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布防和李家軍的編制,都被羅征攪得一團糟,需要重新整頓。各個城鎮剛剛經曆過戰亂,防禦工事等被摧毀了多處,也要籌劃重建。
逃走的那些鎮西軍将領,漠北三郡的郡守和李庚都已經派出人去追捕,大部分陸陸續續地被抓了回來,還有一小部分要麽是已經逃出大元國境,要麽就是死在了逃亡之中。
漠北的環境本就惡劣,逃亡很不容易。爲首的羅征和他的一群下屬,就在堯山山腳下被發現了屍體的殘骸。這些人應該是遇見了大漠裏的狼群,十幾個人已經被啃得隻剩下殘缺不全的骨架,隻能靠着服飾的碎片來辨别出身份。
被抓回來的其他将領,則是連同羅征勾結大晉的其他證據一起,提前押送回了京都,由三司審問處置。
到八月初的時候,軍中事務已經整頓得差不多。李長雲的傷勢也恢複了大半,雖然還不能下地行走,但可以經得起長途跋涉了。
李庚早已将漠北的情況上奏給京都,建興帝傳了旨意過來,讓他忙完這段時間,就親自回京都領賞。
大晉這一次元氣大傷,十萬雄師折在大元境内,三到五年之内都無力再進犯大元,漠北可保一段時間的平安。所以李庚對漠北的局勢還算放心,八月份就準備帶着李氏全家,啓程返回已經好幾年沒回去過京都。
跟他們一起回去的還有李家老夫人安氏,李長雲的夫人程氏,以及李長雲收養的一個女兒,李月笛。
這幾位李家的女眷,平日裏自然是不能跟着男人們留在戰場上的,但也不願意待在千裏之外的京都,都住在太屋嶺北側山腳下的一座小城,關州城裏。
關州雖然也屬于漠北境内,但環境至少沒有北方那麽惡劣,戰火也不容易蔓延到這裏來,男人們得了空閑可以經常回趟家看看,不比京都那麽遙遠。
這次安氏和程氏得知李家四個男丁在戰亂中都受了傷,頓時在關州坐不住了,反正現在漠北平定沒有戰事,便帶着李月笛一起來了赤門關。
甯霏這是第一次見到李家的這幾位女眷。
安氏五十來歲年紀,看過去慈和溫柔,說話聲音都是軟軟的,仿佛永遠沒有任何脾氣的樣子。程氏長得清清秀秀柔柔弱弱的,像個江南水鄉走出來的溫婉女子,一開口畫風全變,潑辣強勢得很。
李月笛并非程氏所出,而是李長雲麾下一位重将的遺孤。那位将領在五年前的一次戰役中爲救李長雲而犧牲,臨終之前,把這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兒托付給了李長雲。
李長雲本就是從小看着李月笛長大,這個名字還是當初他幫着給起的,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
故人臨終托孤,李長雲便義不容辭地收養了這個女孩,讓她上了李家的族譜,将來就當做李家的女兒出嫁,免得讓她覺得一個孤女寄人籬下,以後說親事都不好說。
程氏隻生了兩個兒子,後來就因爲身體問題而不能再生育,一直以沒有女兒爲憾。收養李月笛後,也是把她視爲己出,當做親生女兒來疼愛。
李月笛和甯霏同歲,長了一副好相貌,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她和生在中原長在漠北的李家人不同,是真正土生土長的漠北人,容貌和中原人略有差異。鼻梁高挺,眼睛深邃,五官鮮明立體,顯得極爲豔麗。膚色偏深一些,棕色的頭發天然帶着大卷曲,加上不帶任何妝容就鮮豔嫣紅的嘴唇,小小年紀就頗有風緻。
李月笛性子開朗熱情,很能自來熟,一張口就叽叽喳喳地停不下來。見赤門關就甯霏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自然是天天跑過來找甯霏。
甯霏每天除了給李家幾個人診治以外,李家軍将士裏有些傷得重的,她還要分出精力去顧及一二,沒有時間陪李月笛去玩。李月笛也不在意,就跟在甯霏後面轉來轉去的,晚上還非要纏着甯霏睡在一起。
謝淵渟表示不能忍。白天甯霏已經忙得連軸轉,沒空搭理他,晚上是他僅有的能騷擾甯霏的時間了。他這個未來夫君都沒能跟媳婦兒睡在一起,你算哪塊小餅幹?
