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您可以北上去攔截那群災民。”甯霏對太子說,“奉平郡這邊就交給小女,現在知道了導緻死亡的原因,隻要把正确的藥材換回來就沒事了。已經病情轉重的那些人,小女會想辦法醫治。”
太子有些猶豫:“本宮還要去查偷換藥材的幕後之人……”
這并不是件容易查的事情。藥材一開始是從各地的藥鋪裏搜集來,然後經過官府登記,打包裝車,幾經轉運,最終到達奉平郡柳州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經手過這些藥材。
烏附根的用量并不大,一車上面也就一小口袋而已,這些人當中誰都有可能偷偷把它替換掉。要順藤摸瓜地一個一個去查,絕不是一兩天就能查得出來的。
但是這又不得不查。并不僅是爲了給他洗清罪責,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把背後之人揪出來的話,誰知道對方下一次又會用什麽手段來陷害他,死的也許就不僅僅是一千多個災民,而是一萬個,十萬個。
謝淵渟在旁邊突然插口道:“我去查。”
太子詫異地看向謝淵渟。
他本來以爲謝淵渟隻是發神經非要跟着來疫區湊熱鬧,來了之後也确實沒見謝淵渟做過什麽正事,整天就是黏在甯霏身邊晃來晃去。
他沒空去管也管不了謝淵渟,隻要謝淵渟不出事情不捅出什麽簍子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這時聽見謝淵渟說這話,他也隻以爲謝淵渟是鬧着玩的,根本沒有當真,溫和地道:“渟兒要去查就盡管去查,隻要注意别染病就行了。”
暴動的災民那邊更加緊急,換藥的事情他還是稍微延後再查好了。
甯霏聽太子這語氣,就像是對謝淵渟說想玩過家家就盡管去玩,忍不住心裏暗笑。
太子和其他人一樣,顯然是不知道謝淵渟深藏不露的真正本事,他說他去查,就一定能查得出結果來。
太子立刻出發,北上去追趕那些暴動的災民,甯霏留在柳州救治那些重症病人。謝淵渟雖然說了換藥的事情由他來查,但照樣天天黏在甯霏身邊晃來晃去,沒看出他有在做什麽事情。
然而僅僅五天後,執箫就帶着三個人,出現在了謝淵渟和甯霏的面前。
“這三人是白河縣縣城裏王記藥鋪的掌櫃和夥計。”執箫說,“運送到柳州來的這一批烏附根,就是從他們的鋪子裏來的,他們在裝袋的時候,裝進去的就是準備好的染過色的木蒼子。”
白河縣就在奉平郡隔壁,當地盛産藥材,滿縣城都是藥鋪。這一次救災,奉平郡用的很多藥材都是從白河縣那邊采買過來的。
甯霏看了那幾個人一眼,一個掌櫃兩個夥計,都是很普通的市井小民,被執箫拎過來,吓得魂飛魄散,兩條腿直打哆嗦。
偷換藥材這麽大的事情,絕不是一家鋪子自己能做得出來,背後肯定有人指使。
謝淵渟走到那幾人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是誰讓你們換了藥材的?”
那幾人嗫嚅着不敢說。謝淵渟連個眼神都不用給,執箫已經很有默契地唰唰唰三劍,各自切開了他們的一根手指。
這不是幹脆利落地斬斷,而是豎着從中間切開,就像是拿斧頭劈柴一樣,連指甲和裏面的指骨都從中間劈開成了兩半。
甯霏在旁邊看得十分感歎。
切斷人的一根手指,就算是三歲小孩抄起一把菜刀都能做得到,但豎着劈開指甲和指骨,那就需要爐火純青的手法和鋒利無比的刀劍。執箫剛才的這三劍,造詣已經算是很高了。
當然,起到的效果也跟切斷手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能帶出什麽樣的下屬。這是謝淵渟平時已經鬼畜到了什麽程度,執箫才會如此心有靈犀,都不用他吩咐,就能這麽自然而然地動手。
那幾人都隻是普通小老百姓,沒怎麽見過大風大浪,本來就已經吓得夠嗆,看着自己這根像是木柴一樣被從中劈開的手指,一下子就被吓得崩潰了。一邊鬼哭狼嚎,一邊争先恐後地搶着招認。
吩咐他們偷換藥材的人,是白河縣縣令。他們一來懼于縣令的威勢,二來縣令給了他們一大筆錢,威逼利誘之下,他們自然是沒有選擇。
他們也知道萬一東窗事發的話,這是滔天大罪,所以換了藥材拿了這筆錢之後,就帶着藥鋪裏的貴重東西逃跑,準備在什麽偏僻地方隐姓埋名地躲上一陣子,等風頭過去之後,再改頭換面重新出來。
沒想到自以爲躲得十分嚴密,還是被抓了出來。
