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辰站在一邊,表面上平靜如昔,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心裏卻漸漸滲出了冷汗。
地下密室的最後一道門,隻有他有鑰匙,府裏的人就算是發現了不對,也無法把甯霏帶出來。
幾個禦林軍将領都站在他旁邊,正有意無意地盯着他,衆目睽睽之下,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這幾雙眼睛,更不可能把鑰匙交給别人,或者給别人傳遞什麽消息。
“錢統領。”有一名士兵過來禀報,“這下面應該是有個密室,已經發現了通風口,密室裏可能有異樣。”
有個密室倒是不奇怪,很多王府宅邸裏面都會修建有地下密室和暗道,也沒人會去管這個。
那統領看向謝逸辰:“睿王殿下,末将可否帶人下去看看這個密室?”
謝逸辰在袖子底下的手又緊了緊,應道:“自然可以。”
“那就煩請殿下帶路了。”
謝逸辰帶着幾個禦林軍将士,一路從暗道下去,穿過好幾扇門,最後來到一個房間裏,周圍擺放着一些箱子盒子,書卷冊子之類。
“這裏是府上藏重要物什的地方。”謝逸辰道:“因爲怕遭失竊,所以沒有跟金銀财物一起放在庫房裏,而是另外挖了一間密室存放。”
那幾個禦林軍将士卻沒有要罷休的意思。他們還帶了三隻軍犬下來,這時候那三隻軍犬都圍在房間的其中一面牆前面,仍然在吠叫個不停。
“睿王殿下,這牆壁後面應該還有房間,請讓末将等人進去查看。”
謝逸辰站在原地沒有動。
那将領的臉色略微變了變:“殿下,末将是奉皇上的旨意半辦事,請您不要讓末将難做。”
謝逸辰終于還是按了牆上的一處機關,取出鑰匙,打開嵌在牆壁裏面的一扇鐵門。
鐵門緩緩朝裏打開,與此同時,他稍微後退了一步,作勢讓那幾個禦林軍将領先進去。
他的手掌卻在他們背後微微提了起來。
現在隻能殺了這幾人,然後硬生生将這整個地下密室打塌,他自己也故意受一身重傷,對外隻說進來查看時密室突然自己坍塌,埋了裏面的幾人。
這麽巧合的事情,雖然仍然惹人懷疑,但總比現在就在密室裏面發現一個活生生被關在裏面的官家千金好得多。
地道外面還守着大批的禦林軍将士,地道一倒塌,都會朝這底下圍過來,引都引不開。這裏沒有其他出口,他不可能在衆人察覺不到的情況下把甯霏帶出去。
到時候若沒有其他辦法,就隻能把甯霏也一起埋在下面,至少要在這深深的地底下挖出人來,沒那麽容易。
謝逸辰暗地裏緊緊咬牙,正要出手的時候,随着大門打開,密室裏的景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頓時呆住了。
密室裏竟然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根本不見甯霏的蹤影!
而且這還不算,密室裏所有的家具也全都不見了,地上擺着一排排小盒子和小瓶子,似乎是用來保存什麽東西的。
怎麽會這樣?
甯霏人呢?這裏面原本的家具是怎麽消失的,這些架子盒子又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鐵門那邊,唯一的鑰匙在他這裏,想下到這裏還要穿過好幾層門,鑰匙分别由府裏不同的人保管,外人不可能進得來,也不可能帶着這麽多東西出去。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挖了通向這個密室的地洞。除了他以外,府裏的人進不了密室裏面,門上的活闆門一關,根本就看不見裏面發生了什麽。
謝逸辰立刻看向密室周圍的牆壁和房頂,但一時也沒有找到什麽地道的洞口,牆壁和房頂都是完完整整的。地道這種東西,挖了之後完全可以照原樣填起來。
幾個禦林軍将領正在一一打開那些盒子檢查。大多數盒子裏面是空的,裝着東西的那些,裏面都是藥丸、藥水和藥散。
謝逸辰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時突然聽一個禦林軍将領叫了起來:“這個!”
他手上拿的,是一小盒顔色漆黑的粉末,帶着一種淡淡的腥臭味,像是魚腐爛之後散發出來的味道。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這就是射傷太子殿下的那支箭矢上淬的毒,叫什麽一盞墨的!”
謝逸辰臉色驟變。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怎麽回事。說什麽刺客可能把毒藥藏在他府中,并不是建興帝爲了搜查睿王府而編的借口,而是确有其事!
挖地道通往這裏的人,不但帶走了甯霏,而且還給他留下了一房間的贓物,然後把線索透露到建興帝那裏,引建興帝派人來搜查,栽贓陷害到他身上!
挖得這麽深的密室,外面是存放重要資料的房間,這個密室中的密室想當然是存放更重要的東西。在他的睿王府裏面出現一盞墨這種毒藥,他就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禦林軍将領真搜到了毒藥,幾個人看謝逸辰的目光都變了。
“睿王殿下,冒犯了。”其中一人對謝逸辰道,“皇上有令,如果真的找到毒藥的話,即刻讓殿下進宮見他。請殿下跟我們進宮一趟吧。”
……
龍泉宮。
從地下密室裏搜出來的所有東西,被攤開來擺放在龍泉宮的地闆上,建興帝望着那一地大大小小的藥盒藥瓶,以及跪在他前面的謝逸辰,臉色鐵青。
“二十多種毒藥,老十二,你真是好本事啊,你身爲皇子,學修身持家,學治國之道,學文韬武略,學兵法戰術,你說說看你要這麽多毒藥幹什麽?啊?你倒是說給朕聽聽!”
