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隻靠白手起家,很難想象他能夠在一年多的時間内擁有引發和平息一場大規模瘟疫的力量,并且在京都安插這麽深的勢力。
而且甯霏聽建興帝說過,玉虛真人在稱呼謝逸辰的時候,叫的是“宗主”,聽上去像是屬于某一個門派或者組織的。
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建興帝,建興帝覺得有理,讓人繼續拷問玉虛真人和他下面的弟子們。
建興帝被救出來之後,甯霏、白書夜和謝淵渟等人因爲救駕有功,都被建興帝重賞。其中最讓建興帝意外的是謝淵渟。
建興帝盡管知道謝淵渟正在恢複,但根本沒有想到他的武功“突飛猛進”得這麽快。不過這雖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謝淵渟在沒有生病之前,無論文武都是難得一遇的天才,這份天賦現在也許随着他的恢複而慢慢回來了。
甯霏費了很大工夫調理建興帝的身體。倒不是她有多希望建興帝活着,而是益王命大地在那天夜裏也沒有死,隻是在混亂中受了傷,逃到禦花園裏找了個假山山洞躲起來,一直到禦林軍重新被建興帝控制後才出來。
現在太子的實力還沒有到能夠穩穩當當繼承皇位的時候,要是建興帝現在就一命嗚呼,益王必定會跟太子相争,到那時候就不是這種背地裏的傾軋暗鬥,而是會鬧得天下大亂,血雨腥風。
建興帝的身體确實是被玉虛真人的丹藥弄垮了,大傷元氣。有一些身體上的虧損和衰敗,一旦發生了就是不可逆的,無論怎麽調養怎麽滋補,永遠也養不回來。
而且建興帝的年紀又實在不輕了。以前就算沒精神沒耐力,那也是衰老導緻的正常現象,至少身體還算是硬朗健康的。但這一次過後,身體明顯大不如前。
玉虛真人被拷問了大半個月,一直到最後死在牢中,還是什麽也沒有問出來。倒是他的一個弟子沒有那麽硬骨頭,在隻剩下一口氣的時候,終于吐出一個詞,隐觀會。
甯霏沒有聽說過隐觀會,去問對江湖門派了解得更多的謝淵渟,謝淵渟聽到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甯霏問他:“怎麽了?”
謝淵渟沉思着道:“沒什麽,隻是有點驚訝,沒想到隐觀會真的會在中原再次出現。”
“隐觀會到底是什麽?”
“是一百多年前前朝的一個江湖門派。”謝淵渟說,“說門派也不是門派,應該更像是一個組織。隐觀會在鼎盛時期,有很大的勢力,并非隻是單純在江湖上,而是跟朝堂有緊密的關聯,甚至據說還有自己隐藏的兵力。”
“一百多年前?”甯霏重複道:“哪一個皇帝在位的時候?”
“好幾個。前朝裕安帝的奪嫡上位,就是隐觀會在背後提供的援助,但這段曆史後來被抹掉了。隐觀會在裕安帝在位期間達到最繁榮的時期,神秘莫測,麾下高手如雲,其宗主擁有比任何高官貴族都要大的權力。直到後來順光帝繼位,容不下隐觀會,花了巨大的代價,仍然沒有徹底剿滅隐觀會,隻是讓隐觀會逃離中原,躲到了南境。”
“那謝逸辰是當上了隐觀會的宗主?”
“我覺得不完全是。”謝淵渟說,“當年隐觀會躲到了南境非常遠的地方,幾乎就在南海海邊,從中原南下要走上好幾個月,一個來回就得花掉半年多的時間。謝逸辰詐死逃走才一年多而已,而且隐觀會的宗主也絕不是那麽容易當上的。據說隐觀會雖然暫時還不敢把總會遷回中原,但先在中原建立了一個分會,大概就是打前鋒的意思。謝逸辰應該是當上了這個分會的宗主。”
“知道這個分會在什麽地方嗎?”
