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強有力的玻璃斷裂聲傳來,生生把一隻腳剛踏出電梯的薛凱,驚得止住了。
他手裏拿着一份企業計劃書,一盒熱騰騰的晚餐,愕然向開敞式頂樓辦公室看過去。
明窗前,男人背影筆挺的矗立在那裏,像窗外隐沒在黑暗中的數幢大樓一樣凜冽森寒,沒有一絲活氣和溫度,透明玻璃杯碾碎在他掌心,碎碴迸濺一地,混合着緩緩順着手指脈絡滴下去的殷紅血液,場面說不出的怵目驚心。
薛凱看着,一顆心,漸漸懸起來。
明天就是七夕了。
大街小巷,線上線下,到處都會彌漫着屬于節日的歡騰氣息,嬉笑打鬧、相依相偎,像一根根緊密纏繞心髒的線,勒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而每逢這種普天同慶的日子,對總裁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折磨。
那個曾經陪總裁吃冰激淩、看電影、寫作業、做遊戲、講冷笑話的人,消逝在時光裏的同時也剜走了他的心。
以至于,他明明活着卻像一具行屍走肉。
明明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卻每日苟延殘喘。
薛凱默了一下,不忍心打破這份沉靜,在總裁特助的目光注視中,按下電梯又重回數據部。
“薛經理。”
剛下電梯,數據部秘書曉雅就湊了上來,輕聲在他耳邊喃喃幾句。
薛凱聽後,怔了一下,臉上随即浮上幾絲驚喜,“真的?”
“真的。”
“快讓她進來。”
“好。”
曉雅點了點頭,撥了個電話給大堂。
不一會兒,一個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就出現在了數據部。
“這個女孩是誰啊?”
“對啊,來找誰的?”
“還蠻漂亮的。”
“漂亮個鬼,一看就是化妝+整形,鼻子都透光,欸……我怎麽瞅着有點眼熟呢?”
“你們有沒有覺得,有點像……”
“噓!就你話多。”
一衆數據部的工作人員,見到少女後紛紛七嘴八舌的讨論了起來。
曉雅微微瞪了下眼,朝少女伸手。
“彤彤小姐,您這邊請。”
“還彤彤小姐,不會是最近火的那個網紅吧?”
“嗯!”
少女清脆應道,走路時微微墊了下腳尖,有抑制不住的笑容挂在她的嘴角。
“瞧她嘚瑟的,都快飛起來了~”
“薛經理這是要幹什麽呢?”
這個女孩和咱們總裁要找的心上人,起碼七分相似吧?
莫不是……
“咚咚咚~”
“進來。”
“薛經理,您好。”
辦公室門被推開時,薛凱擡起頭來,看到她時,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像,太像了!”
彤彤抿着嘴腼腆的笑,手指卻有些得意的摸着馬尾辮。
那當然了,她和照片上的那個女孩本就有三分像,再加上她一手爐火純青的仿妝技術,上了妝後,就算是正主來了,都真假難辨。
薛凱高興的放下手裏文件,走到桌前,繞着她打量了兩圈,臉蛋是有七八分相像,身材卻差了一大截,眉眼中靈氣也欠缺不少,沾染了些網絡上的矯揉造作,但于茫茫人海中找到這麽一個像一點的,已是不容易,要求也不能過分了。
“交代你的,都清楚了嗎?”
