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清脆透亮的微信提示聲傳來,将小女生飛出去的思緒拽回來。
月亮瞥了一眼,輕描淡寫的回絕了,屏幕上顯示電量過低提醒,她按了關機,洗完臉擦了擦手,揣着兜就出去了。
“這邊,這邊多噴點~”
“吳昊,你這面牆擦了嗎?上面還有腳印。”
“還有十分鍾上課,大家都利索點!”
連接高二高三年級冗長的連廊中間,有一群身着藍白校服,脖上挂着牌子,手裏拿着噴壺、拖把、水桶和抹布的學生,正在俯身彎腰做清潔,吵吵鬧鬧、忙忙碌碌成一片。
月亮聽到動靜,無意的朝那邊瞟了一眼。
不想,視線倏的怔住了。
雜亂無序的人群背後,有一抹極爲熟悉的身影倒映在眼簾,瘦削筆直,肅然正經,像一個剛下達完命令,平靜離開的領導者。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的背影有多冷漠,轉過來的那張臉就有多僞善。
可那又像一個幻覺,轉眼間便消失無蹤迹。
月亮神思恍惚了一下,再擡頭,腦海裏閃過剛才的片段,他朝向的方向,應該是高三年級二十四班。
複讀班?
“哎呀,葛澤,你看你擦得牆,一點都不幹淨!”
一衆打掃衛生的女學生中,傳來一道不滿的聲音。
月亮看着那女生的身影,不知道受了什麽牽引似的,鬼使神差的走過去。
好像趙露。
如果……剛才那個背影是江逾的話,那趙露這麽喜歡江逾,肯定也會跟他一起留下來。
可是他們爲什麽要複讀?
月亮幾乎被自己荒謬的想法驚住了,難道是他?
他還想讓他的寶貝兒子看着自己?
呵呵,現如今她已經長這麽大了,他們還以爲……還可以像以前一樣,一手遮天的控制她嗎?
渾渾噩噩的,月亮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嘴裏嘟囔着抱怨之詞的女生後面。
一旁正在擦牆的男生好像注意到了這個漂亮小學妹,伸出手臂搗了搗那個背過去的女生。
“王悠悠,好像有人找你。”
王悠悠?
月亮聽到這個名字,平坦的新月眉間微微褶皺。
“誰啊?”
女生不耐煩的轉過臉,望着怔神的她,眼底有詫異,“你是?”
月亮垂下眸,眼底方方升騰起的一絲渾濁,漸漸清明了起來,像是松懈下了什麽極重的包袱似的。
不是趙露,她看走眼了。
那剛才那個身影……是不是也看走眼了?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王悠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轉身繼續将小桶裏的消毒水朝瓶子裏灌。
“神經,我長得有那麽大衆臉嗎?”
“嘿嘿,還行吧,反正不如那個小學妹漂亮。”
葛澤舔了舔唇,頗爲‘欣賞’的看着月亮離開的背影。
“滾,再說消毒水全灌你嘴裏!”
“我錯了我錯了。”
“真不知道這次流感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班裏這麽多同學都請病假了,學校還不如幹脆給大家放個假得了,否則一傳十十傳百,我覺得我們也不太安全。”
“哪有這麽容易就給畢業生放假,對于學校、父母來說,高考大于天,這些放病假福利都是給高一高二的小學弟學妹們的,我們這些複讀生,根本是沒有人權的。”
細瑣的談話聲落到耳朵裏,月亮又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聽說現在高二管的也嚴了,小高考那幾分都不放過。”
“你知道爲什麽嗎?我這裏有獨家消息,市裏好像又打算給咱們學校升星級了,王校長在設施方面管不到什麽,可不得把成績往上搞搞,交出一份滿意答卷?聽說他最近精神頭特别旺,四處抓不認真學習的學生……”
“可不是嗎,前幾天還聽見他在走廊裏訓學生。”
“你們是複讀班的?”
小女生聲音再次傳來。
葛澤一擡頭,便看到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來,連擦牆的手臂都不酸了,“是啊,小學妹是要學長的微信嗎?”
“人家能看上你!”
王悠悠沖他切了一聲。
月亮笑了笑,“不是,我想問一下……你們去年的第一名,複讀了嗎?”
“第一名?”
葛澤乍一聽有些懵,第一名是會長沒錯吧?
王悠悠聞聲,身影漸漸開始僵硬,像升起了一股子敵意似的。
“你問這個幹嘛?”
她轉過臉,聲音尖利,望着她,滿臉的警惕。
“随便問問。”
月亮的聲音有些低,也并未直視她的眼睛。
這多年,她早已本能的練就了和任何有關他的事情,扯開十萬八千裏的距離,
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會說,即使是陌生人的無心之詞,也會讓她從骨子裏冒出一股寒。
呵呵,王悠悠扯着冷笑環胸,目光上下打量着心虛的她,随便問問就問到了會長頭上?
