嫣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樣一來,縱火的犯罪動機就順理成章,令人信服。
謝淵渟在阮府着火的時候一直待在太子府内,太子府的人不能作爲證人,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明,但卻有他的大批目擊者。即便提出是易容者假扮成他的樣子所爲,如果找不到證據的話,也很難洗脫嫌疑。
“你現在立刻趕往九重門。”甯霏低聲對執箫說,“把那邊能調動的高手全部調過來,潛伏進京都。皇宮中、朝廷上和衙門牢獄裏埋的眼線密探暗樁,統統都聯系上,讓他們随時待命。”
她有預感,這次事件不是靠着一般方法就能解決,做好準備以防萬一,總是有必要的。
第二天,阮府縱火滅門案沸沸揚揚地傳開,果然震動了整個京都和朝廷。
因爲案子實在太大,嫌疑人又是堂堂皇孫,建興帝第二天就直接在皇宮裏禦審了阮府滅門案。
太子府衆人,阮府火災中的全部幸存者,以及阮府周圍目擊謝淵渟的鄰居和路人,都被帶進了龍泉宮大殿。
看到縱火犯的一共有十二人,對其特征描述完全相同,其中七人并不認識謝淵渟。看見謝淵渟正臉的是阮家的兩個侍衛和一個庶女,但他們看見的時候都隔着一段距離,而且夜晚光線較暗,隻是到“能認出來”的程度而已。
太子上前道:“兒臣認爲是有人易容假扮成淵渟的樣子,故意讓目擊者看到,好把這個縱火滅門的罪名栽到淵渟身上。甚至連前面蘭陽險些被阮家長子強行玷污一案,恐怕都是有人蓄謀而爲,爲的就是挑起太子府跟阮家的矛盾,爲陷害淵渟制造條件。求父皇明察。”
建興帝已經從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那裏基本上了解了案情,又把目擊證人一一詢問了一遍,也有些猶豫不決。
從作案動機來說,阮傲當衆強暴謝汝嫣,的确算得上十分嚴重,一個弄不好就是徹底毀了謝汝嫣的一輩子,太子府的人完全有盛怒和憤恨的理由。阮府窩藏阮傲,謝淵渟跟謝汝嫣姐弟感情深厚,一時憤怒之下,确實有可能闖入阮府縱火,洩憤報仇。
但謝淵渟從小到大,雖然瘋瘋傻傻到處胡鬧,大的是非觀念還是有的,殺人放火這種事情從來沒有做過,否則建興帝也不會真的縱容他這麽多年。
如今太子一派和慶王一派正處于對峙狀态,會不會真是慶王一派爲了陷害謝淵渟,處心積慮地策劃了這麽一樁大案,把罪名栽到謝淵渟的身上?
“既然現在雙方證據都不夠充足,朕一時也無法決斷。”建興帝說,“這樣,太子府既然認爲是有人易容陷害小七,朕給你們時間尋找證據,由五城兵馬司協助和監督。但在找到證據證明小七的清白之前,小七必須關在刑部大牢,總得給阮家滅門案一個交代。”
太子略微松一口氣。建興帝沒有直接定謝淵渟的罪名,那還有轉圜的餘地,這縱火導緻五十幾口人死亡的罪名,要是真判下來的話,絕對不是流放多少年能夠解決的,判處斬都是看在謝淵渟是皇孫的份上往輕了判。
關在刑部大牢裏還好,建興帝也沒有限定隻給他們多長時間,這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栽贓陷害,他們肯定能找出證據來。
謝淵渟被轉到了刑部大牢,太子府衆人回去,立刻開始尋找證據。
……
慶王府。
阮茗得知阮家一夜之間滿門全滅,猶如巨大的晴天霹靂,無法接受這個可怕的噩耗。
雖然阮家人因爲她的容貌,從小對她并不算多重視,但她父親也就是阮侍中是個地道的文人,沒有那麽勢利刻薄,對她的才華還算欣賞,也有疼愛她的時候。她的姨娘盡管經常歎息她長成這個樣子,有時還會抱怨她沒用,但倒也沒有苛待過她,親生母親該做的都會爲她做。
她在一個身爲庶女很常見的家境裏長大,不是家裏寵着捧着的小公主,但也不是被人作踐的凄慘可憐的小白菜,隻是因爲容貌而多受了一些歧視而已。對于阮家和家人,她都有很深的感情。
現在阮家一夜之間被滅,她的父親、姨娘、兄弟姐妹,盡數葬身火海,她在這個世上幾乎沒有任何親人了。
無論阮傲對謝汝嫣做了什麽,都隻是阮傲一人需要承擔責任,阮家五十幾口人犯了什麽錯,憑什麽要把債算到這麽多無辜的人身上?
