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絲顧慮,你就這樣出現在我的世界裏,給我帶來驚喜……啊——”
花枝哼着小調,邁着輕快腳步打開宿舍門時,冷不丁被門後靜默伫立的女生吓了一跳。
“誰……”
随即,她驚笑出聲。
“月亮,你回來了?”
“無罪釋放是不是?我就知道!”
“趙炳乾有沒有跟你道歉?”
“我告訴你,全是好消息,周蕙她在媒體面前,承認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個人操作的了,網上那些風言風語也都被Cynthia封殺了,Cynthia哎!黑客界最神秘最低調最牛逼的大神!這次親自下場爲你封号洗水軍,而且他威信這麽高,從來都是做匡扶正義、救死扶傷的善事,粉絲無數,連帶着輿論都跟着一塊轉了,現在大家都相信你是無辜的了。”
“欸月亮……那個Cynthia你是不是認識?是你們腦王裏的選手嗎?爲什麽三番兩次幫你?我記得上次演講詐騙的事,好像也是他公布的,他是誰啊?”
花枝見她安然無恙歸來,高興昏了頭,一連串講了許多。
最後才發現……女生一直都沒理會她。
她左手拿着手機,右手食指微曲,緊緊咬在齒間,白皙的指節都被咬出了一溜紅,身體有些僵硬,目光緊張而慌亂的盯着手中不斷震動的屏幕。
“月亮?”
花枝試探般喊了她一聲,指尖觸碰到小女生的那一瞬間,月亮擡起頭來,一雙水光潋滟的純淨眸子像一面揭去神秘面紗的湖泊,澄澈、空靈,像一個孩子。
一個被驚擾了,極度缺乏感的孩子。
但這種感覺隻是轉瞬即逝,讓花枝都懷疑那是錯覺。
“你回來了?”
“我回來好一會了啊,你……不知道嗎?”
“是嗎?”
“月亮,你出冷汗了。”
花枝微微松開她,發現自己的手心微漉。
時值初夏,天氣微涼,尤以女生宿舍樓裏最潮濕陰暗,經常被調侃陰氣過盛,人進來還能感受到冷飕飕的感覺,根本不會到出汗的地步。
而且,她的身子看起來微微有些抖,更像是凍得,冷汗?
“我、我沒事,你剛才說什麽?”
月亮握緊手機,口中言辭有些磕磕絆絆,像不經過大腦。
“我問……你是不是認識Cynthia?”
花枝又重複了一遍,眼底不經意劃過一絲遲疑,她剛才講了這麽多,月亮都沒聽見?
月亮微微低下頭,用微不可察的聲音道,“是陸景雲。”
“校草大人?!”
花枝驚呆了,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又訝又笑又歎。
“校草大人就是Cynthia,你沒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他的英文筆迹和Cynthia微博背景上的字母,完全重合,隻是較上面,現在更爲成熟一些。
他沒跟她說過,卻也早已相當于告訴她了。
“天呐!”
花枝不可思議的捂着嘴震驚了一會兒。
但轉念又一想,還挺合乎情理的。
如果是不認識的人,怎麽會第一時間就得知月亮的狀況,如果是一般人,哪裏會懂這種黑科技。
而且這強勢的作風,也像極了校草大人。
校草大人果然再次刷新了她對學神的認知,牛掰!
“月亮,你真幸福!”
花枝羨慕的去牽她的手,這才發現剛才被她咬在嘴裏的指節,居然破了,此時正在殷殷的流血。
“哎呀,你怎麽回事……”
她急忙轉身去抽屜裏拿創口貼。
“我沒事。”
月亮搖了搖頭,将手插在兜裏。
花枝轉身的時候,看着她,後知後覺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動作微微頓住。
她躲在門後的狹窄範圍内,纖細身姿一直朝裏面縮,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怕得到懲罰。
那是一種赤裸裸的逃避姿态。
在醫院的時候,她因爲網上的傳言,氣得去和媒體理論,聲稱像月亮這種聰明到極點,又積極向上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有抑郁症。
“來,我幫你貼上。”
她把聲音放得溫柔,生怕驚着她,因爲她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個需要呵護的小孩,甚至……病人。
月亮起初不願意,但最後還是允了。
“你啊,又想什麽問題入神了?”
花枝低頭悉心幫她把創口貼貼上,餘光不期然瞥見她手裏一直震動的手機界面,是校草大人打來的電話。
所以,校草大人一直在打電話,她一直不接?
爲什麽?
“月亮,你的手機……”
她還沒說完。
月亮就慌忙把手機塞入兜裏,目光有些躲閃。
“你爲什麽不接?校草大人……現在應該很擔心你吧?”