無非又是個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想上來勾搭會長的小騷蹄子。
“想什麽呢?你說的是我們屆的會長江逾吧?”
月亮聽到那個名字,臉色不太好,目光打在半桶消毒水上,并沒有說話。
“人家可是保送的A大,怎麽會複讀?”
她說完,葛澤朝她看了眼,被瞪了回來,眼珠子轉了轉,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
會長明明現在就在二十四班,隻不過這個漂亮小學妹不是來勾搭他的,而是跟别的女生一樣打會長的主意,那就别怪他裝作不知道了。
“知道了。”
王悠悠沒想到,說完後她居然就這樣走了?
走的一點征兆都沒有,沒有一絲追問也沒和她怼起來,看那背影……好像還有點放松的意思?
**
冬季是流感的溫床,密集的人群若長期處在室内,則大大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概率,病毒顆粒的傳遞也就更加容易,所以以學校爲首的大型公共社交學習場所,往往會成爲流感受難人群的重災區。
流感傳開的時候,醫務室、班門口,常見有學生一邊咳嗽流鼻涕打吊瓶,有家長噓寒問暖的送藥、接回家,嚴重的态勢眼看就要蔓延開。
周四的時候,實在忍不了家長打電話的王校長,把各年級的主任、班主任叫到教務處開了個會。
會議就‘本周末是否放假’主題展開讨論。
因爲最近學生老師間流感頻發,家長們紛紛打電話到學校,希望原定小休的這周末,可以改成大休,把孩子帶回家打預防針。
但王校長心裏是一百一千個不願意的。
眼看着期末考試在即,學校也要驗五星級了,兩件關乎學校名譽利益的大事聚集在一起,偏偏天公不作美,趕上了流感。
但無論怎麽說,得了流感請病假的孩子終歸還是少數,不能影響集體利益,而且他堅持認爲,隻要組織醫務室醫護人員做好消毒、預防準備,完全可以将就着對抗過去的。
眠風一中要憑資曆、成績,早就超越了市内其他的一些五星級學校,但是由于校園面積問題,一直沒能評的上,這次市領導和教育局檢察人員法外開恩,全是靠眠風實打實的戰績,他可要牢牢抓住這次機會。
來開會的一些老師們,早就看出了王校長的意思,一個個無精打采怏怏的,等着待會他提出意見,他們附和他的決定就好了,反正唱反調也沒什麽好處,說不定年終津貼都能沒了。
王校長落座,雙手交叉在會議長桌上,放眼溜了一圈在座各位老師的眼色,挑出了他平時最得力也最擁護他,同時在學校領導層地位、聲譽也極高的汪夏下手。
“汪主任,這件事你怎麽看?”
汪夏這頭有野心的狼和狡猾的千年老狐狸,隻要他點頭,以後學生家長打到校長室的電話全都直接轉接到他辦公室,以他那張媲美諸葛亮的三寸不爛之舌功底,就沒一個家長在電話那頭,最後不被他說的直點頭又感動的稀裏嘩啦的。
可王校長萬萬沒想到,他這問出去,跟沒問似的。
人家照舊低着頭,像什麽都沒聽見。
“汪主任?”
王校長皺眉,耐着性子又磕了磕桌子。
最近他到底怎麽回事,三魂離了兩魂,神不附體的樣子,一點都不複平時神采奕奕,一副要幹出一番大事業的樣子。
這都快要期末考試了,就這狀态怎麽抓成績?!
“校長,怎麽了?”
汪夏後知後覺擡起頭,推了推臉上的金邊鏡框。
對面,蔣寒悄無聲息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知道包涵了多少東西,最後沉沉的低下。
“汪主任,你不會也被傳染流感了吧?怎麽反應遲遲鈍鈍的。”
王校長是真關心他,關心他……不會把一班的學生給傳染了吧?
那可不行,一班裏可是有他的兩個心肝寶貝呢!
其餘老師則當他在開玩笑,哈哈哈的笑了。
除了蔣寒。
汪夏是個好面子的人,此時在一衆老師打趣的笑聲中,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此時更是有些發白。
蔣寒剛想開口,汪夏捂着嘴咳嗽了一聲,“有點。”
前者朝他投去灼燙的眼神,眼底有深深的憂慮。
“啪!”
聞言,王校長氣勢磅礴的拍案而起。
衆老師以爲他要生汪主任的氣了,連忙想勸阻,卻不料,王校長忽然慷慨陳情道,“爲了學校學生的生命安全健康考慮,我宣布,這周大休!”