阮茗一病不起,接連兩天水米不進,慶王一直在她身邊陪着她。
“本王知道你悲痛,但你也不能這麽跟自己過不去。”慶王讓人端了清粥小菜到她床前,“謝淵渟的罪名還沒有判下來,你隻有振作起來,才能看得到他的下場。”
阮茗沒有動,眼裏一片黯淡悲涼的灰色,苦笑了一聲。
“無論他是什麽下場,阮家都已經沒了……”
“但你還有慶王府。”慶王親自舀了粥送到她的嘴邊,“還是說,你一直都沒有把慶王府當做自己的家過?”
夫君這般屈尊降貴,阮茗也不好再拒絕,但沒好意思真的讓慶王喂她吃飯,自己把碗筷接了過來。
“不,妾身既然嫁到了慶王府,自然是屬于夫家的人。”
可是……一般女子就算是出嫁了,後面還有娘家,而她的娘家已經不複存在。
她在這世上唯一剩下的依靠,就隻有慶王府。
……
太子府這一邊。
盡管建興帝給了機會,但這證據卻不是那麽容易找到。對于謝淵渟的陷害,起因是從阮傲和謝汝嫣這樁事件開始,但阮府的人幾乎全部都死了,阮傲不知所蹤,無從查問。隻能從清音閣那裏着手。
甯霏去了清音閣,召集清音閣的衆人查問。阮傲那天是跟另一個公子哥兒一起來的,跟阮傲一起喝酒,打賭阮傲能不能睡到小玉蘭兒的,都是這個公子哥兒。後來阮傲開始鬧事之後,那人不知什麽時候就趁亂消失了,一直沒再出現過。
但一問之下,才發現清音閣竟然誰也不認得那公子哥兒是京都哪家的人,隻以爲既然是跟着阮傲一起來的,應該也是個權貴世家的少爺。
京都遍地都是多如牛毛的富貴人家,像這樣的公子哥兒少說也有百八十個,清音閣不認得人很正常。
但甯霏讓衆人描述出那人的外貌特征,讓五城兵馬司去查過之後,仍然查不出那人的身份,他似乎就是莫名其妙從阮傲身邊冒出來的。
突破口應該就是在這個人身上。五城兵馬司也發現了疑點,在全大元發出通緝令,抓捕此人。
甯霏仍然沒有閑着,又去調查那天夜裏阮府起火的經過。
阮府隻剩下一片被燒焦的廢墟,尤其是那些火勢起來的地方,被燒得一幹二淨,幾乎什麽痕迹也沒有留下。甯霏隻能一個個地去詢問阮府活下來的那幾人和周圍的街坊鄰居,試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迹的線索來。
盡管謝淵渟隻是被關在刑部大牢中,但她還是有種極其不安的感覺,仿佛他在裏面多待一天就多一分的危險。要不是外面需要她去尋找證據還謝淵渟的清白,她自己恨不得也進刑部大牢去,陪着謝淵渟。
太子和太子妃也同樣放心不下,建興帝沒說過不準探視,他們就一天一趟地去刑部大牢看謝淵渟。
謝淵渟在大牢裏的待遇還算是好的。畢竟身份是皇孫,而且隻是有嫌疑而已,罪名還沒有定下,大牢裏的獄卒們都是人精,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去爲難謝淵渟,平白得罪太子府,要是謝淵渟最後恢複清白出了獄,那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們。
所以謝淵渟在大牢裏有一個單獨的幹淨牢房,一天三頓吃得比牢頭都好,還有太子妃送進來的飯菜點心。獄卒們被太子妃塞了一大疊的銀票,在他的牢房前輪流換班,說是看守,其實就是伺候的。他在裏面需要什麽說一聲就行,能送來的都會送來,坐牢跟軟禁沒什麽兩樣。
太子妃隔着牢門給謝淵渟遞進來一個大食盒,看見牢房角落裏那個小小的炭爐,有些不滿:“你們就不能給換個大點的炭爐嗎?今天外面又下了雪,這牢房裏面這麽冷,人都被凍壞了!”
