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已經沒有了昔日裏的華貴氣派,整個永安宮冷冷清清,死氣沉沉的。以前種滿了繁茂花木的花園裏,已經長出一叢叢的野草,地上到處都是沒掃幹淨的落葉。這才隻過了一個多月,就顯出一股隻有在冷宮裏才有的衰敗頹廢的景象來。
守在裏面的人隻有幾個太監和宮女,拿着掃把,有一下沒一下地随便劃拉着地,跟行屍走肉一樣,臉上也帶着那種死氣沉沉的表情。
蔣皇後也許一輩子出不了永安宮,他們這些伺候的宮人同樣被困在裏面,沒有了出頭之日,誰還願意積極幹活做事。
永安宮大門打開,德貴妃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進去,宮女幫她提起裙擺:“娘娘小心地上髒。”
德貴妃看了一眼滿是落葉的地面,輕笑一聲。
“不必給我提着裙子,好歹還是皇後娘娘住的地方,這樣太難看了。”
衆人走進永安宮的側廳,蔣皇後正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隻是一個多月而已,她整個人就憔悴得不成樣子,瘦了一大圈,鬓角都冒出了白發。加上沒有保養,也沒有往日裏精心描繪的妝容,現在的她老态畢露,以前看過去不過三十多歲,現在簡直像是五十歲的中年婦人。
德貴妃進來,蔣皇後毫無反應,就像是根本沒看到她一樣。
德貴妃的宮人自顧自地幫她擦幹淨一個座位,伺候她坐下,德貴妃似笑非笑地望着蔣皇後。
“皇後娘娘雖然現在一個人獨居,也還是稍注重些形象的好,好好一個風韻猶存的美人,這麽自暴自棄,妹妹看着怪心疼的。”
蔣皇後終于回過頭來,望着德貴妃,冷笑了一聲。
“你就是專程來嘲諷本宮的?”
“哪裏,妹妹是求得了皇上的允準,特地來向皇後娘娘請教管理後宮的事宜的。”
德貴妃慢條斯理地端起剛剛砌好的茶,看見那茶杯上隐約有一點點沒洗幹淨的污漬,便厭惡地皺起了眉頭,把茶杯放下。
“皇後娘娘宮裏的下人也太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裏,怎麽連一個幹淨茶杯都不讓皇後娘娘用上了?”
蔣皇後盡管被囚禁了這一個多月,已經飽嘗世态炎涼,但平日裏對着的不過是宮人們,而眼前現在是自己多年來的死對頭,看見她淪落到如此落魄的地步,更加讓她無法忍受。
德貴妃以前對她好歹還維持着明面上的禮數與尊敬,她何曾受過對方這樣的譏諷奚落,心頭一股怒火頓時騰起蹿了起來,銀牙咬得咯咯直響。
蔣皇後冷笑:“無論如何,本宮犯下這麽大的罪,皇上都沒有廢除本宮的皇後之位,本宮仍然是大元的國母。而你隻是貴妃,隻是皇上的一個好聽點的妾而已。本宮的兒子是嫡子,而你的兒子不過是個庶出的。住在這永安宮裏的不是你,而是本宮!”
她知道什麽最能刺到德貴妃的痛點,果然,德貴妃的臉色有了一瞬間的僵硬。
但她很快就再次笑了起來。
“皇後娘娘,就你現在這副樣子,虧你還能理直氣壯地說得出這些話來。也罷,就當做是你被關在永安宮痛苦難耐的時候,給自己的一個安慰好了。但有一件事,妹妹還是想提醒皇後娘娘。”
她起身,上前湊到蔣皇後的耳邊,輕輕壓低了聲音。
“皇後娘娘能這麽安慰自己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希望皇後娘娘别把永安宮糟蹋得太寒碜,妹妹過不久就會住進來了,到時候還要重新翻修整頓,怪麻煩的。”
蔣皇後臉色一變,睜大眼睛,驚駭地瞪着德貴妃。
“你……什麽意思……”
但德貴妃隻是微微一笑,不再理會她,起身便出了永安宮。
……
三月末,睿王謝逸辰被建興帝罰在府中閉門思過的一個月期滿,謝逸辰又開始在外面走動,但明顯比之前低調收斂了很多。
他以前本就行事謹慎,這一來更是變成了默默無聞,有不少人都猜測,睿王這一派怕是要漸漸式微下去了。
隻有了解謝逸辰的人才知道,他的意志之堅定強韌,絕不是一次打擊就能讓他消沉下去,從此一蹶不振的。
以前他的實力還遠遠不如太子和益王的時候,就是像現在這樣,默默無聞,厲兵秣馬,在暗中無聲無息地積蓄力量。然後在适當的時候才猶如一匹黑馬般殺出來,一鳴驚人,成了三足鼎立的其中之一。
四月中旬,睿王迎娶理南王嫡女許心心爲正妃。
親事是在正月裏定下的,到現在隻有四個月,算是很早的了。但衆人都知道睿王被建興帝催着娶續弦,這麽急倒是也能理解。
大婚的一應事宜,全部交由禮部操辦,按照皇子娶正妃的規制來,一點不多一點不少。謝逸辰在這上面幾乎沒花什麽心思。
成親當天,他作爲新郎,雖然跟平日裏一樣應對得宜,彬彬有禮,在賓客之間遊刃有餘地周旋往來,但看得出來有些心不在焉,笑意都不達眼底。
衆人隻以爲謝逸辰是最近心情不好,自己的親生母親還被囚禁在宮中,他這個當兒子的就算是娶親,也不可能在這裏笑得滿面春風。倒是并不覺得奇怪。