“……”
話落,會議室内,一片鴉雀無聲。
“怎麽,不高興?”
不是不高興,大家實在是太訝異了,這個素來以‘學習第一,其他退後’爲宗旨的商人型校長,此刻居然能說出如此關心學生的話,怎麽不令人驚訝,感歎!
“就這樣,散會!”
管你們高不高興。
王校長背着手,滿臉嚴肅的走了出去。
汪夏這個工作狂魔,讓他回家休息是肯定不可能的,再說一班少了他也不行。
這要是把陸景雲和月亮給傳染了,他這市内雙第一還保不保得住,老臉在二中、三中、四中……十八中那群老頭子那裏,還放不放的下?!
眠風一中蔓延起的這次流感确實不輕,班裏有一小半同學都請了病假回家,包括二班裏平日最活蹦亂跳的薛凱。
一向敞着懷,穿薄外套,向往‘英姿飒爽’酷炫拽的薛凱,帶着厚實的口罩,系着嚴密的帽子,踩着棉鞋,裹着長款黑壓壓羽絨服,細流鼻涕出現在一班門口時,月亮壓根沒瞅出來這人是誰。
陸景雲倒是認出來了,但他隻是挑了挑眼皮子。
“班長,你好殘酷,好無情,好沒有博愛之心!”
男生一張嘴,嘶啞劈裂的嗓子發出聲音,就跟搖響了拖拉機似的,轟轟隆隆的。
月亮聽着,抖了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見‘黑人’朝陸景雲說話了,但後者卻面無表情,不予搭理,便接道,“他怎麽殘酷,怎麽無情,怎麽沒有博愛之心了?”
陸景雲擡眉,眼裏有笑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朝懷裏帶。
月亮一驚,“唔唔唔——”(幹什麽呢,忽然犯神經病!)
薛凱摘下口罩,兩行面條淚都要流下來了。
月亮不掙紮了,瞪大眼睛好奇的看他,薛凱?
眼睛紅,鼻子紅,嘴巴紅,兩頰紅,怎麽成了這副鬼樣子了?
流感?!
快逃啊。
“不要和他說話。”
陸景雲淡淡道,月亮猛地點頭。
當然!
薛凱苦着臉,一副遇人不淑的樣子,班長我都這樣了,你居然還在擔心嫂子會不會被我傳染,果然是色字頭上一把刀,重色輕友的典範!
“喲,這不是平時最浪的小凱子嗎,怎麽也落得這個地步?”
花枝叼着棒棒糖,看着來人的凄慘模樣,直笑的合不攏嘴。
薛凱更想哭了,花花你居然也這樣對我,兄弟和女人都不能相信了!
“他們一宿舍都衰神附體,流感回家了,他能撐到現在才請假确實夠浪!”
浩瀚說道一半,轉臉朝着陸景雲,“哦~對了,除了鲸魚。”
要麽說鍛煉身體,長命百歲。
月亮忽然明白薛凱爲什麽要控訴陸景雲了,這有難不同當啊!
“回去吧。”
陸景雲揚眉,話裏有關心他的意思,可他一邊死死捂着月亮的口鼻,一邊看着他的樣子。
實在不像是關心,倒像是防着病毒!
“哼!”
薛凱咬着牙,憤然拂袖,“兄弟與女人皆不靠……”
一轉身,撞上了一堵高大的肉牆。
‘轟’的一聲還挺響。
這是月亮第一次見趙炳乾,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肩膀厚而寬,但不胖。
寒冬臘月的,外面隻套了一件皮夾克,長着一張武打星的臉,下巴處留有短硬的胡茬,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安全、濃濃的男人味,大抵就是那種小偷看了都會腿軟的長相。
月亮覺得……攻氣十足,嗯!
然後,她剛這樣覺得,眼睛也被人捂住了。
“唔唔唔——”(陸景雲,你找死啊?!)
“還是你想被剜眼?”
幽幽森森的語氣在頭頂響起,月亮不說話了。
“哎呦,疼死我了!”
薛凱猝不及防撞到硬邦邦的東西,以爲自己撞到了柱子,定睛一看是他,氣的空氣辮子都要翹起來了。
“怎麽是你,你沒長眼啊!”
月亮耳朵動了動,尋思着薛凱平時在陸景雲面前又慫又怕事,沒想到居然敢對這麽個硬漢罵髒話,有出息啊!
“我帶你回去。”
不想,那男人一開口,嗓音雖然粗厚,但溫暖的很。
給人一種……警察蜀黍的感覺。
“我自己沒有腿啊,要你帶我回去!”