謝淵渟搖頭:“分會至今還沒有在江湖上露過面,謝逸辰這是第一次。他這次逃出京都,應該就是回分會去了。”
甯霏把隐觀會的報給建興帝,建興帝立刻下旨,在全大元搜尋并剿滅隐觀會。
盡管朝堂和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隐觀會顯然是個例外,讓這種組織留着,是對大元朝廷的嚴重威脅。
隐觀會總會在南境,大元鞭長莫及,隻能先除掉分會。
朝廷對于江湖的了解有限,按照官府衙門的一般搜索方式,可能找個十年八年都未必找得到隐觀會在哪。白書夜動用了他以前在江湖上的大量人脈,在四月上旬的時候,終于發現了隐觀會分會的所在。
分會在大元南方靠近邊境的一片山地裏。這裏位處偏遠,人煙稀少,地勢崎岖險峻,屬于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朝廷的勢力觸角很難伸到這裏。
甯霏很想親自去探一探這個隐觀會分會,但她現在抽不開身,因爲四月二十九就是她和謝淵渟大婚的日子,已經快到了。
在白書夜得到的消息裏,隐觀會的這個分會雖然躲在深山中,但絕非一般的江湖門派,也有自己的武裝兵力,實力深不可測。
前朝順光帝爲了除掉隐觀會,幾乎付出了攻打一個國家的代價,都沒有完全成功。即便隻是隐觀會的一個分會,也不是朝廷像平時剿匪一樣,随便派出一支地方軍隊去打一打就能打下來的。
白書夜提醒了建興帝,結果建興帝得到消息後,下了聖旨,讓李長雲帶領在京都的三千李家軍前去剿滅隐觀會分會。
大元以南的南境隻有一些南蠻小國家小部落,威脅遠沒有西方北方的強悍大國那麽嚴重,所以駐守南方的軍隊數量少,實力也比較弱。
建興帝手裏可用的最爲骁勇善戰的軍隊就是京都的這一萬李家軍,雖然前往南方需要一段時間,但剿滅隐觀會也不是十萬火急的軍情,多個幾天時間不成問題。
建興帝現在對隐觀會恨之入骨,派出最精銳的軍隊,就是想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擊之下徹底消滅隐觀會,彰顯大元朝廷之威,而不是拖拖拉拉地增派個好幾次的援軍還解決不掉,平白辱沒朝廷名聲。
李長雲不得不接下聖旨,白書夜聽說之後,決定随李家軍一起前去。
李長雲在戰場上是優秀的将領,但江湖門派不是國家軍隊,江湖地盤也不是征戰沙場。跟隐觀會的戰鬥,概念和普通的戰争或者剿匪完全不同。更何況他們的敵人還是隐觀會這種深不可測的門派,就算派去這三千最精銳的李家軍,仍然十分危險艱難。
白書夜想要滅掉謝逸辰的決心幾乎跟建興帝一樣強烈。他是江湖中人,對江湖上的力量手段了解得更深,而且有大量江湖人脈,當年被他救過性命欠着他人情的江湖中人數不勝數。甯霏抽不開身,那就由他去給自己這個大舅哥當軍師。
李長煙十分爲難。她知道此行兇險,也想去幫李長雲和白書夜,但甯霏成親在即,她要是也離開的話,可能就看不見甯霏的出嫁,父母雙親也沒一個能送甯霏了。
甯霏知道她的爲難,讓她盡管去:“來回也就十來天時間,你們要是能一舉滅掉隐觀會的話,在四月二十九之前完全來得及趕回來。實在不行的話,還有外婆、外公、舅媽和兩個表哥可以送我出嫁呢。”
李長煙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和白書夜李長雲一起去:“我先去一趟,到時候不管他們赢了沒有,如果陷入僵持的話,我就先趕回來送你出嫁。”
四月初八,李長雲率領李家軍三千精騎兵,從京都出發。白書夜和李長煙先行一步南下,提前探查隐觀會的情況,順便尋求其他江湖門派的幫助。
甯霏就留在白府準備婚事。盡管該準備的其實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是在那裏等着而已。
謝逸辰至少還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分散了謝淵渟的注意力,他現在總算沒有婚前焦慮症了。
按照大元風俗,即将成親的雙方在婚前一個月不能見面,否則就是不吉利。謝淵渟本來根本就不是遵守這些風俗的人,但這次竟然意外地循規蹈矩,從四月份起就沒有再跟甯霏見過面。
甯霏有一次有事,讓他來一趟白府,他來是來了,躲在房間外面不肯進來,跟甯霏之間隔了一扇關起來的窗戶,死活不讓甯霏打開。
甯霏哭笑不得:“你還相信這些吉利不吉利的?”
