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益王。在她的理想中,益王應該雷霆大怒并且立刻重罰益王妃才對,然而她所看到的卻是,益王隻不過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而且這皺眉還是沖着她而來的。
“甯側妃,你這是在幹什麽?進門第一天就惹得王妃生氣,還不快向王妃賠禮道歉?”
益王妃冷笑一聲,站起身來。
“進門第一天就敢給本王妃下馬威的側妃,本王妃擔不起她的賠禮道歉,這茶不敬也罷,我們走!”
益王一陣頭疼。他早就猜到這甯霜小家子出身,淺薄愚蠢,上不了台面,但也沒想到這麽拎不清。
益王妃那是何等之高的段位,什麽樣的宅鬥手段沒見識過,表面看上去賢惠大度,實際上益王府後院裏成群的侍妾通房都被她管治得服服帖帖。甯霜區區一個側妃,這麽屁大點本事,居然就想去蜉蝣撼大樹,是誰給她的勇氣?
納她進來是爲了和安國公府聯姻,不是當祖宗供着的,該治的時候就得治。
益王當即道:“甯側妃剛剛進門,年紀輕不懂事,就交給王妃管教一段時間吧。今天她冒犯王妃,王妃要如何罰她便如何罰她,給她立立規矩也好。”
益王妃這才勉強坐回去,涼涼地道:“本王妃也不是那等刻薄之人,甯側妃既然不會敬茶,那就好生學着。碧珠,再給她一盞茶讓她端着,滿了一柱香時間才能放下來。”
甯霜忍氣吞聲地跪在那裏,益王妃身邊的丫鬟再次端上一盞茶來,她剛一接到手上,頓時就被裝滿滾燙茶水的茶杯燙得猛一縮手,茶杯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益王妃柳眉一豎:“讓你端一柱香時間,你剛接過去就摔了,是故意跟本王妃對着幹是不是?……碧珠,給她端兩杯茶上來,時間增加到半個時辰。再摔一次,就繼續往上加一倍,本王妃就不信你學不會端茶。”
碧珠再端兩杯茶上來,甯霜這次不敢再縮手,硬生生地接過那兩杯滾燙的茶水。兩隻手上頓時被燙得一陣劇痛,十指連心,痛得她全身直顫,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卻不得不咬緊牙關死死忍着,因爲她要是再摔掉茶杯的話,等着她的隻會是更可怕的懲罰。
益王沒有那個閑工夫留在這裏看正妃整治側室。甯霜的長相本來就隻能算是中上水平,又沒有專門學過如何在男人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動人,這時候因爲忍着劇痛,龇牙咧嘴,臉都扭曲成了一團,别說是引起男人的憐惜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益王走了,益王妃在甯霜面前慢悠悠地喝完一盞茶,也起身離開了。
她還有益王府裏的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懶得陪甯霜在這裏耗下去,臨走前隻是讓兩個嬷嬷替她盯着甯霜,到了時間才能把端着的茶杯放下來。茶杯裏的水要是涼了,就繼續添燙的進去。
甯霜跪在那裏,連哭都沒力氣哭出來了。
以前在安國公府的時候,她雖然隻是個庶女,但李長煙并不苛待虐待她們,她就像是在溫室裏安安穩穩長起來的花朵,不知天高地厚,壓根沒有見識過宅院的血雨腥風,壓根不知道什麽叫做宅鬥。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真正的宅門後院是何等的殘酷。
……
十二月,年關将近,京都裏的年味漸漸濃厚了起來。
家家戶戶清掃一新,門口貼着紅色的對聯,挂上了大紅燈籠。大街小巷都是賣年貨的攤位,一片鬧哄哄的吆喝聲,挑貨郎挑着擔子走街串巷,小孩子手裏舉着紙風車和糖人兒跑來跑去。
李家人今年難得在京都過年,而且是多年以來第一次全家團圓聚在一起,李府熱鬧得不得了,張燈結彩,人來人往,一派喜慶氣氛。
白書夜早就從李府搬到了他自己買的宅子裏,但其實搬過去也沒什麽兩樣,還是天天在李府這邊晃悠。
他雖然頂着甯霏師父的名頭,但一個單身男人住在李府這麽長時間,關鍵是李府還有另一個單身的女人,外面想不傳他們兩個的閑話都難。
白書夜名氣實在太大,當年的神醫之名響遍天下,不光在江湖上如雷貫耳,甚至朝廷中人也有耳聞。
十八年前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建興帝就曾經以天價重金請他入駐太醫院,但他在江湖上浪慣了,又根本不缺錢,哪裏肯當一個專門爲皇室服務的太醫,連挂名都沒答應,在太醫院的牆壁上洋洋灑灑留下一句“餘孤雲野鶴,何天不可飛”,擲筆飄然而去。後來被他稱爲他這輩子裝的最成功的逼之一。
李庚和李長雲早在李長煙出嫁之前,就在漠北見過白書夜,知道他跟李長煙是舊識,但李長煙沒有選擇他,而是遠嫁到了甯家。
現在見白書夜隔了十六年後回來,對李長煙仍然此情不渝,都覺得十分難得。白書夜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跟李長煙都很合适,至于有沒有官爵在身,這個倒是次要的。
當然,他們之所以如此看中白書夜,最大的原因應該是白書夜在李家長輩面前還是知道好歹的,從來沒開啓過嘴賤模式。
李庚私底下問過李長煙,但李長煙隻是表示她暫時不想嫁人,對白書夜到底是個什麽态度倒是沒有明說。
李家衆人也都理解她的想法。嫁了十六年的夫君是個人渣,不久前才被狠狠地傷害過一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要她立刻再投身到第二段婚姻裏去,她自然是積極不起來。
沒人給李長煙催婚,兩人一直這麽拖着沒有任何進展,白書夜就悲劇了。
大過年的,李府熱熱鬧鬧,而就在對門的他的宅子裏,隻有他孤家寡人一個,凄凄慘慘戚戚,冷清得像是半夜裏都能冒出一堆孤魂野鬼來。
後來是李家衆人實在看不下去,邀請白書夜來李府一起過年,白書夜才免去了作爲單身狗一個人吃年夜飯的悲慘命運。
過來後把甯霏好一頓數落:“沒見過你這麽沒良心的徒弟,看見師父一個人在外面過年,都不知道主動收留一下。得虧嶽父嶽母人好,不然我在那邊宅子裏一個人被鬼抓走了都沒人知道。”
甯霏:“我覺得你就是需要一個安靜冷清的地方修身養性一段時間,才有可能把你的嶽父嶽母變成真的。”
白書夜當做沒聽見,去看甯霏手裏的那一幅繡品:“這就是你繡了準備用來成親的嫁衣?你有這個水平?作弊的吧?”