“清楚了,衣服都帶來了。”
彤彤說着,從随身帶的包包裏拿出一件海藍色雙宮綢裙僚,衣料顔色夢幻,格調優雅、紋理精美,鋪陳開的那一瞬間,薛凱幾乎立即想到了當初在宿舍樓下,穿在月亮身上的驚豔。
像一輪月色下的小美人魚兒。
強烈的回憶感襲來時,薛凱心底油然滋生出一股子愧疚,但很快就消散不見。
逝者已矣,一切都應當爲生者考慮。
彤彤是他偶然在微博上刷到的一個網紅博主,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哪裏眼熟,後來看了她的一期仿妝視頻,覺得像極了嫂子。
心裏便蹦出來一個想法。
這些年,總裁思念嫂子入骨,一度都到了緻幻的地步。
如果能有一個……替身,在身邊待着,應該能緩解一下吧。
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我出去,你把衣服換上,到66樓時,記住我的交代,少說話,不要做大的動作,表現得矜持點。”
“嗯,我懂。”
彤彤微微紅了臉,迫不及待的便換上了禮服。
薛凱關上門,心裏開始打鼓,這世上要找到一個百分百外表和氣質都像嫂子的人,簡直不可能。
希望彤彤不要出差錯吧。
**
MYSTIC别墅
“5、2、0、5、2、0……Password—is—correct——”
“咔嚓~”
門被打開的時候,小女人纖白的指尖微顫了一下。
居然,還沒有換密碼。
“叮鈴鈴……”
一陣微風順着窗戶縫隙卷襲進屋,掠過綠油油的金錢樹葉子,搖響二樓之上一副水晶打造美景中的風鈴。
月亮關上門,微微擡頭,卻蓦地……被眼前之景震撼住了。
足足幾百平方米的别墅裏,密密匝匝,不留餘縫的貼滿了照片,照片上内容千姿百态、色彩缤紛,卻無一例外,都是她。
操場上玩鬧的,陽光下笑着的,課桌上乖巧睡着的,賭氣時冷冰冰的側臉和……言笑晏晏望着他的模樣。
月亮怔了一下,眉間微颦,像是在克制着什麽情緒。
“嘩啦啦~”
陽台上,緊挨着的花架、花盆中,綠植葉子随風猛烈搖動,将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你喜歡盆栽?’
‘還行吧,但是不喜歡這種。’
‘喜歡哪種?’
‘要是我有一所屬于自己的房子,就在裏面種滿發财樹、金錢樹和黃金萬兩,你知道寓意是什麽嗎?’
“砰……”
風勢過大,掀翻了一座盆栽,她走過去,将它扶起來,關上透風的窗戶,細嫩指腹流連般在三種綠植葉子上摩挲。
“欲戴桂冠,必承其重。月亮,她做到了這一點,毋庸置疑,這頂桂冠,非她莫屬。”
“下面我們有請月亮,走向腦王至尊階梯,赢取腦王桂冠……”
一陣窸窸窣窣的電視聲從二樓傳來,月亮平了平心緒,順着台階,一步步朝上面走。
——我在這裏,等着你。
卧室門被打開的那一刹,一副‘望月之鲸’就這樣不期然呈現在了眼前。
最顯目的莫過于那幾個字。
他把它騰到卧室裏來了。
房頂,懸挂着一串串被串起的星星,足足有四五百顆,這種散發着亮晶晶光芒的彩紙,隻能在學校的晨光文具店,才能買得到。
月亮鼻尖微酸,走過去,站在床頭櫃前,正對着的電視機上,一直循環播放着一檔節目——腦王桂冠。
她獲獎的那一期。
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從眼眶裏滾落而出。
這些年,他到底是怎麽度過的。
難道……就靠那幾個字,支撐着信念嗎?
……
雲月大廈,66樓
“記住我說的話,千萬不要亂來。”
“嗯。”
彤彤換上那一襲精美修身的海藍色雙宮綢裙僚後,手足無措的捏着裙擺,有些戰戰兢兢的走上了總裁專屬直達電梯。
樓頂上的那個人是誰啊?