獄卒賠笑道:“太子妃誤會了,不是我們不給換,是這牢房裏長年空氣不流通,不能燒太多炭火,否則暖和是暖和些,但肯定比現在更憋悶難受,氣味也不好聞。”
太子妃無奈,把帶來的一條黑貂皮大氅給謝淵渟:“多穿點,夜裏會更冷。”
“這個沒關系。”謝淵渟内功深厚,寒冷對他來說确實不是問題,“下次送吃的來,送那些能長時間存放的,水也多送點,以防萬一。”
這兩天裏,謝淵渟除了太子妃送進來的飯菜以外,大牢裏的水和食物一口都沒有動過,不是所有的毒藥都能辨認得出來,哪怕是被獄卒試過的都不能放心。
他現在沒有自由,處于任人宰割的狀态,要是有誰想要對他下手,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刑部大牢裏他安插了人進去,那麽慶王一派同樣也能安插人進來,這裏的獄卒一個都不能相信。
太子妃十分心疼。她一天隻能來一次,這大冬天的,飯菜即便是放在食盒裏面也會很快涼掉,也就是說謝淵渟一天裏面有兩頓都隻能吃冷的。但又的确不得不如此,牢房裏面什麽也做不了,就隻能盡量小心謹慎。
“水太涼,我下次給你再帶點酒過來,至少暖和點。”
刑部大牢規定,每次探視不得超過一刻鍾時間,太子妃隻待了一會兒就不得不回去。
冬天的下雪天裏,天色暗得很快,大牢中光線昏暗,走廊裏申時就已經點上了火把和油燈。
謝淵渟所在的這片地方,關的都是一些罪行最輕的囚犯,不像重犯區那麽混亂吵鬧,經常起鬥毆沖突。到了深夜裏衆人睡下,整條走廊寂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有牆上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一個個牢房,巡邏的獄卒走過去時偶爾響起拖拖拉拉的腳步聲。
謝淵渟那個牢房在走廊的入口處,隔壁和對面的幾個牢房,從牆壁高處的小窗口裏,同時無聲無息地吹進了一股極淡的輕煙。
這些牢房裏的囚犯,都是因爲瑣事而進來的,一般就關個三五個月。大元半年以上的刑期才會判成流放,不然去西北來回路上都要走兩個月,流放時間太短沒有意義。
夜深人靜,囚犯們早就都已經睡着了,沒有任何察覺,仍然睡得很沉很死。
謝淵渟這兩天即便睡覺,也隻是處于随時都能醒來的淺眠狀态,那股輕煙的味道雖然極淡,但他在睡夢中聞到的時候還是直覺地感到了不對勁,一驚之下,猛然睜開眼睛。
“來人!”他從地上翻身而起,高喊起來,“牢房裏進毒氣了!”
