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漠北的李家軍本來能綽綽有餘地守住邊境,現在這十萬援軍一來,雙方兵力差距懸殊,情勢一下子變成了岌岌可危。
戰報一到,建興帝緊急召集朝中武将商議對策。
李家軍再如何骁勇善戰,也隻能勉強多撐一段時間,必須增派援軍過去。
大元距離漠北最近的軍隊,就隻有駐守西北的鎮西王的十六萬軍隊。西北和大元接壤的國家是羌沙,最近跟大元關系還算和平,西北防線可以暫時松一松,先調派一部分鎮西軍去十萬火急的漠北支援。
建興帝下了聖旨,命鎮西王麾下的兩員大将帶領八萬鎮西軍,火速前往漠北。
但西北距離漠北數百裏,八萬軍隊趕過去,至少也要半個月時間。這半個月需要李家軍拼死守住漠北,否則一旦這道多年來未曾動搖過的防線被沖破,大元的北境半壁江山,就會頃刻間陷入烽火之中。
消息傳到安國公府,李氏恨不得自己也立刻沖到漠北邊境去,跟父親兄長們一起并肩抗敵。
李家全家長年駐守漠北,現在都在漠北軍中。李氏之父李庚是輔國大将軍,李家軍主帥;李氏之兄李長雲是雲麾将軍,李家軍副帥;李長雲的兩個兒子李朔風和李雁聲都是李家軍裏的将領。
隻有李氏一人,因爲嫁給了甯茂,遠在千裏迢迢之外的京都,已經好幾年沒有見到家人了。
甯霏勸住了李氏。京都距離漠北更遠,等她趕過去了,鎮西軍早就先到漠北了,而且她一人去了也沒什麽用。
李氏盡管放棄了去漠北的念頭,但天天牽腸挂肚地擔憂,睡不好吃不好,沒幾天整個人就瘦了一圈下去。
安國公府裏,甯茂也跟她一樣緊張,但穆氏卻對這些完全不聞不問,天天就是弄孫爲樂。
邱姨娘的第二個兒子現在已經快滿五個月了,白白胖胖,長勢喜人。這孩子十分乖巧可愛,從來不無緣無故地随便亂哭,一見人就喜歡笑,跟穆氏也特别親近。
穆氏雖然隻要是孫子都喜歡,但再公平的長輩,總是會有更偏愛哪一個孩子的。跟已經被寵壞了性子,驕縱任性,動不動就撒潑大鬧的甯浩比起來,現在自然是這個小孫子更加招人稀罕。
而且小少爺才幾個月大,照顧上需要花費的時間也多得多,穆氏什麽都喜歡自己來,但畢竟人年紀大了,精力有限,注意力多放在小少爺這邊,自然就冷落了甯浩。邱姨娘也是一樣,以前可以天天陪着甯浩,現在要分顧兩邊,難免忙不過來。
甯浩以前是整個甯府獨一無二的男丁,從小到大,一直備受重視和寵愛,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習慣了以自我爲中心,周圍所有人都圍着轉的感覺,現在衆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分到了小弟弟的身上,不再隻捧着他一個人,就覺得受了冷落,忿忿不平。
因此,這段時間甯浩鬧得格外厲害,爲了把衆人對他的關注拉回來,隔三差五就要大吵大鬧作天作地一番,把漢廣堂和瓊琚軒裏的房間都砸爛了不知道多少遍。
穆氏和邱姨娘也不知道該拿甯浩怎麽辦,打罵又不舍得,管教又沒作用,被甯浩鬧得焦頭爛額,哪裏還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
甯霏不管穆氏那邊鬧成什麽樣,她就是天天陪着李氏,免得李氏這段時間心理壓力過大,身體熬出什麽問題來。
到五月的時候,又有另一件需要她出面的事情發生了。
謝明敏得了腸癰之症。
腸癰就是闌尾炎在這個時代的叫法。以千年之後的醫術,可以通過手術來切除闌尾,而且隻是個小小的手術而已,隻要治療及時,基本不會危及生命。