他們作爲朋友都擔心的頭要掉了,更别提校草大人那麽愛她,肯定更不想她受到任何一點委屈。
“我……”
月亮嗓音喏喏。
她不敢接,她怕接了,他會問她很多問題,問她爲什麽會有抑郁症,問她爲什麽沒有爸爸,問她爲什麽一直都在騙他……
她更不敢挂,不敢關機,怕他誤會她要一直隐瞞他,怕他找不到她,會心急如焚。
“月亮,你是不是累了?”
花枝看着她神情不太對勁,不想繼續逼問她。
“一定是在警局裏趙炳乾沒照顧好你,要不你睡會?”
“好。”
她一口應允。
花枝笃定她是在逃避着什麽。
而這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校草大人,可她爲什麽要逃避校草大人呢?那是她一向最向往,最親近的人啊。
花枝幫她把床鋪理好。
月亮躺進被窩,懷裏抱着手機。
花枝看她背過身子對她,眉頭微微蹙起,心底凝聚了一個謎團,越滾越大。
月亮會在什麽時候咬手指?思考、焦慮。
月亮有多少面?學術上的精湛、聰睿,生活上的活潑、生動,對付敵人時的狠辣、冷靜和老師面前的乖巧聽話……
可她唯獨沒見過她這一面。
像是怕……被抛棄了。
經曆過什麽的人,會有這種表現呢?
她又爲什麽會怕校草大人呢?
一切都不得而知。
褪去校草大人是最愛她的一個人來說,校草大人在方方面面都不必她差,甚至更強,月亮如果怕他……
‘啪——’
腦海中,有一根神經不期然斷了。
花枝眼睛越睜越大。
事情解決過後,她心裏就一直有個疑問,周蕙當初誣陷月亮,完全可以用别的毒藥代替,爲什麽非要用一種治療抑郁症,藥名都奇怪的要命藥品?
可信度低不說,她查過,這種藥價格昂貴又渠道不好買,以周蕙的家庭,很難做到。
結合現下,月亮怕校草大人,是不是怕校草大人慧眼有别于任何人,會知道……這件事?
可是校草大人就算知道了,也隻會更加心疼她,她總不會以爲校草大人會抛棄她吧?
花枝剛想開口,湧到嗓間,又止住了。
這麽久,她從來都沒告訴過她,肯定就是不想讓她知道吧。
可她覺得,她忽然有些看不懂月亮了。
此刻,她就像一個謎團。
女生正百思不得其解,兜裏,手機忽然響了。
“花枝,班主任問你怎麽還不來上晚自習?”
“我這就去。”
“月亮……”
花枝挂斷手機,輕喚了她一聲,發現小女生已經睡着了。
她輕手輕腳的過去爲她蓋上被子,關上燈,朝門外走去。
城市的夜色迷離,一盞盞璀璨霓虹燈像走馬觀花般從玻璃窗上遊走,川流不息的車道,給人一種永遠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沈清璃看着身旁兒子臉色複雜又難看,衣襟輕薄,眼神涼徹,手裏握着一個不斷撥通電話的手機,腕骨微微凸起,給人一種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它捏碎的錯覺。
從上飛機到現在趕往蕭山區,他就一直保持着這種狀态,瀕臨爆發又冷靜克制的邊緣。
這種狀态有多危險,沒有人比她這個當媽、當醫生的更了解,可偏偏他又一句話都不跟她說。
她真擔心他再這樣下去會出事。
“張盛,再開快點。”
“是,夫人。”
沈清璃到私人診所時,還未來得及轉身拿包,車門就被甩上,揚長而去。
“景雲……”
**
這一個小時,她半寐半醒,迷迷糊糊,夢境和現實交織,耳邊全是手機嗡嗡嗡的聲響,快成了幻覺,像追魂奪命的利器。
這很像他,陸景雲。
極端。
他本就是一個極端的人,極端的冷,又極端的熱,在愛人上面,更是體現的淋漓盡緻。
他的愛,可以洶湧澎湃到讓你窒息,無法逃離,而她正瘋狂的貪戀這種窒息感覺,被需要,被愛護,被關切……
她不敢想,如果失去了這種熾熱到極點的愛,該怎麽繼續下去。
月亮扶着暈暈乎乎的腦袋,下床,在黑暗中摸索鞋。
手機屏幕上的來電,忽然換了一個人。
——江逾。
她看到,幾乎是毫不遲疑的拿了起來。
說的話也是快到淩亂和混沌。
“江逾,我求求你放過我吧,你放過我,不要來找我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瓜葛,你放過我,放過我好嗎……”
“小月。”
那邊,聲音萬年如一日的溫潤,平靜。
“你怎麽了?”
她一手撐着床,一手扶着額頭,情緒有些崩潰,“我怎麽了……你問我怎麽了,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見你。”
月亮感覺自己的呼吸停了一下,而後,好久才喘過來氣。
“你們從來都是這樣的嗎?什麽事,隻要加你一個‘想’,就都順理成章,從來不問别人的感受?這種折磨的感覺,你真的就那麽喜歡嗎?”