謝逸辰低着頭,一言不發。
建興帝更怒:“朕難道沒有從小教你們,這些陰毒詭計,卑鄙手段,都是小人之術,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有術無道,永遠都成不了大事,永遠都成不了大人物!”
謝逸辰面上什麽也沒表現出來,心底淡淡嗤笑一聲。
話是說得不錯,隻會陰詭毒辣玩弄權術的,注定隻能作爲臣子,作爲謀士。而爲帝王者,必須有自己的帝王之道。
但建興帝自己當初就是經曆過前朝的五子奪嫡,從腥風血雨中一路殺出來,除掉了其他四個比他實力更強條件更好的皇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
那時的奪嫡,傾軋厮殺,你死我活,殘酷激烈的程度比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沒人會相信建興帝隻是特别表現出了偉大的帝王資質,就能順順利利地折服先帝和其他四個兄弟,一個個拱手把皇位讓給他。
要彰顯帝王大道,第一個條件是,你首先要成爲帝王。
坐上那張寶座,才有資格顯示你的氣度,你的賢明,你的胸懷天下。
連那個位置都爬不上去,你就隻是一個失敗者,一具死在某次政變中,被草草掩埋,連個墳墓都沒有的無名屍體,史書上寥寥一筆帶過,甚至可能被歪曲篡改得卑劣不堪的一個龍套。
這些,建興帝自然不會教他們這些皇子。他們是他的兒子,他的繼承人,也是他最危險的宿敵。他時時刻刻都要提防。
他們隻能自己學。誰學會了,誰就獲得了皇帝看不見的傳承,能有機會也傳承他的皇位。
建興帝之所以這麽罵他,隻怕實際上是在罵他的沒用,藏個毒藥也能被發現。所謂成大事者,見不得光的東西不是不能有,關鍵是一定要嚴嚴實實地遮掩住罷了。
建興帝一怒未消,一怒又起:“朕先不管你走上歪路,這一盒一盞墨又是怎麽回事?這是神醫一門獨有的毒藥,并未流傳在外,能有這毒藥的隻有那麽幾個人。射傷太子的箭矢上淬的就是一盞墨,朕至今隻在你這裏發現了這種毒藥,你有什麽要爲自己辯解的?”
謝逸辰真正擔心的,其實是這個。
雖然他有這種毒藥,也隻是有一部分物證而已,還不能直接說他就是刺殺太子的指使者,但建興帝的心裏已經給他下了定論,這個定論就已經足以毀掉他奪嫡的希望。
但他難以爲自己辯解。
那個地下密室的布置,一看就是睿王府裏存放藥物的地方。要說是别人從外面挖了條地洞進來,故意擺那麽多毒藥進去栽贓給他,這種說法太過牽強。即便建興帝相信他,真的派人去查了,對方既然能用這個辦法,必然事先考慮到這一點,已經抹掉了所有蛛絲馬迹,不會給人找出什麽異樣來。
就在這時,龍泉宮大殿外面傳來了蔣皇後焦急的喊聲。
“讓本宮進去!本宮要向陛下認罪!……快讓本宮進去!”
一個太監急匆匆地上來禀報:“皇上,皇後娘娘在大殿外喊着要見您,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招認。”
建興帝冷笑一聲:“這會兒倒知道招認了?……讓她進來!”
守門的宮人放進了蔣皇後,蔣皇後一進來就跪倒在建興帝的面前,連磕了三個響頭。
“皇上,睿王府裏的那些毒藥不關辰兒的事情,是臣妾存放在那裏的!元宵節晚上的刺殺也是臣妾安排的!求皇上不要怪罪辰兒,要罰就罰臣妾一個人吧!”
謝逸辰驚詫地看向蔣皇後:“母後!”
蔣皇後望着謝逸辰哭道:“都是母後不好,是母後連累了你……你這傻孩子,是母後做的就說是母後做的,這麽一聲不吭的護着母後幹什麽?難道你以爲你幫母後背上了這個罪名,母後還能好過?”
蔣皇後又轉向建興帝,再次連連磕頭。
“皇上明鑒,那些毒藥都是臣妾的,永安宮太容易被人發現,所以臣妾一直存放在辰兒的睿王府那裏。辰兒雖然知道這些毒藥是什麽,但從來沒有用過,他是皇上看着長大的,從來不會用這些東西,皇上也是知道的!”
建興帝關心的并不是這一點,淡淡問道:“那你爲何要刺殺朕?是因爲朕前一陣子冷落了你,所以懷恨在心?”
蔣皇後連忙道:“當然不是!臣妾确實是因爲皇上最近冷落臣妾,才一時糊塗想到的這個愚蠢點子,但絕沒有懷恨在心,真正想刺殺皇上的意思,隻是想用苦肉計,在皇上遇險的時候由臣妾來幫皇上擋下一箭,希望以此重得皇上的歡心!皇上您還記不記得,那支箭射來的時候,是臣妾第一個朝您撲過去的,隻是不慎被後面的人踩住了裙擺,才沒來得及擋到您的身前。當時在場那麽多大内侍衛,皇子皇孫,不少都是武功高強的好手,臣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若不是提前知道的話,怎麽會有這麽快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