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這是拐着彎兒地說她來太子府的目的不純,而且挑明她跟太子府沒有多親密的關系,不管常來少來,常客稀客,都隻是個客人而已。
她不管走到哪裏,一向都很受人喜愛,但太子妃從她很小的時候起,對她就沒什麽好感,哪怕她花了再多心思下了再大工夫去讨好太子妃都沒什麽用。
這麽多年過去,太子妃還是排斥她。
唐念兮迅速調整了一下臉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我,這幾年家裏太忙,家人們一直沒有空帶我上京都,這麽長時間沒有來問安,我給太子表叔和表嬸賠罪了。”
說着就站起來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禮,太子擺擺手讓她坐下:“都是一家人,賠什麽罪,這次既然難得來京都一趟,就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他這“都是一家人”和“多住些日子”,完全就是場面客套話,就好像當主人的到了飯點時留客人吃飯一樣,是出于一種社交性的客氣和禮貌。
但唐念兮卻高興地順勢一口應了下來:“太好了,我正想念七表哥呢!”
說着又像是想起什麽,對甯霏笑道:“七表嫂你别誤會,我一直都把七表哥當親哥哥來着,沒有别的意思。就是從小跟七表哥一起玩到大,而且又這麽多年沒見了,怪懷念的,我聽說七表嫂雖然沒有兄長,但有一個關系很好的師兄,肯定也能理解我的感受。”
甯霏十分感歎。這位表妹的段位,可比那些上來就隻知道勾引爬床杠正室的妖豔賤貨們高多了。
“别誤會”,“把他當親哥哥來看”,“沒别的意思”這無辜三連,首先就讓人難以招架。
你要是發起火來,罵她下賤放蕩不要臉,她肯定委屈地說她對你老公隻是妹妹對哥哥的感情,都說了讓你不要誤會了,怎麽這麽心胸狹隘善妒暴躁,連個兄妹之情都容不下。
你要是覺得沒關系,或者忍了這口氣不發作,她就等于是得到了你的默許,可以更親密地靠近你老公,這“兄妹之情”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展起來。等你想要阻止的時候可能已經來不及了,她不再是你老公的妹妹,倒是成了你的“妹妹”。
然後就是後面的“從小一起玩到大”,“這麽多年沒見”,“你也有關系好的男人”這挑撥三連。
女人對于自己老公的青梅竹馬,總是十分敏感的,這火氣很容易就會轉移到你老公的身上。加上你自己要是也有藍顔之類,兩人相互懷疑相互指責,夫妻之間的争吵矛盾一下子就起來了。
裂痕一出現,這個時候她就可以趁虛而入,表面上勸解開導實際上火上澆油,一邊繼續挑撥離間一邊安慰和鼓勵你老公。正在煩惱中的男人最受不得這種溫柔攻勢,心意會漸漸偏移,她輕易就能取代你的位置。
短短百來個字裏面就藏了不知道多少刀劍暗器,每一句話都暗含着無形而又可怕的殺傷力,每一個字都可能成爲最終掀起風暴的蝴蝶翅膀。
高手無疑。
甯霏在心裏做完評價之後,隻回了她一個微笑。
“呵呵。”
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應對的時候,隻要微笑就好了,完全符合社交禮儀規範。
唐念兮:“……”。
這個“呵呵”是什麽鬼?
一般有夫之婦聽見她這段話,性子烈的直接發脾氣斥責她不準靠近自家丈夫,性子陰的夾槍帶棒話裏藏刀刺她幾句,性子軟的不敢發作,爲了場面上過得去而勉強說句沒關系不在意。不管哪種情況她都有應對的下一步。
但這個“呵呵”,讓她怎麽往下接話?
