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令槍槍口向天,震出一道巨大轟鳴時,賽道上,十幾條色彩缤紛的身影,登時如離弦的箭般沖了出去。
“呀!”
花枝吓得捂住了耳朵,未待她反應過來,面前方才還一臉風輕雲淡和她說說笑笑的小女生,早已如勢生風,跑出了十幾米之遠。
她處于第三道,中上遊的速度,眸子輕眯,身形矯健又漂亮,每一段賽道上的速度都像經過大腦精準計算一般,即使湮沒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生之中,也能一下子攫住别人的眼球。
剛才槍聲響起的那一瞬,明顯有幾個參賽女生被吓到了,有的在原地愣了一秒,有的腿軟的發揮失常,有的甚至往後退了一步。
可花枝隻是眨了一下眼睛,月亮就沒了。
隻留下一個風采卓然,蓬勃生氣的背影。
這一刻,她的眼睛裏好像什麽都沒有,隻有終點。
花枝放下手,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同步移動,原本緊張不已心髒跳動漸漸恢複如常,血液卻如水沸騰了起來,
有些人,天生就屬于賽場,在那裏,褪去一切的閑适和散漫,她才會發出真正熠熠逼人、卓爾不群的光芒,閃耀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月亮,加油!”
正午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小女生渾身好像被上緊了發條,呼吸随着腳步快慢不停調整,兩側如潮般的呐喊、喝彩滾滾而來。
“月亮,加油!你是最棒的!”
“嫂子,fighting!”
“這個賽場,将會是你的主場!”
——這個夏天,将會是屬于月亮的主場!
像是想到了什麽,月亮臉色忽然黯了下來,拔腿加速,在預期之前,超越了前面的三位選手。
校運動會八百米賽道上的規矩,起始賽道不同,但最終都可以歸于一二賽道奔跑,這樣終點就可以在同一條線上,率先沖破紅線的爲冠軍。
戚夢循着大家的步伐,跑了大約有十幾米,便随大流一起繞到了第一賽道。
她瞅準月亮的身形,本來很快就可以跑到她的身邊,卻不想,她忽然加速。
得快點下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戚夢擡起頭,悄然環顧一周,發現正對着她五十米之外的弧形賽道内,設有跳遠場地的水泥圍欄。
如果在那裏忽然摔倒的話……應該會跌的不輕。
戚夢嘴角微勾,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逞意。
隊伍中,有一抹明明落于後風的身影,忽然卯足了全身力氣,沖進人群。
“欸~”
“擠什麽啊?”
“小心撞到人了!”
一群參賽女生被沖散,身子左倒右歪的,由于在比賽,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并未注意到是誰先動的腳。
月亮心無旁骛,更沒注意到這一小插曲,隻是在她準備第二階段發力的時候,那身影倏的沖到了她旁邊,趁着衆人一片手忙腳亂的混亂,伸出了腳。
“嘭——”
“咚!”
一具身體倒落在地,頭顱重重撞擊到水泥圍闆,發出接連兩下沉悶的聲音。
“啊——”
“有人暈倒了!”
“快,快!”
“她的頭……”
“血,有血……”
炙熱的陽光,細微的風,斑駁搖曳的樹影,空氣裏似乎還有泥土的清香,一齊湧入急促喘息的鼻尖。
時間好像如抽絲般被無限拉長,朦朦胧胧的眼前,天旋地轉,漆黑混沌,幾十個人頭聚攏過來,指指點點,噪噪嚷嚷……
熱鬧極了。
腦海中,忽然湧現出比這一幕還要熱鬧的場景。
‘哎呦,都三歲了,有二十斤了吧?我們家囡囡真漂亮,長大後一定風靡萬千少男,看着眉眼,鼻梁,多像爸爸~’
‘明遠,别光顧着看了,給她起一個名字吧?總不能一輩子都跟着我姓吧?’
‘那就跟我姓,叫江浸月怎麽樣?’
‘江浸月……’
‘是啊,有你有我,還讓我們的寶貝女兒,浸在我們的愛中長大。’
‘好,好,以後就叫她小月。’
‘珍珍,你放心,這個名字總有一天,我會讓她刻在屬于咱們家的戶口本上,我會給你們永遠的幸福。’
‘來,小月喊爸爸一聲~’
‘爸爸~’
‘哎呦,真乖,爸爸一定會好好呵護你長大的,小月一輩子都是爸爸的小寶貝。’
‘來來來,同學們,我們班今天新轉來一位同學,哪位同學願意和他一起坐啊?’
‘我!’
‘我我我我!’
‘好,就喊得最大聲的月亮。’
‘你叫什麽啊?’
‘爲什麽不理我?’
‘陸景雲。’
‘陸地上怎麽會有雲彩啊,不過海裏有鲸魚,那我以後就叫你鲸魚哥哥吧!’
‘鲸魚哥哥,鲸魚哥哥我的橡皮擦沒了,小刀也丢了,還有作業本,你也順帶幫我寫吧……’
‘鲸魚哥哥再和小班的依然一起玩,亮亮就攔着鲸魚哥哥的路,不讓鲸魚哥哥回家了!’
‘那去哪?’
‘去隻有亮亮和鲸魚哥哥的地方。’
花好月圓,阖家歡樂,誰曾想,隻一瞬間,烏雲蔽日,摧毀殆盡。
‘爸爸,爸爸,你等等我……’
一個小小的身影,拼命的在馬路上追着,回應她的,隻有暴雨傾盆,黑色車輪濺起的肮髒水花。
‘鲸魚哥哥,明天我還要棉花糖。’
‘好。’
‘老師,鲸魚哥哥呢?鲸魚哥哥呢?’
‘他已經轉走了,明天,你會有新的同桌。’
“月亮,月亮,你醒醒,醒醒啊!”