謝淵渟的語氣難得地認真:“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甯霏望着他投在窗紙上的身影,心下微震。
他本來是何等張揚狂肆的性情,視世俗禮法爲無物,現在卻這般謹小慎微。生怕真的有那麽一點點不吉利的可能性,影響到他們的未來,他都要盡量避免。
“也沒有什麽急事。”甯霏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我在想如果我爹娘和舅舅在這個月内還是沒有端掉隐觀會,我們成親之後,能不能親自南下?”
但比起讓李長雲白書夜等人去剿滅隐觀會,她更想親自報謝逸辰的仇。要是在成親之前隐觀會已經被滅了,那也罷了;如果還沒有的話,她怎麽也沒法做到老老實實地待在京都遠遠旁觀。
當然按理來說是不行的。她嫁到太子府之後,就是皇家的媳婦,哪有新嫁娘剛一過門,不好好待在婆家,千裏迢迢地上戰場去打仗殺人。
所以她才要跟謝淵渟商量。
“這還用問。”謝淵渟說,“我們成親之後隐觀會如果還沒被滅的話,我們第二天就走。”
“但太子殿下和皇上那邊……”
“那邊我來應付,反正這也不是我第一次不打招呼就把人帶走,他們不會怪到你頭上的。”
“好。”甯霏的聲音放得更低,“你……”
她想說點什麽,但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沉默了半天。
謝淵渟的身影在窗紙上晃了晃。
“我還是走吧,這個也不知道算不算見面……下次有事的話,傳信給我就可以了,反正就隻剩下半個月。”
甯霏笑道:“好。”
她突然感覺,對婚後的生活有那麽一點期盼了。
……
青陽山,淩絕峰。
靈樞在山腳下朝淩絕峰走去。白書夜臨走前,讓他去一趟九重門見見藍夙,希望能把九重門也拉到跟隐觀會敵對的陣營裏來。
白書夜的這個想法是很有根據的。隐觀會一百多年前最鼎盛的時候,是江湖上一枝獨秀的超級大門派,而且十分強勢霸道,穩穩高踞霸主地位,不遺餘力打壓其他的門派,大半個江湖被壓得連冒頭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隐觀會有意向遷回中原的話,爲了奠定在中原的地位,又會掀起一場巨大的江湖紛争。武當少林這種幾百年悠久曆史的老派,它一般是不會輕易去動,第一個要開刀的就是九重門這種年紀又輕風頭又盛的大門派。
九重門若不先下手爲強,早點滅了隐觀會分會,把總會擋在中原外面,到時候的麻煩就更大了。
靈樞到淩絕峰峰底樹林中的時候,正看見謝淵渟的貼身侍衛執箫也騎着馬,遠遠地朝這邊走來。
他跟執箫自然是認識的。但他這種性格,除了甯霏和白書夜等極少數幾個人以外,就算看見了熟人也不會打招呼。在路上跟人碰到,大多要麽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要麽就是裝作沒看見或者沒認出來,經常會讓對方十分尴尬。
遠遠看見執箫似乎還沒有注意到他,他一拉缰繩,讓馬匹拐上林中另外一條小路,直接繞路走了。
但他的繞路似乎是多餘的。因爲執箫并沒有往他這邊走,而是在上淩絕峰的山路邊下了馬,把馬拴在路邊的樹上,然後就往淩絕峰上走去。
靈樞蹙起眉。
謝淵渟派執箫來九重門幹什麽?
他等執箫在前面先走了一段時間,然後才也上淩絕峰。到了第一道山門處,九重門蒼天部的門人告訴他,藍夙不在九重門。
“我有急事要見他。”
靈樞并不相信。他記得上一次白書夜來九重門的時候,對方也說藍夙不在。他一個九重門的門主,天天不在總門,這算是怎麽回事?
“門主确實不在。”門人苦笑道,“他行蹤不定,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
“剛才就在我前面,大元七皇孫的一個侍衛也上了淩絕峰。”靈樞說,“我沒有看見他下來。”
那個門人的臉色明顯有一瞬間的僵硬,停了一秒鍾之後,才笑道:“那人上九重門有其他的事情,不是來找門主的。”
“什麽事情?”
