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霜一天到晚不用做别的,除了立規矩就是立規矩,而且是立給全府的人看。益王妃貴人事忙,不親自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但手下的丫鬟嬷嬷跟着她久了,一個個手段都厲害得很,把她整治得死去活來,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安國公府一趟,向邱氏哭訴,邱氏自己也就那點井底之蛙的見識,根本沒經曆過真正的宅鬥,哪懂得該怎麽幫她教她,隻怪她自己太笨太沒用。
穆氏也沒空搭理她。随着甯家的小少爺虎哥兒一天天長大,年後剛滿了周歲,她的另一個寶貝孫子甯浩對虎哥兒的嫉妒仇視之心越來越重,恨虎哥兒奪了本來隻屬于他一個人的寵愛和關注,鬧得也越來越厲害。
穆氏整天應付甯浩都應付不過來,哪有空管這個已經出嫁的孫女的死活。
甯霜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連哭訴都沒地方哭訴,隻能這麽咬着牙,強忍着一天天地硬熬下去。
……
轉眼便至四月,大元最爲潮濕多雨的季節。
今年的情況最爲嚴重。從三月下旬開始,南方大部分地方下了整整一個月的黃梅雨,連綿不絕,就沒出過幾個時辰的太陽。
空氣中飽含着沉甸甸的水分,就像是到處彌漫着濃濃的霧氣,所有的東西跟浸泡在水裏一樣濕淋淋潮乎乎的,表面上似乎永遠覆蓋着一層細細的水珠子,怎麽烘烤都烤不幹。一盤菜放在屋裏,大半天時間就會長綠毛。家具上到處都是黴斑,各個匪夷所思的角落都能鑽出蘑菇來。
雨量下得其實不算大,南方并沒有發洪澇災害。但這種梅雨天氣對人的身體本就不好,過度潮濕的溫暖環境下,也最容易滋生疾病。
到四月末的時候,梅雨還沒有停,大元南方已經爆發了一場來勢洶洶的瘟疫。
瘟疫一開始時的死亡率并不高。得病的人起初症狀和風寒相似,咳嗽、鼻塞、頭暈、耳鳴、發熱,後來就發展爲全身酸痛乏力、呼吸困難以至于呼吸衰竭、經常咯血和流鼻血,最嚴重的陷入昏迷。
但瘟疫的傳染性極強。短短半個月之内,已經擴散到大元南方的三個郡。疫情越嚴重,百姓們就越發恐慌,越是到處流蹿,導緻瘟疫蔓延得越廣越快。
大元已經多年沒有出現過如此大規模的瘟疫。瘟疫肆虐起來,不分人群是貴是賤,疫情最烈的三個郡裏,大部分衙門官員和醫者大夫也都病倒了。疫區幾乎失控,數千萬百姓陷入無人管治的狀态,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恐慌而混亂地到處亂撞。
朝廷立刻準備派人南下,撲滅疫情救災赈災。但這時候,第一批因瘟疫而死亡的名單送到京都,頓時就吓退了朝中的一派重臣。
這瘟疫幾乎是誰靠近誰就能沾上,現在又死了這麽多人,他們有命去南方,誰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
朝臣權貴們像是踢皮球一樣,你推給我我推給你,裝傷裝病,找盡無數種借口,誰也不肯接下這個要命的差事。就算拼着被建興帝發一通火,罵上幾句,也總比丢了小命要好得多。
最後還是太子看不下去,在一次衆人吵得天翻地覆的早朝上,主動站了出來,請纓主理救災之事。
建興帝本來沒有把這個差事交給皇子們的意思。他也知道疫區太危險,去南方的人可能災沒救成,自己的小命就先搭在那兒了,哪裏舍得派皇子去。
但太子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站出來,他總不能說,不行,你太重要了不能死,讓那些可以死的老家夥們去吧。
沒奈何,隻有答應下來。封了太子爲欽差,全權負責瘟疫一事,調出太醫院一半的太醫院判,跟随太子,盡快動身前往南方疫區。
益王一派幸災樂禍。他們早就知道太子心腸軟,所以事先串通好了不少朝廷重臣,頂住建興帝的壓力,誰也不肯去救災。然後又讓人故意在太子面前大肆渲染疫區的慘狀,激起太子的大義之心,太子果然第一個沒忍住,站了出來。
南方現在就是一片死亡之地,太子去了疫區,說不定都不用他們插手進去,瘟疫就能幫他們解決了這個多年以來的最大對手。
消息傳到李府,甯霏也收拾了東西,準備和太子一行人一起南下。
她倒不是因爲身爲醫者義不容辭,而是太子确實太重要了,她必須幫。
謝逸辰已經敗退,太子要是再有個萬一的話,就隻剩下益王一家獨大。就算建興帝想要拉起新的皇子來,大元其他皇子也實在太弱,不可能趕得上益王。
如果真的被益王繼承了大統,李家和太子一派剩下的人,就是益王上位後第一個要滅掉的對象。
李家衆人本來擔心甯霏,但聽甯霏這麽一說,也不得不讓她去。
以她的醫術之高,待在太子身邊,至少能保證太子不會有事。
白書夜也準備跟甯霏一起去。
他的聲帶在麻了半個月之後,開始漸漸恢複,不到一個月就徹底沒事了,也沒留下什麽不良影響和後遺症。
多虧了這啞巴的大半個月,這段時間裏,他跟李長煙的關系突飛猛進。雖然古代不存在什麽确認戀愛關系在一起的說法,但照他來說,他已經成功脫離了單身狗的大軍。
以緻于後來有一次謝淵渟來找甯霏,不小心被他撞見的時候,謝淵渟本來想躲,結果他上去迎面就是一個熱情四溢的擁抱,把謝淵渟抱得一臉懵逼,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甯霏打算用那種果子研制麻藥,因爲果子還沒名字,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有了命名權,給它起名爲麻痹果。
白書夜聽後:“我從小怎麽教你的?什麽媽逼不媽逼的,女孩子家不要說髒話!”
甯霏:“……”
弱弱地:“那該叫什麽?”
白書夜想了一想:“叫脫單果吧。”
甯霏:“……”
後來,這脫單果在大元廣泛傳開之後,許多人一開始不知道它是用來幹什麽的,就因爲這個名字的寓意,以爲吃了能有個嫁到老公娶到老婆的好兆頭,結果有段時間各地到處都是啞巴,在心裏把當初給它取名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
甯霏和白書夜的加入,讓太子一行人放心不少。
尤其是白書夜,太子在十幾年前就久聞神醫的大名,沒想到就是甯霏的師父。太醫院的太醫們雖然醫術高明,但畢竟原本是隻爲皇室貴族服務的,對于這種大規模的瘟疫沒什麽經驗,有時候還比不上民間高手來得有用。
謝淵渟也在這一行人當中。他去了其實是沒什麽卵用的,但甯霏既然去了,他肯定要陪着。
太子本來不讓,不想多拉上自己的兒子冒這麽大的危險,但哪裏管得住謝淵渟。最後隻得讓謝淵渟跟着甯霏跟緊點,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甯霏可以先去顧謝淵渟。
謝淵渟正巴不得,進入疫區之後,幾乎就是天天寸步不離地黏在甯霏身邊。
甯霏沒什麽心思跟他鬧。進了南方左安郡,一路上的景象就越來越慘烈。
沿途經過的村鎮大多空空蕩蕩的,能逃走的人全都逃走了,隻剩下一些病重無法挪動的,留在那裏苟延殘喘地等死。路邊偶爾能見到已經倒下的屍體,無人掩埋,在潮濕的梅雨天氣裏已經迅速開始腐敗,到處都彌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