但在這個無法動手術的時代,腸癰就是一種兇險可怕的疾病,很多人得了之後就隻有等死的份兒。中醫也不是沒有治療的方法,但隻适用于初期,後期成膿穿孔了就沒辦法了。而且效果太慢太輕微,治愈率低下,病人往往是還沒等服下去的中藥起效,就已經病情惡化而死。
謝明敏的腸癰在發現時,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這種時候基本上可以說是藥石無醫了。太醫院的太醫們束手無策,隻能盡量給她延長性命,減輕痛苦。
但腸癰的痛痛起來非同小可,有很多病人都不是因爲炎症,而就是被活活痛死的。即便太醫盡了力,謝明敏還是天天疼得死去活來,在床上翻滾個不停,呻吟叫喚聲不絕于耳。
建興帝因爲蔣皇後的芥蒂,跟這個女兒的親密程度稍稍打了折扣,但畢竟是以前從小疼愛到大的,父女之情在那裏,看見謝明敏這般痛不欲生的樣子,還是心疼得要命。
太醫院是的确沒辦法了,就算拿刀架在太醫們脖子上逼着也無濟于事,建興帝便滿天下地發榜,重金懸賞尋找能治腸癰的大夫。
但除了江湖上以外,爲皇室服務的太醫院,其實就是集當代醫術之大成的地方,代表了最高的醫術水平。太醫院都搞不定的病,民間那些大夫就更沒有這個本事。
江湖上倒是有醫術更加精湛的名醫神醫怪醫之類,可這些人也不是一張懸賞令就能招得來的。
建興帝焦急之下,想起了還有甯霏,她的醫術也是被太醫院承認過不在太醫們之下的。于是便抱着一份希望,召甯霏進宮,看看能不能治謝明敏的病。
甯霏欣然前往。謝明敏爲了太醫院看病方便,現在已經不住在公主府,而在皇宮裏她以前住的華林宮裏。
一進華林宮,裏面飄散着一股濃濃的藥味。謝明敏剛剛服過安眠的湯藥,躺在床上睡着了。
數月不見,她整個人已經被疾病折磨得變了一個樣子,骨瘦如柴,臉色蠟黃,兩邊眼睛深深地凹陷進去,下面是濃重的青黑色眼圈。昔日的嬌俏美貌蕩然無存。
她現在每天就隻能靠着湯藥來強迫入睡,雖然對身體有損害,但不喝藥的話,疼得根本連睡都睡不着,幾天都撐不下去。
讓謝明敏睡着,這是甯霏特意要求的,說是她需要在謝明敏的安靜狀态下給她診脈。但其實是爲了不讓謝明敏見到她,否則謝明敏就是死也不會讓她診治。
甯霏給謝明敏把了半晌的脈,又讓衆人先在外面回避,自己在内間翻開謝明敏的衣裳看了一遍。對建興帝道:“皇上,安貴公主這并不是腸癰,而是中毒了。”
建興帝眉頭皺起:“中毒?太醫院不是說她這是腸癰的症狀嗎?”
甯霏道:“公主的症狀的确跟腸癰幾乎一模一樣,也難道太醫院會這麽以爲。但臣女剛剛看過公主的身上,她的腰腹和後背位置的皮膚下面,都有大量針尖大小的紫色出血點。腸癰是不會出現這種症狀的,這就是中毒的表現。”
太醫院的太醫們還真沒有見過謝明敏身上有什麽異常。這群太醫都是男性,胡子花白年紀一大把,怎麽可能去看公主身上這麽私密的地方。
太醫院雖然不是沒有醫女,但因爲一開始就把謝明敏的病診斷爲腸癰,所以也沒有檢查遍她的全身。平日裏伺候謝明敏的丫鬟宮女,又不懂醫術,就算看見了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這邊太醫們正在爲沒有診斷出安貴公主真正的病情而心虛,擔心建興帝會因此對他們發怒。不料偷眼一看,建興帝根本就沒有理會他們,而是一副震驚駭然的樣子,臉色大變,像是想起了什麽極其重要的事情。
五年前,孟皇後因爲得了腸癰而死,她的身上也有甯霏所說的大片紫色小點。
太醫們自然是沒有見過,但他在孟皇後生病的那段時間裏,盡管孟皇後已經不能侍寝,他還是留在永安宮中,跟孟皇後同床共枕,甚至親自幫她擦身更衣,看得再清楚不過。
謝明敏不是腸癰而是中毒,那孟皇後當年呢?
建興帝一把抓住了甯霏的肩膀,臉色一片煞白,聲音嘶啞粗粝。
“安貴中的是什麽毒?從哪來的?”