甯霏無奈地:“是紫菀繡的,反正謝淵渟也不在乎這個。”
自從上次給了謝淵渟一張繡着屎的帕子之後,他已經不敢向她要繡品了。
白書夜早就聽說過甯霏已經跟謝淵渟定了親,還被甯霏吐槽過,他追的女神的女兒都已經脫單了,他還沒個着落。不過謝淵渟前段時間經常不在京都,他一直沒見過謝淵渟,
“什麽時候把你這位未來老公帶給我看看,沒經過你師父我的同意,絕對不能随随便便來個人就把你給拐跑了。”
甯霏望着窗戶外面:“現在就可以給你看。”
白書夜一回頭,謝淵渟已經從窗外落了進來。
他以前跳窗戶跳習慣了,現在甯霏人在李府,就算是敞開着大門讓他走他也不走,非得從窗戶進來不可,覺得這才符合他的個人風格。
謝淵渟看見白書夜,一怔:“這是……”
白書夜搶先自我介紹:“我是甯霏的師父,白書夜,江湖人稱生死人肉白骨懸壺濟世妙手回春白衣男天使。”
謝淵渟:“原來是白神醫,久仰!”
白書夜:“……”
“這位就是大元七皇孫謝淵渟。”甯霏對白書夜說,“跟我定親的就是他。”
白書夜用一種菜市場上大媽挑菜般的眼光把謝淵渟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不管是好是壞三七二十一,先挑一堆刺出來再說。
“啧啧,漂亮得跟女人似的,霏兒,我早就跟你說過小白臉不可靠……據說還是個腦子有問題的?有精神疾病的可是不宜結婚,瞧這樣子就正常不到哪裏去……哎,上門還知道帶禮物,這一點勉強算你過關,我看看帶了什麽……”
謝淵渟手裏拎着一個大籃子,裏面是一籃子水果幹果之類,還有一些花草,不過很多都已經枯萎了。
白書夜一看就滿臉鄙視:“一點誠意都沒有,要帶也該帶點十克拉以上的鑽石之類的,就這麽些不值錢的水果花草,你以爲是來病房探病的?……還有這花,送花至少也要999朵或者1314朵玫瑰,你這一籃子又難看又磕碜,還枯萎成這個樣子,埋地下兩天都能變成煤炭了。”
說着大搖其頭:“就這水平也能找到對象,得虧了你是在封建朝代的包辦婚姻制度下。”
他也好想有人給他包辦了他和李長煙的婚事啊。李家這些人怎麽都這麽開明,女兒三十幾歲離異了不找對象,他們都不着急的嗎?
甯霏和謝淵渟:“……”
白書夜突然發現籃子裏有一小盤水果十分熟悉,前一秒還把人家吐槽得體無完膚,下一秒已經把手伸了進去。
“大元居然已經引進草莓了?來了這裏以後就沒見過,三十幾年沒吃到了,還挺懷念的……”
“等等,那個你不能吃……”
甯霏想去阻攔已經來不及了,白書夜已經吃了一個下去,手裏還拿着第二個。
“我怎麽不能吃了,徒弟的男朋友上門來送點東西孝敬師父,理所應當的事情。怎麽,小男生送的禮物,你還舍不得分兩個給我啊,至于……于……”
他話說到一半,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地動着,但已經沒了聲音。那樣子就好像有人突然把他身上的音量鍵給關了似的。
白書夜睜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喉嚨:“……”
怎麽肥四!爲什麽他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甯霏忍着笑:“跟你說不能吃了。都到你這把年紀了,居然還能這麽看都不看地随便亂吃東西,也是厲害。”
那一籃子果子花草全是她想研究的藥材,都是很遠的深山老林裏才有的,十分稀少。她自己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親自去搜尋,就拜托了謝淵渟的人幫她找,找了好幾個月也就找到這些。
那一盤子被白書夜叫做草莓的果子,吃下去能麻痹聲帶,甯霏曾經見過一隻打鳴的山雞吃了它之後,雖然還是活蹦亂跳的,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過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