“小月……”
我隻是,喜歡你。
“别說了,把地址發過來。”
“好。”
“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深吸一口氣,挂斷電話,腦袋一陣陣的眩暈的疼。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邁巴赫内,張叔從後視鏡裏看到,少爺好像在笑,不過這笑的也太吓人了吧?跟要殺人之前的毛骨悚然似的。
……
眠風一中,操場
“少爺。”
“好像是月亮小姐來了。”
夜晚的校園,路燈一明一滅,恹恹的照在水泥路上,路邊有這幾天下雨留下的積水,水面雖髒污,但仍反射着光芒,有幾瓣凋零的花落在其中,激起一陣漣漪。
他擡起頭,由遠及近的看着她的身影,一點點向他走來。
耳邊,那句‘最後一次見面’依稀還在耳畔回響。
男生嘴角輕輕的扯出一絲笑,好像又不像笑,被他提了提,看起來像多了。
“你來了。”
“說。”
她把手機按上,放進兜裏,望着遠處的器材室,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一個多餘的字都不願意給他。
他眼鏡後的光寂落了一下。
“明天大休,去B城解約吧。”
話音落下,月亮緩緩拽回視線,轉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兩個人。
一個字沒說。
可在對峙中的眼神中,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這波事情,把暑假那場腦王桂冠的決賽,推上了風口浪尖,她不動,一切都相安無事,她動,再犀利的辯解也是蒼白無力,最可怕的是,就連聲明赫赫的Cynthia都會被她拖下水。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自己的事,再也不是自己的事了。
她像一隻被人幕後操縱了的木偶,又像一個瀕臨死亡被拯救的病人。
在這二者之中,死死的掙紮着。
“這件事鬧得太大了,社會上已經有各方力量在挖你的背景,雖然他們查不到,但他坐不住了。
上次那個記者,還沒找到。
他是一顆不定時炸彈,隻要有他在,他就永遠不會放手對你的管制。”
“所以,去解約吧。
如果你是個普用人,這顆炸彈就隻會是個爆竹,如果你功成名就,對于他的事業,将會是一場地震。”
“如果我是個名聲狼藉的人,哪怕有一天被那個記者曝出身份,世人也會認爲我是個騙子,是不是?”
她咧開嘴,笑容刺的他眼暈。
“小月。”
“與其讓他動手,不如自己投降。”
“如果我不呢?”
“他會毀掉你的底線。”
月亮額角悄無聲息的跳了一下。
“阿姨。”
“你再說一遍?”
“你放心,阿姨隻是暫時住在那裏,隻要你能聽話,他不會做什麽的。”
“江逾……”
她的喉間,眼眶,已然湧上了恨意。
“小月,你要聽話。”
隻有乖乖聽話,才會安全的長大。
“我要見他。”
時隔十幾年,她第一次提出要見他。
知女莫若父,他也早已想到。
“不行。”
“我要見他……”
她轉身,被他一把抓住。
“我要見他,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抱住她,胸腔劇烈起伏,“小月,你别怕,有哥哥在,哥哥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你不是我哥,你放開我!”
她拼命掙紮,喊叫聲破在了嗓子裏,像一頭無處逢生的小獸。
最後低着頭,無聲的哭了。
“爲什麽,爲什麽要這樣對我,爲什麽要把我生下來……”
“小月,别怕,别怕……”
她終于平靜了下來,他緩緩拍打着她的後背。
這種場景,做夢時都不敢想過,此時,隻覺得死而無憾。
不知過了多久。
她喉間梗咽漸漸消失,眼睛變得清明,“我走了。”
隻是,她擡起頭來,錯過他的肩,半明半昧的目光還未聚焦,就在一瞬間滞住了,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無血色。
隻是愣了一秒,她推開了他。
校西籃球場附近,是一排排峥嵘茂盛的喬木樹,夏日來臨,晚風帶動着萬千片樹葉一起嘩啦啦的搖動,像驚濤駭浪,拍打着岸邊,縫隙把月光從樹枝杈桠中頭出來,淩亂的打在他的肩上。
男生半邊身子隐入黑暗,半邊側臉露出如鋒利的刀子,天色漸壞,有烏雲隐蔽明月,雷電橫空而響,亮光閃閃,從令人發怵的濃墨色倨傲眉骨上劈下來,流經薄唇,下颚,和那襲高聳挺拔到冷硬的修長線條。
碎發拂動下,眼臉處像覆上了一層撥不盡的陰霾,瞳子漆黑幽邃,與臉色混淆一體,染上了最濃稠的霧色,幾乎看不見。
她不知道他何時來的,又在那裏站了多久。
隻看見他朝這裏走。
周身氣息和步伐,是盛怒前最危險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