“你能看得見我嗎?”
“流血了,怎麽辦?月亮,你别吓我啊?”
“還看什麽看,快打120啊!”
“怎麽了,嫂子怎麽樣了?”
“班長?”
薛凱轉臉。
男生攜裹風塵而來,他伸手按着她殷殷滲着血的後腦勺,瞳眸黑不見底,臉卻白的像一張紙。
‘滴嘟~滴嘟~滴嘟……’
一場盛況非常的春季運動會,因爲這個忽如起來的插曲,亂成一團,徹底宣告結束。
救護車上,随行滿了老師和學生,醫護人員好不容易趕下去了一部分,救護車才揚長而去。
“怎麽辦啊?怎麽辦?月亮會不會有事?”
花枝因害怕身子不停顫抖着,看着自己手心染上的鮮血,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浩瀚拍着她的肩,“沒事,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可是都是血,她流了好多血……”
“相信我,沒事的。”
浩瀚攥着她的手,緊的汗水都交融在了一起,“車棚裏有車,坐我的車,我帶你去!”
“怎麽回事啊?她怎麽會忽然跌倒?”
“不知道啊,可能是剛才太混亂了,絆倒了什麽東西吧。”
“可是這裏是平地啊,她可是年級第一,這次摔倒了腦袋,還流了這麽多血,不會……”
“誰知道呢……”
操場上,圍聚成一團的雜亂讨論中,隻有一個女生嘴角輕輕揚起笑意,像是大仇得報,心情快意的不得了。
**
外科手術室,714。
月亮暈倒,引起的一連串效應是聞訊前來的各式各樣關聯人,直接堵滿了醫院7樓走廊。
有眠風一中的校長老師、同學,有月珍,還有腦王節目組的負責人,聞訊後,放下一切工作,直奔渝州。
聽說她傷到的地方的可是腦子啊,也不知道傷的怎麽樣,嚴不嚴重,這要是參不了賽,該如何是好?
幾十個贊助商那裏,他又該如何交代?賠償款都夠他受得了。
“花枝,元帥,怎麽回事啊?到底怎麽回事?小月她好好的,怎麽就出事了呢?”
月珍接到電話後,拎着一個包,連包包拉鏈都沒拉好,就哭哭啼啼的跑到醫院,一把拉住走廊裏的花枝和元帥。
“阿姨,月亮她參加了八百米,不小心……”
“阿姨,你别擔心,沒事的~”
“不行,我要進去看看!”
“阿姨,現在正在手術,你不能進去!”
“我的小月,怎麽就進手術室了呢?上星期在家明明還好好的啊,她最怕進醫院了,你們學校怎麽回事?爲什麽讓她去參加八百米,誰讓她參加的,小月她身體素質不好的……”
月珍像個孩子似的,坐在走廊座椅上,哭天搶地,淚如雨下。
薛凱聽着她的一字一句,目光悄無聲息的朝手術室幾個熒光大字下站着的男生看去。
螢綠色光芒打在門框上,在走廊内投射出一條清蕭的影子,像是要将男生身形吞沒一般。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黑睫低垂,一言不發,像看不見瞳子,仿佛一隻被掏空了的野獸,聽不見嗚咽和嚎啕,卻能感受到根植骨骼裏的絕望和恐懼。
班長這會兒,該有多内疚,該有多害怕。
是誰也體會不到的吧。
“誰是家屬?”
手術室内,白大褂老醫生推門而出,摘掉臉上的眼睛。
“是我。”
一個面色蒼白,聲音卻沙啞低沉不像樣子的男生,将他驚住了。
“你是啊……”
“我是!”
座椅上,月珍反應慢了半拍,連忙走過來,一臉奇怪的看着先他一步的男生。
他是誰?
“她怎麽樣了?”
“沒事,幸好送來的及時,不至于失血過多,血已經止住了,目前沒發現顱内出血和血塊,先把她轉移到病房靜養觀察,你們人太多了,一個個進去看,不要打擾她的休息,家屬跟我過來。”
“好。”
“醫生!醫生!”
此時,一道慌忙的聲音傳來。
腦王節目組的負責人,下了車,就火急火燎的沖過來,一把拽住醫生的袖子,“月亮沒事吧?現在怎麽樣了?她碰到了腦子,會不會影響智商啊?還能正常思維嗎?”
“你是?”
醫生有些受驚的看着這人。
“我……”
負責人剛想再說話。
“滾。”
陸景雲轉過臉,嗓音和面容暗沉的近乎可怕,負責人被他的氣勢吓得後退一步,但看他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登時又來了底氣,“你是她什麽人?我問一下怎麽了?她身上可壓着上千萬的投資,不能人說不行了就……”
“嘭!”
“啊……”
一記重拳直接将負責人的臉打歪,整個人趴在醫院牆壁上,嘴裏的牙齒松動而出。
陸景雲走過去。
“班長!”
薛凱看見陸景雲将人拎起來時,神情已經陰鸷可怖到了極點,一拳接着一拳,分明要将人置之死地的打。
“班長,班長~”
“快來人!”
他的拳頭是什麽力道,負責人這麽大塊頭,竟連反抗一下的力道都沒有。
一群人蜂擁上來拉架,月珍被男生那架勢,活生生下了一大跳。
她看着他的側臉,忽然就想起來這小夥子是誰了,這麽帥的沒幾個,不是小月手機照片裏的男孩子嗎?
原來不是小月粉的明星,而是男朋友?
怪不得聽到關于小月的這麽激動。
不過……這麽暴力?
“小趙,去處理一下。”
老醫生似乎見怪不怪,淡定的指揮身後的護士。
該打。
“家屬跟我過來。”
“好、好好……”
月珍愣了一下,連連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