甯霏被建興帝吓了一跳:“皇上!……”
建興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放開甯霏,但仍然是一臉的急切:“快回答朕!”
“安貴公主中的毒名叫紫述香。”甯霏道,“至于這毒是從哪來的,請恕臣女一時無法準确回答皇上。因爲紫述香是一種毒香,不需要入口或者觸碰,長期聞香氣就會中毒。這香氣的來源可以有無數種,臣女需要檢查一下安貴公主最近一段時間來住的地方,才有可能發現。”
謝明敏最近住的自然是公主府。因爲衆人對她的态度的改變,她近來都不大愛出門交際了,留在公主府裏的時間比以往更多。
建興帝猛然站了起來。
“擺駕!去公主府!”
……
建興帝走得太急,都沒來得及提前通報,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公主府時,驸馬楊昕正急匆匆地出來迎接,趕得氣喘籲籲。
“皇上請恕微臣未曾遠迎……”
建興帝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還沒等楊昕行完禮,就不耐地随意揮了揮手讓他起來。
這些天謝明敏在皇宮裏,楊昕隻能進宮去看她,因爲他的身體行動不便,每一次來回都要折騰許久。
楊昕本來還想問謝明敏的病情是不是出了什麽狀況,但見到建興帝等人的樣子,像是發生了更加重大的事情,便沒敢開口問。
“你需要查哪裏就查哪裏。”建興帝對甯霏道,“其他人能幫忙就讓他們幫忙,一定要查出這毒是從哪來的。”
“是。”甯霏應了一聲,又轉向太醫院的衆人和公主府的下人們,道:“請各位把能夠散發香味,而且安貴公主又有接觸過的東西,包括各種香花、香草、熏香、焚香、香燭、佩戴在人身上的香囊香珠等等,全部搜集到這個院子裏來。”
建興帝就在這裏,衆人哪敢怠慢,立刻四散而去。
謝明敏搬去皇宮裏治病的時候,什麽東西都沒有帶,全留在了公主府裏。還不到一個時辰,除了那些種在地裏不能挖出來的花草以外,大半個公主府裏能散發香味的東西,全都被堆放在了院子裏面。
“甯六小姐,公主碰過的帶香之物,能搬動的全都在這裏了,花園裏的香花香草實在是太多,恐怕需要您移步過去查看。”
甯霏看了看那一大堆東西,先從謝明敏平時最經常帶的幾件荷包、香囊和串珠開始,一件件地仔細檢查過去。
貼身帶的東西看完了,就輪到那些香爐,香燭之類,然後才是數十盆的花草。
謝明敏大約是因爲對德貴妃有敵意,養的花草裏面帶香味的不多,甯霏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盆夜光蘭。
夜光蘭的花期已經快要過了,大部分花朵都已凋謝,隻有晚開的幾朵仍然綻放在枝頭上。大白天裏光線充足,看不出這種花的奇異之處,但即便花已經快要凋盡,那種馥郁的花香仍然沁人心脾。
夜光蘭除了在黑暗中能發光以外,還有一點獨特之處,就是異香濃郁。花朵盛開的期間,滿院飄的都是它的香氣,可維持數月不散。
“應該就是這棵夜光蘭了。”甯霏讓衆人看夜光蘭花心當中的一點深紫色,“紫述香表現出來的就是紫色。花是有毒的,散發出來的香氣也有毒。公主應該是對這棵夜光蘭十分喜愛,天天欣賞,有毒的香氣聞多了,最終便中了毒。”
衆人一聽這夜光蘭就是毒源,都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
甯霏道:“不用擔心,紫述香在香氣裏的毒性微弱,日積月累聞多了才有效果,偶爾吸進去一點是不會有影響的。不過如果直接吃下去的話,立刻就會中毒。勞煩公主府的各位,随便找一隻什麽動物來。”
公主府的侍衛牽來了一隻狗,甯霏摘下幾朵夜光蘭,在火上烘烤幹了,碾成粉末摻進肉裏,喂給那隻狗吃。隻過了不到半個時辰,那狗就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起來,不住地慘叫悲鳴。
衆人面面相觑。建興帝的臉色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這夜光蘭是有毒的?爲何以前從未聽說過?”