甯霏悠悠然端茶杯喝茶。唐念兮這種一番話能帶無數兵器出無數招式的段位,算是一流高手,卻遠遠沒有達到真正的巅峰水平。
這種領域裏的層次劃分,就跟武學一樣,哪怕再有着令人眼花缭亂的千變萬化,無數精妙的招式再怎麽層出不窮,但在無招勝有招的境界面前,還是落了下乘。
大道至簡,才能成爲宗師,成爲傳奇。
唐念兮一時間完全不知道下面該說什麽,但她畢竟也不簡單,隻怔了片刻之後就迅速恢複過來,跟扭鋼筋一樣生硬地扭轉話題,強行尬聊。
“……還有七表嫂,我一見七表嫂,也覺得喜歡得緊呢。聽說七表嫂當年是珠玑會的狀元得主,才華橫溢,生得又這麽貌美,那時候在京都肯定很受歡迎。我就不行了,手笨,彈琴寫字畫畫都學不好,家裏又沒什麽姐妹,就希望能有個伴兒跟我一起,可是都找不到人。”
甯霏十二歲的年紀奪下珠玑會狀元,才貌雙全,風華無雙,當年在京都是名動一時的人物。那時候她跟謝淵渟定下親事,衆人普遍認爲還是很委屈她的,畢竟謝淵渟就不是個正常人。睿王這麽優秀的皇子,據說都曾經被她傾倒,早早向她求親,背地裏中意她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
跟女人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被勾引一樣,男人也最忌諱自己的女人被觊觎,哪怕隻是些陳年舊事,隻要被挑起來的話,都很可能成爲引起矛盾的導火索。
尬聊的同時都沒有落下挑撥離間,同時還想試圖拉近跟甯霏的關系,這也是很厲害了。
甯霏繼續回了她一個微笑。
“哦。”
唐念兮:“……”
一般女子在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趕緊謙虛幾句,爲自己的潔身自好辯白一下嗎?就算故意躲開她的上半段話,她下半段話的意思表現得那麽明顯,禮貌上不是應該說句類似“那我以後有空陪你練一練”之類的客套話嗎?
這個“哦”又是什麽鬼?
唐念兮這次是真的連強行尬聊都聊不下去了,微張着嘴卻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也隻剩下一種表情,就是尴尬得已經快要失去禮貌的微笑。
甯霏也更加悠悠然地報以微笑。在白書夜說的現代人聊天用語中,“呵呵”和“哦”長年并列兩大話題終結句榜首,以及女神拒絕直男屌絲尬撩的金句榜首。火一般的聊天欲望都能在這兩句話面前被凍成寒冰,唐念兮一個從來沒見識過的古代人,怎麽可能招架得了。
兩人在那邊面對面保持着蜜汁微笑,甯霏從容不迫,唐念兮臉色發綠,氣氛詭異得一批。
太子妃暗地裏松一口氣。她本來擔心甯霏雖然擅于權謀之術,但不擅後宅争鬥,而謝淵渟跟唐念兮又有小時候的一層關系,萬一被唐念兮給借機算計了去。
以前還罷了,現在對唐側妃沒了好感,她一點都不希望謝淵渟身邊再插一個跟唐側妃一路的貨色進來。
不過看甯霏一點都沒有示弱的意思,她也就放心了。尴尬就讓她們尴尬去,反正最尴尬的唐念兮,也不是她家的人。
太子是鋼鐵直男,沒有什麽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壓根不懂女人家之間的這些微妙機鋒,隻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出來哪裏奇怪,看着甯霏、唐念兮和太子妃這表面笑嘻嘻心裏媽賣批的三人,一臉困惑的表情。
這時候,還是太子府的下人進來打破了這詭異的局面。
“太子殿下,太子妃,晚飯已經在側廳擺好了。”
不是正式宴席,隻是平常家人在一起吃飯而已,自然沒有排什麽席位座次,側廳裏擺的隻是一張尋常的大圓桌,上面擺滿了酒水飯菜。
唐念兮跟在甯霏的後面,等甯霏一落座,她就搶着跟了過來,坐在甯霏旁邊:“七表嫂,我跟你坐一起好不好?”
她就不相信,甯霏這種時候還能給她來一句“不好”?
“不好。”
說話的不是甯霏,卻是謝淵渟,唐念兮正往椅子上坐去,結果後面的椅子突然被一把抽走,她猛地坐了個空,咚地一聲一屁股摔在地上。
因爲怕甯霏萬一會拒絕,先坐穩了就不好再趕她起來,所以她搶着坐下去的速度十分之快,現在這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力道也十分之猛,直摔得她屁股都像是裂成了四瓣,痛得龇牙咧嘴眼淚汪汪。
謝淵渟跟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兒一樣,對甯霏指着唐念兮哈哈大笑:“霏兒,你看她這樣子多好玩!”
