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甯霏第一次主動抱他。
懷裏的身軀很柔軟很溫暖,他隻覺得仿佛置身于輕飄飄的雲端之中,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感覺。
他伸手緩緩地撫摸上甯霏披散下來的長發。因爲病了這麽多天,頭發沒有好好打理過,顯得格外蓬松散亂,像是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乖乖地窩在他的懷裏,讓人整顆心都柔軟得幾乎要融化成一灘水。
甯霏把臉貼在謝淵渟的肩窩處。他清瘦了很多,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清晰地突出來的鎖骨,她換了好幾個位置,但肩膀上的骨骼也一樣硌人。
“你要趕緊吃胖點。”甯霏隻能靠在他的胸口處,悶悶地咕哝道。
謝淵渟笑:“好。”
然後兩人就再沒了話,彼此靜默無言。
靈樞在外面等了很長時間,裏面一直沒有動靜,他擔心兩人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進來一看,甯霏趴在謝淵渟的懷裏,兩個人都睡着了。
……
八月末,玉虛真人做法完畢後出關,煉制了數萬枚丹藥,向全京都染了瘟疫的百姓發放。京都的瘟疫終于開始平息下來。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拯救數萬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讓大元免遭在瘟疫中毀于一旦的可怕下場,玉虛真人對大元來說,就是猶如天降神明一般的存在。
這場大功絕對非同小可,建興帝本想封玉虛真人爲國師,但被玉虛真人拒絕了,說他不想入朝爲官。瘟疫既然已經平息,他的責任完成,就該離開京都,繼續去雲遊四海了。
建興帝在封官之事上沒有勉強,但是極力挽留下了玉虛真人,以最高的待遇,請他繼續留在京都。
大元曆朝曆代,有不少皇帝都會請一些高僧、道長、大師、術士等能人異士留在宮中,宮裏甚至有專門爲這些高人準備的住處,之前批給玉虛真人的宮殿就是類似的地方。
玉虛真人本來不願意住在皇宮裏,因爲他和弟子們來去無常,習慣自由,而皇宮進出太過麻煩。
建興帝對玉虛真人極爲信任,直接給了他和他的弟子随時出入皇宮的權利,既可以直接刷臉,也可以使用令牌。
建興帝登基三十來年,從未寵信過什麽得道高人,這一寵信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玉虛真人一下子成了京都最爲炙手可熱的人物。
玉虛真人發放丹藥的時間就在靈樞制出彩蛛毒的兩天之後。靈樞去弄了一顆玉虛真人的丹藥回來,發現裏面的主要成分就是一種經過處理的彩蛛毒,跟他培養出來的極爲相似。
玉虛真人治好這些病人,靠的并非什麽高深道法驅鬼辟邪,而就是實實在在的醫藥。
但問題還不在這裏。那些所謂的神僧大師,其實哪有幾個有真正的道法修爲,絕大多數都是靠着一些特殊的本事充神棍。能懂醫藥而不是招搖撞騙,這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靈樞懷疑的,是玉虛真人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煉制出上萬枚丹藥來。
彩蛛的飼養并不容易,要養出一隻能夠提取出毒液的彩蛛來,至少需要花費兩三個月時間。他自己是天天跟毒物打交道的,自然是想要就可以拿出來,但數量也不可能太多。而要救治數萬個得了瘟疫的病人,得要成千上萬隻的彩蛛。
玉虛真人不可能在皇宮裏養蜘蛛,就算他有自己的一座宮殿,成千上萬隻蜘蛛也不可能不引起宮人的注意。而且他閉關的時間隻有五六天而已,這五六天時間最多夠給他和他的弟子們制藥的。
這就說明,這些用來制藥的彩蛛毒,是他一早就提前準備好的。
靈樞把這一點告訴了甯霏和謝淵渟,甯霏搖搖頭。
“這個玉虛真人絕對有問題,至少他肯定早在兩三個月之前就知道會爆發新型瘟疫,否則沒有人會閑着沒事養幾萬隻毒蜘蛛。”
這幾天,在靈樞的照顧下,她的身體恢複得很快,現在已經可以下床到處走動了。
白書夜跟她的情況差不多,一直是李長煙陪在他身邊。
謝淵渟則是仍然在白府養病。他在京都亂成一團的時候消失這麽長時間,太子早就急得不行,甯霏派人給太子送過信,但謝淵渟不肯回太子府,太子拿他沒辦法,隻能任由他留在這裏。
“現在就算知道他有問題也沒用。”謝淵渟說,“說出來皇帝也不會相信。”
以現在建興帝對玉虛真人的寵信程度,誰要是敢公開說懷疑玉虛真人居心不良,那完全是在犯傻。
“我們私底下自己去查就可以了。他既然費這麽大的力氣,做了這麽多準備,獲得建興帝的信任和特權,肯定不會沒有動作,總會露出蛛絲馬迹來。”
說到這裏,甯霏突然想起一件事:“聽說益王妃失蹤了?”
謝淵渟嗯了一聲:“我正要告訴你。”
甯霏望着他:“你幹的?”