甯霏和謝淵渟對視一眼。
白河縣縣令隻是個七品芝麻官,要做這種事情,仍然遠不夠分量。跟藥鋪掌櫃一樣,隻是聽命行事而已,上面肯定還有人。
白河縣隸屬于右安郡,而右安郡的郡守,是賈家人,益王妃的哥哥。
……
奉平郡和京都之間的霖州。
北上的那些災民們,雖然在太子前面已經走了多日,但都是步行,而且腳程很慢。太子帶着人披星戴月地趕了兩天的路,路上換了三次馬,終于在災民們走到霖州之前,追了上來。
災民們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病人,身體虛弱,也就是剛開始暴動的時候拼着那一口氣,稍微兇悍些。現在趕了這麽多天的路,哪怕是健康人都早就疲憊不堪,已經生病的那些更是病得愈發嚴重。
太子追上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長長一條官道上,災民們三三兩兩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互相攙扶,有氣無力地拖着步子往前行走。一個個滿身塵土,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頭,臉上滿是萎靡的病容。
有些人走着走着,倒了下去,就再也沒有站起來。有同伴在身邊的,還能有一個亂石草草堆成的墳頭,而更多的屍體則是根本無人掩埋,就這麽橫七豎八地曝屍荒野。
那樣子根本不像是暴動,而隻是在絕望中掙紮着苦苦前行的一群難民而已。
太子繞過這群災民,直接進了霖州城。
霖州知州已經得到北上的災民快要到達霖州的消息,被吓得不輕。
霖州城就坐落在奉平郡通往京都的官道上,他把城門一關,這些老弱病殘雖然未必能攻得進霖州城,但把瘟疫傳染進來,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到時候霖州也得變成遭災的疫區。
而且霖州雖然擋着官道,但也不是什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災民們進不了霖州,大可以繞過霖州之後繼續北上。
霖州距離京都隻有五十多裏,這等于就是讓瘟疫擴散到了京都。到時候追究起來,他這個霖州知州明明有機會可以阻攔災民卻沒有攔住,肯定脫不了責任。
但阻攔災民說起來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其實哪有那麽容易。這些災民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來的,他們本來就已經沉浸在死亡的絕望中,死亡根本就威脅不了他們。要麽放過去,要麽全殺光,根本不存在攔住這種情況。
災民們是百姓,就算是在特殊情況下,他這個品級的地方官員也沒有屠殺百姓的權力,更何況這是成千上萬的百姓。他哪裏敢擅自做主下這個手?
太子一到,霖州知州如遇大赦,差點沒哭出來。
太子來了就萬事大吉了。皇帝欽點太子全權負責這次疫災事宜,别人沒有這個權力決定屠殺不屠殺災民,太子卻是有的。
隻要太子一聲令下,他立刻就讓霖州的守城軍隊出動,清理了這群災民。
卻不料,太子給了他一個完全相反的命令。
“不準屠殺災民。關上霖州城門,本宮自會去向災民們解釋,勸他們回去。”
霖州知州睜圓眼睛張大嘴巴。
“太子殿下,您……這是認真的?”
這些災民要是能聽解釋,能願意乖乖掉頭回去的話,還叫什麽暴動?
而且這朝着霖州城而來的,可是上萬的災民,還走得這麽分散,隊伍稀稀拉拉地綿延出去足有好幾裏。
直接設置關卡攔截屠殺的話,可以保證至少十分之九的災民被滅,尤其是那些已經得病,行動不便的病人。隻要有傳染威脅性的病人全死在這兒了,那就沒問題了。
但解釋勸說……這個怎麽勸?難道派人等在路邊,見一個就上去說一個?那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說服不了上萬個人啊。
要是設關卡先把人聚集起來,一起公開通知的話,肯定又會激起災民們的憤慨和逆反情緒,因爲災民們早就不信任朝廷了。誰知道你把這麽多人攔下來幹什麽?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我們就算沖不過去,難道還不能繞過去嗎?