陸氏企業首席執行官,雲月大廈創始人,福布斯榜蟬聯三年富豪,商場上權貴的執掌者,甚至跺一跺腳大半個娛樂圈都會地震。
如果她攀上了他,那前途……根本不可限量。
更不遑,褪去這一切,他本身就令人心馳神往。
“叮——”
電梯到達66樓,總裁特助提前接到薛經理吩咐,起身朝她點了點頭。
彤彤身形有些踉跄的走出電梯,映入眼簾,就是巨大明窗後男人那一抹隽秀挺拔的高大身形。
一身剪裁合适的深色西裝,一張精緻絕倫的完美側顔,和身上透出的萬丈高樓般冷冽逼人、殺伐決斷的氣質,讓人光是看一眼,就心生向往和退卻之意。
彤彤努力鼓起勇氣。
“陸總……”
她有些抖,盡量說的清晰。
但十幾米以外,明窗前的男人,卻沒有一絲反應。
“總裁。”
特助起身,恭恭敬敬的又喊了一聲。
“放在桌子上。”
特助噤聲,又重複一遍。
“總裁,有位小姐找您。”
這一聲,湮沒在黑暗中的男人,才轉過臉來。
彤彤定了定神,擡起頭來,極力朝他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陸景雲同學,中午,我看見你低頭了。’
‘你要幹什麽?還想打人不成?’
‘第一,開學那天我不應該爲了一己私利,将你排擠出一班,因爲當時我并不知道你的朋友也在,第二……’
‘鲸魚哥哥,鲸魚……陸景雲,你停一下,停一下,我不追你了!’
‘早知道說我不追你跑,你就會停下來,我就早說了。’
‘你别踩,它是我們的……是你的縮小版!’
‘陸景雲,你是在關心我嗎?’
‘陸景雲,你對我難道隻有感激嗎?’
‘哥哥,行行好吧,給我吧。’
‘親愛的陸景雲,我喜歡你。’
‘沒有理由,一見到你就喜歡,見不到你就想念。’
‘陸景雲,我們來掰手腕吧。’
‘我和他沒什麽,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你不知道嗎?’
‘亮亮永遠愛鲸魚哥哥,鲸魚哥哥也一樣好不好?’
鲸魚哥哥,你說人有沒有下輩子?
如果有下輩子,你還來找我好不好?不要留我一個人。
我聽說有一個神話,說是人死之前,隻要默念着心愛之人的名字,下輩子就能夠再相逢。
……
“嘟嘟嘟~”
電話響個不停,辦公桌後,正在編寫程序的薛凱随手接起,“喂?”
“薛經理,薛經理,大事不好了!”
那頭,特助的聲音十分紊亂。
薛凱聞聲,腦門上青筋一提,“怎麽了?彤彤她……”
“你别管她了,在這哭呢,總裁剛才出去了,看着臉色很差。”
“啪嗒——”
薛凱直接撂下電話,大步流星闖出去,乘電梯朝66樓,卻還是晚了一步。
燈光明晃晃的總裁辦公室外,隻有幾個保镖圍着正在嗚嗚哭泣的彤彤,絲毫不見總裁的身影。
“怎麽了?怎麽了這是?”
特助手慌腳亂的從裏面出來,“總裁讓人把她身上衣服剝了,把人扔出去!”
話落,彤彤哭的更大聲了,拼命抱緊自己身上的衣服,生怕被強行扒了。
“怎麽會這樣?”
薛凱頭腦一熱,有些不知所措的喃喃,“是不是你亂說什麽話了?”
“嗚嗚嗚,沒有,我一句話都還沒說。”
“那……總裁現在人呢?”
“剛才給打張管家電話,說是回家了?”
“MYSTIC别墅?”
“嗯。”
“那我過去看看。”
特助一把拉住他,“您别去了,估計現在正在氣頭上呢,您别成了撒火得了!”
“欸!”
薛凱咬咬牙,懊惱的砸了一下拳,都怪他自作聰明,落得個适得其反,總裁他……不會出什麽事吧?
泰甯醫院
“張先生,您來了~”
“高醫生,我來給少爺拿藥。”
高醫生摘掉眼鏡,雙手合十看着他,“景雲少爺,睡眠還是不好?”
張盛皺眉,一副頗爲煩憂的模樣,搖了搖頭,“是啊,這些年……隻見差,不見好。”
“那好,我給開一點。”
“麻煩您了,這次直接拿一瓶吧,不然每次臨時拿,我都怕耽誤了少爺的睡眠時間。”
“一瓶?”