“上次那個用血水潑你的老婦人已經招供了。”謝淵渟冷冷地說,“背後指使她的人就是益王妃。”
要是益王妃沒有直接對甯霏下手的話,他還有那個興緻慢慢地對付她,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了任何使用陰謀陽謀計策手段的耐心。直接以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派人把她從益王府劫了出去,廢掉手腳拔掉舌頭剜掉眼睛,扔進最下等的窯子裏面。
京都在瘟疫肆虐期間混亂不堪,朝廷各個部門近乎癱瘓,民衆失去了控制,到處都在發生兇案,鬥毆、偷盜、搶劫、殺人……
現在瘟疫的災情剛剛好轉起來,秩序還遠沒有恢複正常,單是益王府的防衛就亂七八糟,所以謝淵渟才能這麽輕易地派人把益王妃劫走。
益王妃在這樣的混亂裏失蹤,很難查得出下落。
不過,即便這樣可能要冒着被發現的風險,他也不在乎那麽多了。
甯霏沒問謝淵渟把益王妃怎麽樣了,她了解謝淵渟,不用問也知道,益王妃現在必定是生不如死的下場。
……
九月,瘟疫徹底從京都消失,最後一個病人也康複了。
京都在這次疫災中大傷元氣。全城數十萬人口,病死了将近三分之一,其中包括不少朝臣官員。
朝中職位因爲官員的病逝而大量空缺,建興帝費了很大力氣調整剩下的官員,起用新人,補充漏洞,好不容易才讓朝廷體系勉強重新運轉起來。
京都百廢待興,街上的店鋪關了至少一半,東市西市兩處市場冷冷清清的,街上的行人都比以往少了許多。
城裏能看見的最多的就是葬禮。瘟疫肆虐的時候,衆人自顧不暇,現在瘟疫終于過去,在這期間死去的人終于可以好好下葬。
京都的大街小巷裏随處可見送葬的隊伍,挑着靈幡,吹奏着哀樂,漫天飄散着紙錢。幾乎是三戶人家裏面,就有一戶的家門口挂着白色的燈籠,貼着黑白對聯,放着花圈和祭奠物品。
在這種環境下,甯霏年滿十五歲的及笄禮也辦得十分簡單。
其實李府并沒有人在瘟疫中死亡,本身受到的影響也不大,但外面滿天下都在辦喪事,她總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辦這個及笄禮。
她和謝淵渟的親事延後到明年年初。因爲太子府在瘟疫中死了一個庶出的皇孫女,根據大元的習俗,同一個府中紅白兩事不能相沖,至少要間隔上三個月才行。
另一邊,白書夜在恢複之後,沒有耽擱,九月裏就把李長煙娶進了門。
顧忌到京都的氣氛,他們的親事也沒有鋪張高調地大辦。但白書夜之前爲這場親事已經準備得十分周全,盡管他隻是平民而非權貴,卻比當年甯茂娶李長煙的時候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李庚一把年紀,在婚禮上看得老淚縱橫。
當年李長煙嫁給甯茂,他直覺裏就覺得這兩人不合适,但李長煙一意孤行,而且他又沒法确切地挑出甯茂的什麽毛病來,隻能勉勉強強答應。結果比他的直覺更糟,那個看上去俊秀文雅才華橫溢的貴公子,其實就是個渣滓,李長煙差點連命都送在安國公府。
還好,李長煙擺脫出來得還不算太晚,還來得及重新開始。
無論如何,她現在嫁的這個男人,至少是真心對她的。
甯霏在他們成親的當天也搬進了白府,但她身爲李長煙很快也要出嫁的女兒,因爲要避喜,所以沒有看見白書夜和李長煙的成親過程。
不過,這兩人當天晚上的洞房鬧出了老大動靜,房子的屋頂都快要掀翻了,整個白府的人都聽得到。
“你在下面!”
“憑什麽!你才是在下面的那個!”
“不服打一架!靠實力說話!”
“打就打!打出什麽問題來我都保證能治好你!”
“我就怕把你打扁了沒人給你治!”
……
然後就是一陣更大的砰砰啪啪稀裏嘩啦的動靜,足足響了能有半個時辰左右,然後動靜才漸漸小下去,最後徹底沒聲音了。
外面蹲牆角聽洞房的所有人,都聽得一臉空白詭異的表情。
甯霏抽着嘴角問李朔風:“你覺得是誰打赢了?”
“應該是姑姑吧。”李朔風也抽着嘴角,“雖然姑父的武功比姑姑厲害,但男人不是都應該讓着女人麽?”
甯霏撇了撇嘴:“說是這麽說的,但對他來說……我看未必。”
李朔風是李家這樣的正常紳士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自然傳承了良好的風度,但是圖樣圖森破。白書夜這種骨子裏都刻着注孤生的男人,要是知道應該讓着女人的話,當初也不會憑實力單身三十幾年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白書夜神清氣爽安然無恙地從新房裏面出來,沒有看到李長煙的影子。
甯霏問:“娘呢?”
白書夜:“昨天晚上跟我打架,被我打趴下了,今天之内估計起不來。”
甯霏:“……”
你怎麽就這麽能耐呢?
……
白書夜一個親人都沒有,離開中原十幾年,在京都也沒什麽朋友熟人。李長煙嫁過來,不用去拜見公婆之類,什麽事也沒有,愛睡多長時間睡多長時間。
果然如白書夜所說,到了第二天早上,李長煙才從房間裏面出來,走路都得扶着牆壁,一副全身都快要散架的樣子。
白書夜一邊小心地扶着她一邊得意洋洋:“早就跟你說你不是我的對手了,非要跟我打,現在知道厲害了?”
李長煙把他踹開,過來找甯霏:“霏兒,有沒有那種能讓人全身癱瘓的藥,類似當初的那種脫單果之類的?”
甯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