于是李月笛當天晚上來甯霏帳篷裏的時候,看見的是隻穿裏衣坐在床上的甯霏,以及剛剛溜進帳篷以最快速度脫掉外衣,看過去像是要跟甯霏一起上床睡覺的謝淵渟。
謝淵渟對李月笛客客氣氣地:“不好意思,我們要做一些非禮勿視的事情了,請表姐去找個沒有夫君的姑娘陪你一起睡。”
李月笛吓得落荒而逃,甯霏拿着個枕頭劈頭蓋臉地把謝淵渟砸出了帳篷。
……
千裏之外的京都。
鎮軍大将軍羅征勾結大晉,叛國出賣漠北,陷害李家的奏報以及人證物證傳到京都,建興帝立刻下令三司會審,因爲證據俱全,案子很快就結清了。
建興帝公告天下,還了李長雲的清白,并下明旨把李家軍的兵權還給李庚。
羅征犯下的是通敵叛國的第一大重罪,按律應該判處五馬分屍的極刑,他本人畏罪逃亡後在大漠裏葬身狼腹,自是無法處置。羅家和當初的南宮家一樣株連九族,男子流放,女子爲奴。
其他的所有逃犯全部處斬。李庚在奏折上爲鎮西軍裏的其他将士求了情,那些沒有逃跑的将領士兵雖然也各自受了罰,但罰得已經算是輕了不少。
鎮西王雖然并沒有直接參與到此事之中,也沒有證據表明他指使了羅征,但羅征是他直屬的下級,他派羅征率領八萬鎮西軍前往漠北,自然就必須爲羅征犯下的大罪負責。
建興帝以禦下無方,識人不清的罪名,給鎮西王連降了兩級爵位,從親王降到侯爵,爲鎮西侯。但鎮西軍仍然由鎮西侯統帥。
至此,李家人徹底洗脫投敵的罪名,并且立下了斬落大晉十萬軍隊,可保漠北邊境五年平安的大功。
李家在京都有一所宅邸,但因爲李家全家人長年駐守漠北,不住在京都,隻是偶爾回來一段時間,宅邸基本上都是空置着的。隻有管家和幾個下人守在那裏,不讓府邸荒廢而已。
建興帝根本不知道安國公府的一堆爛攤子家務事,因爲李家人不久以後就要回京都,便随口吩咐苗公公去安國公府一趟,讓唯一在京都的李家人李氏出面做主,要把李府收拾整修得煥然一新,迎接李家的功臣們凱旋而歸。
甯茂在前院接了苗公公傳的口谕,滿身都是冷汗。
李氏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失蹤,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無論他怎麽找都找不到,現在根本不知道人在什麽地方,是死了還是活着。
他開始時本來想着,先對外宣稱李氏身染重病卧床不起,過一段時間後就讓她“不治而亡”。結果沒過多久,李家軍在漠北大勝過來的消息就傳到了京都,吓得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把即将發出去的訃告收回來。
李家人不久後就要回京都,以前就是随便哪個他都惹不起,再加上人家現在是凱旋而歸軍功偉岸,跺一跺腳整個京都都能抖上三抖,這時候讓李氏死得不明不白,他有幾條小命都不夠李家人找他算賬的。
但他還是對李氏的失蹤束手無策,這兩個月裏隻能瞞着這件事情,以李氏病重爲借口,推掉所有上門來見她的人。
李家人回到京都之後看不到李氏,會不會踏平了安國公府,這還是後面的事情。單說現在,建興帝的口谕都下來了,他要上哪兒找一個李氏出來去李府?
但是第二天,憂心如焚的甯茂就得到消息,失蹤兩個月的李氏竟然真的出現在了李府,大張旗鼓地正在準備整修府邸。
李氏這兩個月來一直都住在桃花小院。她之前生的那場大病頗爲嚴重,休養了大半個月後才漸漸恢複,本來想要立刻去漠北,後來收到甯霏傳回來的信,告訴她李家衆人都沒有事情,她這才放下心來。
以前一直躲在桃花小院,是因爲李家全軍覆滅,兄長還背着一個投敵的罪名,她在京都孤家寡人一個,無依無靠,根本鬥不過安國公府,所以隻能躲着。
但現在建興帝已經徹底還了李家人的清白,而且李家軍還剛剛在漠北大獲全勝,李家人立下大功,眼看就要回到京都。這時候就算是出去大搖大擺走在大街上,誰見了她不得讨好三分,她還有什麽好怕甯茂的。
李家人将近三年沒有回到京都,這是李氏跟家人最長時間沒有見面的一次,早就想念得不得了了。
她并不知道建興帝下的聖旨,隻是自己覺着作爲李家的女兒,應該去整頓一下李府迎接家人,不能讓家人們回來後住進一座冷冷清清蕭條凋敝的宅子裏。
甯茂得到消息之後,什麽名聲不名聲秘密不秘密的全都顧不上了,立刻上門去了李府。
現在第一重要的,就是趕緊把李氏哄回來。否則李家人一到京都,隻要李氏在李家人面前提一句話,他的這一身骨頭都得被李家人拆了。
修繕李府的事情,建興帝下旨讓禮部撥了人來幫忙,李府裏本來也有一個老管家和一些下人。原本大門緊閉冷清無人的李府,百廢俱興,一下子就忙碌熱鬧了起來。
甯茂上門的時候,李氏正站在大門口,和老管家一起指揮着衆人清理院子,搬運東西,修理屋頂。
甯茂見到李氏第一眼的時候,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因爲李氏已經完全不再是在安國公府時的那副打扮了。
因爲他喜歡的是溫婉柔秀小鳥依人的女子,所以李氏以前也盡可能地往這個方向打扮,穿素雅精巧的繡花衣裳,戴繁複華麗的金珠首飾,雲髻高梳,描眉畫眼,跟京都裏的貴夫人們毫無二緻。
但她今日裏徹底換了全身的裝束。一頭黑發梳的是最簡潔的發髻,除了一根簪子以外沒有任何多餘累贅的首飾,甚至不再是已嫁婦人的發式,背後一大半長發都披散下來。
穿着一身利落的淡青色勁裝,式樣潇灑大氣,窄袖束腰,腳上短靴。這完全是武人才會經常做的打扮。京都的貴婦們是絕不會穿成這樣的,就算是騎馬的時候,都要把騎馬裝做得盡可能華麗精美,别出心裁。
她的腰間甚至挂上了一把短劍。要知道,甯茂最不喜歡女子舞刀弄劍,以前她在安國公府裏就連碰都沒碰過任何一種兵器,當姑娘時收集的那些名刀利劍,全都被她塵封到了庫房裏面。
但現在,她讓這一切統統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