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得如此之近,她眼中的神情,姬尚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樣刻骨的仇恨,他不止在一個人眼中看到過,所以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看着蘇遙,姬尚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如果不是喉嚨被扼住了,他就會發出呵呵的笑聲了。
世界上,沒有比看着别人對自己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更痛快的了。
尤其是看着蘇遙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心裏的暢快就更明顯了。
這個丫頭,從來擺出的都是一副流血不流淚的譜兒,哪怕是在她知道了自己身中蠱毒時,露出的也是無所謂的表情,好像根本就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還一度以爲,自己是沒有什麽辦法讓蘇遙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但是現在,他終于看到蘇遙也流露出這種仇恨崩潰的神情了,而可笑的是,她竟然爲的還是别人的性命,而不是她自己的。
然而無論如何,他總算是赢了。
姬尚被扼住的喉嚨裏擠出了破碎的笑聲,雖然在别人聽來,這隻不過是略微粗重了些的呼吸聲罷了,但他确實是在笑,而且笑得十分猖狂。
蘇遙咬緊了嘴唇,嘴角已經沁出了縷縷鮮血。
對付這樣的人,她該怎麽辦才好?
然而,還沒等蘇遙想出個所以然來,就驚愕地看到姬尚嘴角也流出了血,隻不過他的血色并不是鮮紅的,而是泛着紫黑色,還很粘稠,一看就知道不正常。
蘇遙下意識地松開了手,還後退了兩步。
“你……你也中毒了?”正常人是不會有這樣的血色的。
可是,一個用毒下蠱的行家,怎麽會有事呢?
蘇遙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姬尚咳嗽了兩聲,噴出了不少紫黑色的血沫。
他喘息了兩口,終于讓呼吸變得暢快了一些,他先是大笑了兩聲,然後才啞聲道:“小蘇蘇,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反噬?”
蘇遙的臉色立刻就變得更加蒼白了,對于這些蠱毒方面的專業知識,她是一無所知的,但是前世裏她也看過不少小說,對這個詞并不陌生。
通常,跟随着反噬而來的,多半都是死亡。
蘇遙霍然擡眸,正好撞上姬尚含着惡意微笑的眼神。
她的嘴唇立刻就顫抖了:“你的意思是……是……”
她還沒有說出來,但姬尚已經接着她的話說了下去:“沒錯,你的心願要達成了,我很快就要死了,怎麽樣,是不是很高興?”
蘇遙眼底陡然迸發出了亮色,隻不過這完全不是出自于欣喜,而是因爲憤怒。
她重新上前一步,用力揪住了姬尚的領口,這一次比剛才還要用力。
“不,你不能死,我不許你死!”她的聲音很是嘶啞,幾乎都要喊破了喉嚨。
他如果死了,那元承昊身上的蠱毒該怎麽辦,又有什麽人能來救他?
沒錯,之前她是很想讓姬尚去死,那是因爲他該死,死上千百次都不足以贖罪,但是那絕對不是現在,他還沒有到要死的時候!
姬尚臉上依舊挂着扭曲的笑容:“自從我給你下蠱失敗,就已經做好了要被蠱蟲反噬的準備,現在,已經算是遲了……”
他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有更多的血沫飛濺而出,染髒了蘇遙的衣衫。
至少,他已經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把大燕也攪得一團亂,并且成功地看到蘇遙在自己面前動搖崩潰。
雖然沒有達成他的終極目的,但人算不如天算,這樣的一個結果,他也算是滿意了。
反正還有一個元承昊,很快就會步他的後塵,來給他陪葬了。
而元承昊一旦死了,蕭譽和蘇遙之間也會出現裂痕,而這,就是姬尚想要的結果。
他一個人不快活,便要這天下人都不快活。
他一個人身入地獄,便要這天下人通通陪葬!
這樣想着,姬尚笑得越發暢快,直到他的喉嚨被大量湧上的血液堵住,再也笑不出來爲止。
大白已經沖上來咬住了蘇遙的衣擺,硬生生地把她往後拖去。
身爲夜涼的神獸,它對血液和蠱毒有種特殊的敏感,而姬尚此刻口中大量噴湧出來的血,裏面包含了無數可緻人死命的蠱毒。
雖然這些蠱毒對于蘇遙都沒什麽作用,但大白還是本能地想要拖她遠離這個危險源。
嗤啦一聲衣角斷裂,蘇遙掙紮着向前撲去,不顧對方前襟處沾染的血,用力地抓住了他身上的衣衫。
“你不能死,聽到了沒有,你現在不能死!給我解藥!”她近乎于瘋狂地大喊着,語聲嘶啞,眼中也閃爍着絕望的光亮。
姬尚的呼吸已經迅速地微弱下去,但他臉上仍然保持着瘋狂的微笑。
蘇遙絕望地伸長了手臂,恨不得能撕開他的胸膛,把他的心剖開來去尋找救治元承昊的解藥。
然而,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就攬住了她。
蘇遙慌亂地轉過頭去,就看到了蕭譽的臉。
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蕭譽,快,快去救他,不能讓他死,要不然……”
要不然,元承昊就沒救了。
她不能容許這種情況出現,所以姬尚一定不能死!