薛凱又一蹦三尺高,相比剛才的死氣恹恹,現在倒生龍活虎了許多。
月亮,“……”這人莫非是他後爸?敢這麽嚣張?
“給你請了三天假。”
“三天?你瘋了!我這流感一天就能好!”
“有兩天是周末。”
“那……那你不早說!”
“别鬧了。”
啧啧。
花枝這個腐女好像從中看出了什麽道道,默默的咬碎了棒棒糖,仔細觀察趙炳乾看薛凱的眼神。
“回去就回去!”
“我開了車。”
“不用,我有我的小電驢!”
“你現在還不能吹風。”
“我怎麽不能吹風,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麽關系!還有,誰讓你來我學校找我的,你是怎麽知道我生病了的?”
薛凱還在暴跳如雷的怒罵着,引起一班學生不小的關注。
趙炳乾看了眼班裏的學生,最後目光在陸景雲身上,和他懷裏被捂得嚴嚴實實的小女生身上定格了一下。
眼角好像有了放心的笑,不由分說把薛凱夾在咯吱窩底帶走了。
“外面有早餐,吃了再說,不要打擾别的同學上課。”
“喂喂喂,趙炳乾,你在打擾我!你身爲人民警察,居然幹這麽道德敗壞的事情,老子要報警!”
“你報吧,我接警。”
最後一句話出,全班都沸騰了,什麽鬼啊?
這也太……暧昧了吧?!
花枝牙疼,“草,老娘居然被一個彎男追求過!”
浩瀚笑的直不起腰。
月亮聽到趙炳乾那個名字後,靈機一動,轉臉問陸景雲,“他就是趙炳乾?!”
她問完,才發現自己死死抱着人家腰,抵在性感喉結邊的姿勢是有多麽的不可言喻。
“嗯。”
陸景雲被她扭來扭去的摸來摸去的很不舒服,一股燥熱從下半身卷席上來,嗓子也微微有些澀。
“……”
月亮悄無聲息的從他懷裏退出來,咳了咳。
花枝見她的臉都紅了,擔心的伸過頭來,“月亮,你怎麽回事?我看你的症狀,也有點像得了流感,要不要咱們一起請假?”
“去你的,想我點好。”
“放心吧,鲸魚體格倍棒,口水也有傳染治愈功能。”
浩瀚極不正經的來了句,月亮的臉蛋更紅了。
“也是,也是。”
月亮小手撐着白裏透紅的臉蛋,其實她剛才聽到趙炳乾的名字,是想起上次薛凱跟她說爲了處理那次操場的事,陸家出了錢。
但她後來在QQ上問薛凱,薛凱死活不肯說出了多少,等她查出來後,一定要找個好時機把錢還給陸景雲。
正想着,一隻手摸住了她的手。
月亮小手一顫,就看到了不太正常的他。
“你、你幹什麽?”
“中午不要去食堂吃飯了。”
“爲什麽?!”
“預防流感。”
“那怎麽吃?”
“對啊!”
花枝也湊過來,小聲道,“校草大人你是不是又想投食了,爲小的們考慮考慮吧,我可不想一個人去食堂。”
陸景雲掃了眼花枝和浩瀚,“都有份。”
“椰~”
二人一拍即合的樂呵。
月亮有種……花枝和浩瀚靠自己保養,自己靠委身求榮的感覺,這是條食物鏈啊。
“那……你可以松開了吧?”
月亮低眸掃着他牢牢攥着她的手,還給他摸上瘾了!
陸景雲被她惹出了火,不上不下的感覺将一張精緻白皙的臉龐,都逼得有些微獰。
“幫我摸摸。”
說着,他拉着她的手朝着火的源頭。
“!”
月亮驚得一把甩開了他的手,“你、你神經病吧!”
她越鮮活,陸景雲就越難受,難受的火燒嗓子,說不出話,隻用那種不容抗拒裏又帶着點讓人難以拒絕的眼神看着她,月亮覺得……有點像受傷要吃奶的小狼崽。
天呐,利用她對小動物的同情心!
小女生咬了咬牙,偏過去了臉,“不可能,飯我不吃了!”
甯願餓死,傳染流感,也不能幹那種不恥之事!
她一說不吃飯,陸景雲的臉色就冷了下來。
“爲什麽?”
“因爲……我怕吃了你的飯菜傳染流感給我。”
那就是禽流感了。
因爲偏過去臉,月亮看不到此時男生的臉已經黑成什麽樣子了。
隻能聽到一道含着沙啞和戾氣的冷嗓,伴随着柔軟的小手狠狠的朝着火源按去。
“那我給你打一針不就好了。”
------題外話------
咳咳,鲸佬,您那十八CM的針管,打下去,可會出人命的,譬如……出了小鲸魚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