甯霏在那條狗的脊椎位置上輕輕一按,結束了它的生命,這才站起身道:“夜光蘭來自南疆,臣女也沒聽說過它有毒。而且紫述香是人制造出來的香,跟夜光蘭沒有一點關系,不是花本身就有的。應該是有人後來先對花下了毒,把它變成了一棵毒花。”
建興帝的臉色更沉了。
這棵夜光蘭,最早的時候是蔣皇後派人去南疆找來的。
送給孟皇後之後不久就開了花,孟皇後在花期之後沒多久,就得了類似腸癰的病症,藥石無醫,在痛苦中熬了大半個月,最終香消玉殒。
後來這棵花到了謝明敏這裏,也是開花的時候,謝明敏也得了同樣的病。
“恕微臣冒昧插一句話。”楊昕在旁邊小心翼翼地開口,“公主雖然喜歡這棵夜光蘭,天天欣賞,但照料養護夜光蘭的花匠,在這棵花旁邊的時間比公主多得多,爲什麽公主府裏的花匠沒有一個中毒?”
甯霏看他一眼。這位驸馬爺隻是身材胖了,但頭腦一點都沒有因此而受影響,不愧是當年享譽全京都的才子。
“楊驸馬這個問題問得很關鍵。因爲紫述香的毒性在正常情況下,可以潛伏在人體内幾十年都不會發作,隻有碰上了各種參類,才會迅速導緻真正的毒發。公主府上的花匠,我想應該是吃不上人參的吧?”
下人們雖說是在貴族府邸裏面,也就是吃得比一般百姓好些而已。貼身伺候的丫鬟小厮還能吃到主子剩下的東西,但花匠是肯定不用想的。
整個公主府隻有謝明敏和楊昕兩個主子,能天天吃得到人參這麽貴重的東西。而楊昕是很少去看夜光蘭的,因爲謝明敏現在反感他,不喜歡讓他靠近。
孟皇後那邊也是一樣,整個永安宮就隻有她一個主子,養花的宮女太監不可能吃到人參,所以隻有她一個人中毒。
建興帝聽到這裏,已經不用再聽下去了,衣袖一擺,轉身而去。
“甯家丫頭,楊驸馬,還有太醫院的所有人,公主府伺候安貴的丫鬟和照料這棵夜光蘭的花匠,全部跟朕進宮。”
他的語氣冷得像是要凝結成冰。
“朕有一樁大案要審。”
……
永安宮。
“皇上駕到——”
太監長長的通報聲在宮門口響起。蔣皇後又驚又喜又是慌亂。
因爲從未想過建興帝竟會突然來永安宮,她的衣服飾品都沒有穿戴整齊,妝容也未收拾,手忙腳亂地剛剛插上一隻鳳簪,建興帝就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蔣皇後連忙跪下行禮:“臣妾叩見皇上,臣妾衣冠不整,在皇上面前有失儀态,罪該萬死……”
說到一半,感覺氣氛不對,擡頭一看建興帝冰冷的臉色,以及後面浩浩蕩蕩一大群人,臉色頓時也變了。
“皇上這是……”
苗公公伺候建興帝落座。建興帝并未讓蔣皇後起身,她就隻能跪着,膝行轉向建興帝。
“皇後,朕有些事情要問你。”建興帝緩緩地道,“你務必如實回答。”
蔣皇後一看大堂裏站的衆人,有甯霏,有謝明敏的驸馬楊昕,有公主府的下人,有太醫院的太醫。盡管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隻要甯霏在場,她的心裏頓時就是咯噔一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但她隻能回道:“皇上請問,臣妾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欺君。”
建興帝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你爲什麽要害死畫水?”
畫水是孟皇後的小字。
蔣皇後萬萬沒有想到建興帝第一句話問的竟然就是這個,像是一腳踩空猛然摔進了深淵,吓得她一瞬間臉色煞白。
“皇上!這……這話是從何說起?臣妾何時害死孟姐姐了?”
“住口!你這毒婦不配叫她姐姐!”建興帝突然怒吼起來,“你當年送她的那盆夜光蘭裏下紫述香,她中毒後的症狀跟腸癰一模一樣,太醫院治不好她,她痛了大半月活活痛死!……你知不知道,你的寶貝女兒把夜光蘭要回去之後,也中了紫述香的毒,現在跟畫水當年一樣,正在床上翻滾掙紮,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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