唐念兮直覺得整個屁股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又驚又氣又委屈,不敢置信地望着謝淵渟:“七表哥……”
唐側妃連忙扶唐念兮起來,太子訓斥謝淵渟:“淵渟,你幹什麽呢?都多大年紀了還搞這種惡作劇?”
太子妃在一旁閑閑地一邊倒茶一邊道:“這麽兇幹什麽,淵渟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念兮開個小玩笑而已。”
甯霏也帶着一臉歉意的微笑,對唐念兮道:“真是對不起,表妹既然是從小跟殿下一起玩大的,應該也知道他沒個正經,偶爾喜歡捉弄一下别人,沒什麽惡意,想來應該不會跟他計較的。”
神經病的人設真是好用啊。
唐念兮屁股上痛得說不出話,眼淚都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本來想哭上一場表現一下委屈可憐,結果一聽甯霏這麽問她,她在這裏哭起來倒像是矯揉造作小題大做,隻能硬生生把快要出來的眼淚忍了回去。
“沒事……”她一副明明被摔疼了卻又竭力忍着不表現出來的樣子,“我知道七殿下隻是開個玩笑而已……”
謝淵渟腦子不正常,她當然是知道的,可他小時候就算喜歡惡作劇捉弄人,那也是去捉弄别人,對她一直是很好的。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她了?
而且,不是說這兩年謝淵渟已經越來越正常了嗎?怎麽還是這個樣子?
唐側妃看唐念兮的模樣,一臉關心地問道:“念兮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被摔傷了?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就算是開玩笑,要是把人給弄傷了,那還是得負責任,這層關系就建立起來,也有順理成章的接觸機會了。
甯霏笑道:“看側妃說的,表妹身材這麽輕盈纖細,又不是幾百斤重的大胖子,隻是往下一坐而已,怎麽可能就會把自己弄傷呢。”
唐念兮:“……”
她要是說自己傷了的話,是不是就等于承認自己的體重已經到了一坐就能坐傷自己的地步?
“坐這邊。”
謝淵渟拉着甯霏坐到圓桌對面距離唐念兮最遠的地方。太子妃也很配合地讓甯霏坐到她旁邊的一個座位上:“霏兒,來坐母妃旁邊。”
甯霏左邊是太子妃,右邊是謝淵渟,唐念兮不可能再坐到她身邊,更不敢坐謝淵渟身邊,除非她想讓她的屁股被摔成八瓣。隻能挨着謝汝嫣坐下。
按照規矩,唐側妃雖然是側妃,但也隻是個地位高些的妾,一般情況下是不能跟正妃同桌吃飯的。規矩嚴格些的人家裏,妾侍姨娘在夫君和正室夫人用飯的時候,都得站在一邊伺候,布菜斟酒之類。正室沒有用完飯允許她退下,她就不能回去自己吃飯,必須在邊上一直陪着。
太子府裏面沒有這麽嚴的規矩,以前太子妃跟唐側妃關系好,太子性格也随和,不是特别講究禮數的人。太子府的家庭成員本來就少,一家人圍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唐側妃從來都是跟太子太子妃坐在一起的,最多偶爾倒個酒夾個菜,遠沒有到一般妾侍該做的程度。
但今天太子妃卻沒有這麽随便的意思。
唐側妃要等到太子妃落座之後才能自己落座,這點最起碼的尊卑禮數還是要有的,結果太子妃落座後,就指了指桌子對面的一盤香酥鹌鹑,道:“這道菜今天做得不錯,妹妹幫我夾一點過來。”
唐側妃還沒落座,隻能過去幫太子妃夾了半隻鹌鹑,太子妃連看都沒看一眼,繼續道:“旁邊那道山珍刺龍芽看過去也不錯。”
太子府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少說也有十幾個菜,加上果盤、酒水和點心,桌面上就那麽點位置,已經擺得滿滿當當,放在稍遠處的就夾不到。大戶人家裏根本不存在把菜挪來挪去或者站起來伸長手去夾菜的情況,妾侍姨娘和丫鬟下人是用來幹什麽的,就是這個時候給主子布菜的。