他的聲音清晰響亮地回蕩在牢房和走廊裏,但連喊了數聲,本來應該在走廊上來回巡邏的獄卒,竟然一點回應都沒有。
謝淵渟撕下一條被單上的布料,用水浸濕了捂住口鼻,沖到牢房栅欄前面。他對面的幾間牢房裏,一衆囚犯仍然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睡覺,他剛才那麽大的喊聲,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吵醒。
這隻能說明,這些囚犯和獄卒,可能再也醒不來了。
謝淵渟不再喊叫,因爲高聲大喊大叫隻會加快呼吸的頻率,吸入更多的毒氣。他立刻坐下,閉目靜息,運起了龜息功。
但無論武功多高,人都不可能在沒有氧氣的情況下生存,比如說紮進水裏一兩個時辰不出來之類,那隻是話本子上的誇張說法。所謂的龜息功也不是完全不呼吸,隻不過是盡量減少呼吸頻率,放慢體内新陳代謝,減少需要的氧氣消耗而已。
牢房窗口外的毒氣還在不斷地彌漫進來,從剛才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就已經毒倒了整條走廊上的人來看,這毒氣的毒性極爲猛烈。
謝淵渟之所以中毒比其他人都遲,是因爲他内功深厚,本來就不像普通人那麽容易中毒。但頃刻之間,他也開始覺得腦袋發暈,全身的力氣像是開了閘的池水一樣飛快地流失,四肢百骸都仿佛失去了知覺般不聽使喚,意識也在漸漸地模糊。
“殿下!殿下醒醒!”
一個急切的喊聲傳來,還有嘩啦啦的鑰匙開鎖的聲音,謝淵渟靠着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竭力睜開眼睛,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倒在了牢房的地上。模糊的視野中,是一個獄卒模樣的人,正在飛快地一把一把試鑰匙,打開牢房的大門。
“殿下!保持清醒!不能睡過去!”
那人終于打開了牢門,沖進來把謝淵渟拉到背上,一見謝淵渟又開始緩緩地閉上眼睛,他直接拔出了一把匕首。
“殿下,得罪了!您現在千萬不能睡!”
他一匕首刺進了謝淵渟的左手手臂,疼痛之下,謝淵渟果然清醒了幾分。那人飛快地帶着謝淵渟出了這條走廊。
刑部大牢分成好幾個相互不連通的部分,毒氣還沒有彌漫到其他地方,那獄卒帶着謝淵渟一出去,外面的其他獄卒看見了他們,頓時大驚,紛紛拔出刀來。
“你們幹什麽!……快來人!有人逃獄了!”
“輕犯牢房那邊有毒氣漫進來了!”那獄卒大喊道,“裏面的獄卒和囚犯們都已經被毒倒了!七殿下也中了毒,快叫個人立刻去太子府通知七皇孫妃!不然七殿下要是在這大牢裏中毒身亡,我們都得掉腦袋!”
他的最後一句話很有威懾力,對面那些獄卒們本來還不相信,有一個牢頭進輕犯牢房那邊看了一眼,立刻吓得倒退出來,對兩個獄卒大吼。
“你們還站着幹什麽!還不快去太子府禀報!”
兩個獄卒狂奔而去。那個救謝淵渟出來的獄卒沒有去管已經亂成一團的刑部大牢,把謝淵渟移到了遠處通風的地方,扶着他坐下,立刻開始運功幫他抗毒。
這獄卒就是九重門安插在刑部大牢裏面的人。他原本是在重犯區當獄卒,甯霏之前讓執箫跟他聯系過,告訴他謝淵渟被關在了輕犯區,所以他一直在留意關注謝淵渟這邊,才能及時發現輕犯區被人放了毒氣,救謝淵渟出來。
輕犯區的毒氣很快開始擴散出來,因爲幾乎聞不到味道也看不見形迹,不知道厲害的獄卒們靠得太近,又倒下了好幾個。
衆人又急又怕又慌張。不能丢下重犯區那邊的囚犯們不管,任由他們被毒死在裏面;但又不能就這麽直接把他們放出去。獄卒們忙着給囚犯一個個帶上枷鎖,把他們從牢裏拉出來,整個刑部大牢亂成一團。
甯霏等人在太子府那邊收到消息,立刻帶上了解毒的醫藥,趕到刑部大牢附近。
謝淵渟已經被轉移到了不遠處的刑部衙門裏面。他看上去跟平時沒有什麽兩樣,臉色體征什麽的都正常,就隻像是特别困的時候,昏昏欲睡醒不過來的樣子。
但甯霏一探他的脈搏,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