這想來想去都是麻煩得要死,而且還要冒巨大的風險,怎麽看都是直接下令一口氣殺光了來得明智,又幹淨利落,又不費事情。
“自然是認真的。”
太子知道不可能勸回所有的災民,難免會有帶着瘟疫的人漏過去,但他無法下令屠殺這些已經十分凄慘悲苦的百姓。
他沒有跟霖州知州多說,吩咐人出城等候災民,隻留下頭大如鬥,一臉苦相的霖州知州。
……
白河縣。
謝淵渟一大早就帶着人到了白河縣縣衙,這時候縣衙還沒開門,他直接讓人一腳踹開了門進去。
白河縣縣令還在被窩裏摟着小妾做美夢,外面從前門到後院一路踹門踹進來,他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就已經被人光溜溜地從床上拎了下來。
縣令捂着鳥兒縮在那裏,望着滿縣衙闖進來的人聲嘶力竭地大吼:“你們這群狂徒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闖縣衙!還有沒有王法了!來人啊!還不快把這些人抓起來!”
本該出現的衙役官兵一個都沒出現,謝淵渟連看都懶得看他:“大早晨的,外面陽光正好,帶縣令大人出去遛遛鳥。”
兩個人把縣令拎出去,在燦爛的陽光下,讓他的鳥兒遛遍了白河縣縣城的大街小巷,百姓們大飽眼福。
謝淵渟讓人把縣衙搜了個底朝天,從裏面搜出來金銀珠寶無數,然後又把縣衙裏的人一一審問了一遍,很快便從一個師爺那裏問出,右安郡郡守在不久前果然來過白河縣縣衙。
白河縣縣令遛鳥回來,整個人已經萎了一大半,知道對方若是沒有足夠高的身份,也不敢這麽無法無天,更沒有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到他縣衙裏上百個衙役官兵的實力。
謝淵渟把他跟藥鋪的那幾個掌櫃夥計扔到了一起,關進縣衙裏的牢房。
縣令咬牙切齒:“是本官想要讓這場瘟疫持續得久一點,這樣白河縣的藥材生意才能好做,所以讓王記藥鋪的人偷換了藥材。郡守大人來白河縣隻是慰問下官,體察民情,跟這件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但如果他自己一個人把罪責承擔下來,至少能保住家人的性命,郡守大人說不定還會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救他一把。
要是把郡守大人供出去的話,那就絕對不是他一個人獲罪的問題,全家人都得完蛋。
謝淵渟沒說話,支着下巴,把光溜溜的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直看到縣令毛骨悚然的時候,才輕描淡寫地開了口。
“縣令大人這身材保養得不錯。”
縣令一瞬間寒毛倒豎,哆哆嗦嗦地:“你……你要幹什麽?”
不是吧?他都四五十歲一大把年紀了,就算對方是個漂亮得像是從畫上走下來的少年,那他也接受不了被人家那啥啊!
謝淵渟啧了一聲:“縣令大人想到哪裏去了,我的口味還沒有到如此惡心的地步,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縣令才剛剛松出一口氣,緊接着就聽見謝淵渟繼續吩咐執箫:“去縣城的青樓裏弄點春藥啥的回來,讓那三位掌櫃和夥計嘗嘗新。”
縣令:“……”
那三人吓得魂飛魄散,在牢房裏不停地磕頭:“求大爺饒命!求大爺饒命啊!”
把縣令大人給那啥了,他們還有活路嗎!
謝淵渟奇怪地:“饒什麽,我又沒說要你們的命,隻是給你們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讓你們體驗體驗新的享受而已,你們該表示感謝才對。雖然你們的縣令大人老了點肥了點褶子多了點,不過在牢房裏也就隻有這種貨色了,你們将就一下。”
然後又對執箫道:“要是縣令大人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那就帶出去在大街上繼續,遛完鳥之後曬曬菊花也挺不錯的。”
執箫:“……是。”
歲月是顆原子彈啊,以前猶如谪仙般高高在上清冷絕塵仿佛連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的那個主上去哪兒了,現在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新世界的大門打開後,效果十分顯著。牢房周圍的人全部都捂着眼睛掩着耳朵躲了開去,因爲裏面那副場面實在是太毀人三觀,看一眼都覺得嗆鼻子、辣眼睛、清腸道、排宿便。
縣令開始時還是很堅強的,犧牲一人菊花,造福全家性命,就算菊花已經變成了向日葵,也還是硬咬着牙死不開口。
但等到謝淵渟讓人把他們帶到大街上去,在滿縣城的老百姓面前表演四人同行的時候,他的心态終于崩了。
這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曬他的向日葵啊,已經不是他全家性命的問題,他家祖上清清白白的名聲都得被他毀得一幹二淨,十八代先人們的棺材闆全都要按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