唐側妃多年沒有給人布過菜,幾乎都忘記了還有這條規矩,但她畢竟是聰明人,隻怔了一下,就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
她的身份擺在那裏,側妃伺候正妃本來就是理所當然,隻能咬咬牙忍氣吞聲,沒有落座,而是站到了太子妃身後。
“殿下和姐姐還喜歡吃什麽,妹妹幫你們布菜。”
太子對唐側妃本來感情就有限,自從唐側妃有了陷害太子妃的嫌疑之後,也跟太子妃一樣,對唐側妃更加冷淡,隻維持着面子上的客氣。太子妃十幾年來難得一次給唐側妃立規矩,他雖然有些疑惑,但一聲不吭,什麽都沒說。
太子妃本來也沒有那個興緻去折騰唐側妃,她就是做給唐念兮看的,讓唐念兮知道,就算是進了太子府的門,她也不過是一個妾而已,還不是照樣要跟下人一樣伺候主子。
唐側妃跟她之間,她可以不在意那麽多規矩,弄得自己也麻煩。但現在有這麽個不省心的女人往她兒子身邊鑽,她就非警告不可。
後面的幾天,太子妃一反常态,把身爲正室的威嚴全部都豎立了出來,晨昏定省,端茶倒水,動不動還沒事就把唐側妃叫過去訓話。
可惜沒有用,唐念兮要是因爲這個就能吓退的話,當初也不會從四五歲的年紀就開始往太子府裏面鑽。揣着明白裝糊塗,對太子妃的警告隻當不見,照樣跟紮了根一樣住在太子府。
她倒也不纏着謝淵渟,就是天天親親熱熱地往太子妃、甯霏和謝汝嫣的身邊湊,殷勤得不得了,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才是太子妃的親生女兒。
你要指責她行爲不端,也說不出什麽不端來,隻是臉皮厚得驚人,無論熱臉貼多少次冷屁股,仍然不屈不撓,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太子妃性子最直,最不給唐念兮好臉色看,甯霏雖然看着笑眯眯但卻是個更不好對付的,而且謝淵渟幾乎一直都陪在她身邊。唐念兮碰過幾次壁之後,就意識到了這兩人絕不是那麽容易攻略,很快就把目标放到了謝汝嫣的身上。
謝汝嫣性子和軟,伸手打笑臉人這種事情她最做不出來,而唐念兮屬于那種當面狠狠給她幾巴掌她都未必會退縮的人,謝汝嫣哪裏抵得過她的死皮賴臉。
謝汝嫣出去參加京都名媛貴婦們的宴席聚會,唐念兮就撒嬌糾纏着也要跟她一起去。到了聚會上,一副活潑開朗人見人愛的交際花模樣,到處自來熟地跟人套近乎拉關系,一天下來能結識十幾位小姐夫人。人人都知道她是太子的侄女,七殿下的表妹,現在正住在太子府。
沒有聚會的時候,唐念兮就經常邀謝汝嫣帶她一起出去逛街遊玩,謝汝嫣有出門她一定要跟上去。
然後在酒樓、茶樓、綢緞莊、首飾鋪子等八卦人群最多的地方,像閑聊一樣說太子在她小時候多喜歡多疼愛她,說她準備買什麽什麽禮物給太子妃和七皇孫妃,說她小時候跟謝淵渟一起玩的諸多趣事糗事,說得興高采烈,永遠都是正好夠給周圍衆人聽見的音量。
一段時間之後,京都就漸漸出現了議論和傳言。
“聽說那個經常跟蘭陽郡主在一起的唐姑娘,是太子府給七皇孫殿下定下的側妃?”
“誰說的?有這回事嗎?”
“不知道誰說的,但我覺得應該是。上次我在荟萃銀樓的時候聽見那姑娘說過,她跟七殿下是表兄妹,又是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表哥表妹好做親啊。”
“對對,我也聽說過,那個唐姑娘現在正住在太子府,跟太子妃蘭陽郡主她們關系還那麽好,不是準備當媳婦的,還能是幹嘛的。”
“一個出身平平的芝麻小官家女兒,能給七殿下當側妃,也是她的福分了……”
……
流言傳到太子府,太子妃氣得火冒三丈,連面子上的客氣都不想維持了,第一次主動把唐念兮叫過來,罵了一頓。
“誰給你定下是淵渟的側妃了?你有沒有一點姑娘家的羞恥之心,居然在外面散布這樣的謠言?”
唐念兮委屈得直掉眼淚:“我真的沒有散布這些謠言……這種話我怎麽可能敢亂說呢……不信您問問汝嫣表姐,她每次都跟我一起出門,知道我有沒有在外面亂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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