“抱歉,這是九重門的私事,就不方便告訴靈樞公子了。”
靈樞看對方的表情,疑心更重,但沒有再追問下去,道:“你們門主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門人又猶豫了一下,“在下不清楚門主的行蹤,也不知道門主什麽時候能回來,可能幾天,也可能個把月都不會回來。靈樞公子如果有急事的話,可以留下密信,由我們傳給門主。”
靈樞淡淡說:“我能不能在這裏等他?不管多久,等到他回來爲止。”
他總覺得藍夙有問題。尤其是剛才看見謝淵渟的侍衛也來了九重門,從那門人的異樣反應來看,執箫跟九重門似乎還不是一般的關系。
門人還是顯得十分猶豫:“這個……靈樞公子,請再此稍等片刻,我要請示一下統領才能做答複。”
他急匆匆地往淩絕峰上趕去,過了片刻之後,蒼天部統領,也就是上次見過白書夜的那個青年下來了。
“靈樞公子,門主在這個月内可能都不會回來,你真要在這裏等這麽多天?”
靈樞望着他沒回答,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蒼天部統領似乎隐隐有點頭疼的樣子:“好,靈樞公子請随我來。”
他帶着靈樞上了淩絕峰,來到一座跟其他建築物相距特别遠的樓閣上。
“靈樞公子暫時就先住在這裏,有什麽需要,跟仆役們說就可以了。但九重門裏有很多外人不允許靠近的重地,希望靈樞公子不要在淩絕峰上随意走動,免得産生誤會和沖突。”
靈樞應了。但蒼天部首領一離開,他立刻就從樓閣的窗戶裏無聲無息地翻下去,放倒了樓下的幾個仆役和一個九重門門人,朝淩絕峰主峰上的一片亭台樓閣悄悄潛行過去。
九重門内的門人似乎比平時少了很多,加上靈樞武功本來就高,一路過去都沒有碰到什麽阻礙。
靈樞在那一片建築群最高處的一棟雙層主樓邊停了下來。那裏有一棵很大的蒼松,古幹虬結,枝繁葉茂,直探到二樓的屋頂上。
靈樞上了古松,在一處可以看到二樓室内的枝桠上停下來,隐身于濃密的枝葉後面,朝二樓房間裏看去。
那裏坐了一圈的人,似乎都是九重門各部的統領人物。鈞天部穿素白,蒼天部穿青黑,旻天部穿绀紫,玄天部穿紅黑,幽天部穿紫藍,颢天部穿石青,朱天部穿朱紅,炎天部穿暗紅,陽天部穿淡黃。
執箫正在衆人中間。因爲距離隔得太遠,靈樞需要凝息靜氣,才能聽到裏面傳來的執箫的說話聲。
“……颢天部、朱天部、炎天部、陽天部帶各自的門人南下。若是遇到白神醫等人,千萬不能說我們是去幫他們的,隻說九重門要先下手爲強滅掉隐觀會即可,對門人也是這種說法,以免洩露。門主現在在京都準備成親,脫不開身,要到五月才能……”
他的話頭猛然停住,朝靈樞藏身的松樹樹梢這邊看了過來。
剛才靈樞一直是屏住呼吸藏在那裏,聽見他的話時,呼吸驟然加重,一下子便被他聽到了。
“誰!”
輕功最高的颢天部首領第一個從窗子裏跳出來,一瞬間到了松樹上靈樞前一秒還在那裏的地方,靈樞已經從樹上落了下去。
執箫一看清楚是靈樞,臉色驟變,在後面喊道:“截住他!别讓他離開淩絕峰!”
靈樞已經聽見了他剛才的話,之所以會突然沒有藏住呼吸而暴露行蹤,顯然是聽出了一個最重要的秘密,所以才會如此震驚。
謝淵渟就是九重門的門主藍夙!
他身爲謝淵渟的侍衛,卻在九重門代替門主發号施令;九重門本來跟白書夜和李家并沒有多大關系,卻派了半數的門人前去幫助他們剿滅隐觀會,還要故意掩藏;他說門主在京都成親,四月底在京都成親的正是謝淵渟……
靈樞何等聰明,怎麽可能猜不出來?
靈樞是甯霏的師兄,一暴露就逃跑,沒有别的任何解釋,這麽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告訴甯霏。
但現在絕不能讓他下淩絕峰回京都,否則甯霏一旦知道謝淵渟頂着七皇孫和九重門門主的雙重身份騙了她這麽長時間,這場婚禮就别想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