但是,牢牢箍住她的那雙鐵臂并沒有絲毫放松,蕭譽緊緊地抱住她,不讓她再度沖上去:“沒用了,他已經死了。”
聽到那個“死”字,蘇遙掙紮的動作猛然停住了。
她緩緩擡起頭來看向姬尚的方向,姿态十分僵硬,就好像連身體都無法控制了一樣。
蕭譽說得對,被綁在柱子上的軀體,已經沒有了任何存活的迹象,胸口都不再起伏。
但是,他的雙眼仍然散發出詭異的光芒,臉上的笑容也扭曲依舊。
直到死,他留給人世間的依舊是這副詭異的表情,好像是在仇恨着一切,又像是在嘲笑着一切。
蘇遙顫抖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在久久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後,她就像是被切斷了神經線一樣,陡然失去了所有動作,任由蕭譽把她抱了出去。
走到半路時,她突然像是回過神來一樣,掙紮着從蕭譽懷裏跳了下來。
“帶我去見元承昊。”
蕭譽深深地歎息了一聲,知道她的執拗沒有人可以更改,但是身爲男人,聽到自己的女人口口聲聲說的都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時,酸意還是湧上了喉頭。
他閉了一下眼睛藉此平複自己的情緒,然後沉聲道:“樂白會帶你去的。”
現在情況特殊,他可以容忍蘇遙一再地把元承昊放在第一位,但是,他卻絕對做不到,親手送她去見那個男人,盡管那是一個将死的男人。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對于他的異樣情緒,其實蘇遙本能地能察覺到。
隻是,現在的她心頭壓着沉重的烏雲,根本就無暇去應付這件事。
一直不知道隐身在何處的樂白走了出來,把她帶到了元承昊所在的房間,顯然,他一直都在暗中跟随着蕭譽。
在替她推開元承昊的房門時,樂白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王妃主子,我知道靖陽侯出了事您也很心急,但是,您也要體諒一下王爺,他……”
他沒有能繼續說下去,因爲蘇遙已經像是完全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走進了房間。
樂白僵硬地站在門口,咬緊了嘴唇。
當看到從旁邊出來的辰墨時,樂白立刻就怒了,揪着辰墨把他按到了一旁的樹上:“喂,你這個蒙古大夫,還好意思自封神醫,你要是再不把那個靖陽侯給治好,王妃主子就要跟他跑了!”
辰墨惱火地把樂白推開:“你家主子頭腦不清醒,你也跟着豬油蒙心了,我要是能治好,我不就治了嗎?”
樂白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頭一次沒了主意:“那……那咱們該怎麽辦?”
說實在的,辰墨也沒有主意,所以隻能聳了聳肩膀:“隻能……看天意了。”
蘇遙隐約能聽到樂白和辰墨在争論着什麽,但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了。
自從走進房間起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始終停留在了元承昊身上。
他的臉色依舊很難看,曾經白皙的皮膚如今由内而外地透出了青灰色,眼睛也一直緊閉着,連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還在薄毯下微微起伏,那他就和一具屍體沒有什麽區别了。
蘇遙低頭看了看自己才剛剛愈合不久的傷口,心裏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現在她已經無計可施,就隻能采取這個最笨的辦法了。
不管怎麽說,在元承昊中毒之初,她曾經讓他喝下了自己的鮮血,而他的病情似乎也因此暫時穩定下來,并沒有像其他中了姬尚蠱毒的人那樣,斃命于頃刻之間。
而她的血,曾經在夜涼也起了非同尋常的作用。
所以,雖然弄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古怪,但她唯一能做的,也隻能是這樣了。
她走到桌前,拔出發簪狠狠地劃過了手腕,剛剛愈合的傷口再度被撕裂,殷紅的血流進了藥碗裏。
在窗外偷看的樂白倒抽了一口冷氣,就想進去阻止,卻被辰墨拉住了。
“讓她試試吧,她想要做的事,你是阻止不了她的。”他沉聲道。
身爲大夫,他知道蘇遙的血之前确實起了作用,所以,他也無意去做阻撓,因爲他根本就做不到。
而蕭譽,應該是早就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他讓蘇遙一個人來這裏,自己并沒有跟着來。
辰墨歎了口氣,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畢竟隻能讓他們自己來解決,自己和樂白再着急也是沒用。“走吧。”他拉了一把樂白,不再去看屋子裏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