新娘子在出嫁那天,哭了整整一路過來。大元南方據說有哭嫁的風俗,女兒家出嫁的時候都要哭上一場,以表示對父母和娘家的不舍,衆人一開始的時候還都任由許心心去哭。
但許心心這一哭起來就停不住,到了拜堂的時候還在哭,全福夫人看着這哭得實在是不成樣子,怕影響了喜氣,勸許心心趕緊停下,她這才收了眼淚,跟謝逸辰拜堂入洞房。
這件事情後來被人提起來,都是調侃理南王,說他生了一個孝順的好女兒,而且肯定是個寵女如寶的,所以許心心嫁人的時候才會哭成那個樣子,連無數閨閣少女夢寐以求的睿王的魅力都相形見绌了。
甯霏沒去看謝逸辰的婚禮。前段時間天天出去應酬,現在她開始爲兩年後自己的親事準備嫁衣了。
定了親之後的女子一般就隻有這一件事需要做,一套嫁衣和一套未來夫君的衣服,做上一兩年一點都不足爲奇。
嫁衣做得越精緻,出嫁時就越風光。幾年前有一位郡主在十歲時就定了親,嫁衣繡了整整五年。成親當天穿出來驚豔全京都,衣裙後擺拖到足有三丈長,上面繡彩灼灼,精美絕倫,引得京都萬人空巷,争相來看她的嫁衣。在多年後都爲人所津津樂道。
但甯霏是絕沒有那個耐心去繡嫁衣的。大多數女子這輩子隻爲嫁個夫君而活着,人生意義盡在于此,這樣自然沒什麽奇怪。但在她看來,一個姑娘花掉自己人生三分之一的時間,五年的大好青春,就爲了那一件衣服,出嫁時一日的風光,實在是太不值得。況且她也不在乎出嫁時風不風光。
繡嫁衣基本上都是紫菀在代勞,反正很多繡工差或者時間趕不及的未嫁姑娘,都會讓家裏的丫鬟或者外面的繡娘幫忙,自己隻是象征性地繡上一部分。
甯霏最讨厭刺繡,連這一部分都懶得親自動手。紫菀勸她:“小姐,奴婢用的針法都是外面不常見的,您至少學個針法吧,免得以後萬一讓人知道您根本就不會這些,露餡了就不好了。”
甯霏不想學:“你用那麽難的針法幹嘛,用我會的那些不就好了。”
紫菀哭笑不得:“奴婢還不是希望小姐的嫁衣好看些,出嫁的那天穿出去也有光彩。您看那理南王府許家的小姐,從定親到成親就四個月,理南王府還不是趕着爲她準備了一套漂漂亮亮的嫁衣,讓她風光大嫁。”
“哪兒有什麽風光大嫁。”甯霏說,“她一點都不想嫁給睿王。沒聽說她在出嫁時哭成那樣?”
紫菀驚訝:“那不是因爲她舍不得娘家嗎?”
“那是去參加婚宴的人自己說的,一群大老爺們哪能看得出女孩子的心思。新娘就算舍不得娘家,上花轎的時候哭一哭就罷了,要是嫁的真是自己心甘情願的人,進新郎家門的時候肯定沒有還一直哭的道理。許小姐應該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但迫不得已,才嫁給睿王罷了。”
上次謝逸辰和許心心看親的時候,許心心一直都是那副心不在焉,神遊天外的樣子。隻有心裏裝着另外一個人,才能讓一個女孩子在面對自己溫雅俊美的未來夫君時,心思還完全不在對方的身上。
紫菀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那許小姐還是挺可憐的。”
甯霏心說這哪裏是許心心最可憐的地方。世上能有多少有情人可以終成眷屬,許心心最可憐的,是嫁給了謝逸辰這麽一個男人。
窗子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家小姐不可憐就行了,她嫁給我可是心甘情願的。”
紫菀被吓了一跳,轉過身去,見是一身紅衣的謝淵渟在窗口上,這才松了一口氣:“見過七殿下。”
甯霏哼了一聲:“誰心甘情願了?”
自從謝淵渟跟甯霏定下了親事之後,這家夥來安國公府就來得越來越勤了。以前好歹還有點顧忌,現在反正有了名分,就算被人發現,也不會對甯霏的名聲造成多大影響,他自然是盡情地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
謝淵渟低頭看了紫菀正在繡的嫁衣一眼。甯霏搶在前頭道:“先說好了,這嫁衣完全不是我繡的,你的那一套衣服我也會讓紫菀做,你不準逼着我親自動手。”
“我沒說要讓你做繡活。”謝淵渟微微挑眉,“但你什麽都不做,至少也得給我做點小東西吧,我作爲你的未來夫君,身上一件你親手做的東西都沒有,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他拿起旁邊放着的一條空白的帕子:“就繡一條帕子,我保證天天帶在身上。”
甯霏也微微挑眉:“帶在身上不夠,你還要拿來用,擦嘴擦汗什麽的。”
“隻要用舊了你再給我做新的,我肯定會用。”
“那好。”
甯霏二話不說,拿過那條空白的帕子來,配了幾種線,三下兩下在上面繡出一片圖案來。
謝淵渟接過帕子,左看右看了半天:“這是一條盤着的金龍,旁邊圍繞着幾隻黑色的飛鳥嗎?”
甯霏:“不,那是一坨屎,旁邊的是蒼蠅。你剛剛答應我要天天帶着,用來擦嘴擦汗的。”
謝淵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