高醫生聽到這,頓了一下,或許是做精神科醫生的警覺,多問了一句,“是他讓你拿一瓶的?”
“是少爺啊,少爺今天情緒好像不大好,沒多說。”
“哦……”
高醫生轉過身,面對着藥櫃,顧自點了點頭。
沈院長特地交代過,對于景雲少爺的精神類治療藥物一定要嚴加把控,因爲他這種極不穩定的狀況,實在是太危險了。
現在忽然要一瓶安眠藥,莫說規定不允許,就算是允許,也不可能拿。
“張先生,我這沒有一瓶了,大半瓶您看行不行?”
“行,那謝謝您了。”
高醫生笑着點了點頭,在蹲下拿藥品的時候,偷偷将一瓶鈣片裏的藥片倒出來,塞了進去。
……
MYSTIC别墅
“Password—is—correct——”
“咔嚓~”
門被打開時,一抹醉醺醺的高聳身影隐入。
别墅内,一片空蕩蕩,冷森森,安靜至極,巨大的空洞和落寞一時間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來,像一隻隻索命的魔鬼,要掏空他的心肝皮肉。
“呵。”
“呵呵呵……”
一陣男人低沉沙啞的磁性笑嗓傳來,回蕩在黑漆漆的别墅之中,四處撞擊。
月亮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懷抱着那個鲸魚公仔,被這忽如起來的笑聲拽醒,施施然睜開眼。
門外,有趔趄的腳步聲。
他……回來了?
陸景雲,回來了?
咚咚咚咚……
胸腔内,心髒一下子被揪起,在左胸口猛烈跳動着,像是迫不及待了什麽似的。
下午時分,她走進側卧,發現這裏不知何時被改造成了嬰兒房,而搖籃正中間,擺放着的赫然是這隻小鲸魚。
她在房間裏呆了很久,居然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啪!”
“嘩啦啦……”
一盞微弱的燈被打開,緊随着,是浴室嘩啦啦的水流聲。
他在洗澡?
月亮微微從地上站起,腿腳不知何時都酸麻了,于黑暗中,她扶着櫃子緊張的站立着,用極佳的耳力辨别着他在幹什麽。
洗澡、關水、出來了,打、打開嬰兒房的門?
幾乎是下意識的,小女人屏息躲到了櫃子後。
黑黢黢的房間裏,她可以影影綽綽看到一抹高聳的身影,從搖籃中,拿走了鲸魚公仔。
“……”他還有睡覺抱玩具的習慣?
他怎麽了?身上好強烈的酒精氣息,喝酒了?
‘咚咚咚咚~’
大概是由于太久沒見到他,過度的激動,使她渾身都不受控的戰栗,尤其是胸腔裏那一顆心髒,見到思念已久的人,惶惶不安。
完蛋了。
她敢笃定,這劇烈的心跳聲,肯定肉耳可聽了。
果不其然,男人在拿走那個鲸魚公仔,準備出門的一刹那,腳步停了下來。
月亮胸口一窒。
不會吧?
這個時候被他發現了的話,會吓死人的,更何況還喝了酒。
一秒、二秒、三秒……
正當她閉上眼睛,準備好接受死亡審判時,男人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又是幻覺。”
月亮,“……”
主卧室,燈沒有開,窗簾大敞,簾角随風微微揚起,零星月亮灑落進來,給暗色系房間了添了幾絲輝光。
男人神志不清,捏着手裏的公仔,在神光中注釋已久,最後癡癡的笑了,拿過那瓶藥。
五年了
已經五年了
亮亮,我等夠了。
你不來找我,就換我到地獄去折磨你。
“亮亮……”
“亮亮……”
直到眼前光芒掩去,他一直默念着她的名字。
淩晨一點半,側卧室虛掩的門被一隻纖白的手微微拉開。
繼而,一抹纖秾有緻的身影溜進了主卧室,一隻手輕輕掀開被荷爾蒙氣息包裹滿滿的被子,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