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他們争論到一半的時候,蘇遙就已經醒了。
隻是,意識雖然在逐漸清醒,但她的眼皮卻像是有千斤重似的,遲遲不願睜開。
她從心理上,就在抗拒醒來,抗拒面對。
然而,當蕭譽話鋒一轉,提到了元承昊時,蘇遙心裏就算有再多不情願,也不得不睜開了眼睛,仔細傾聽着外面的聲音。
雖然那兩人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她還是能辨别出幾個詞來。
比如蠱毒,又比如說是無解……
最後那兩個字,就像是一記擊打在心上的重錘,讓她整個人都震顫了。
怎麽辦,姬尚用的蠱毒連辰墨都沒辦法解,那她還能怎麽辦?
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着元承昊去死?
不,絕對不行!她不能再連累别人,尤其是一個……愛她的人。
蘇遙猛然翻身坐起,一把拉開了床帳,啞聲道:“我要見姬尚!”
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蠱毒是他下的,那麽解藥,也隻能從他身上去追尋了。
她的突然出聲,讓屋子裏的人都吓了一跳。
幾乎是在一瞬間,蕭譽就到了床前,動作輕柔而堅定地按住了她的肩膀:“你需要休息,解藥的事,我一定會從姬尚嘴裏問出來的。”
“不,”蘇遙執拗地搖頭,“他不是那種會合作的人。”
要是換了别人,刑訊逼供或許會有效,但是對于姬尚……
想到那個人扭曲的臉,蘇遙就覺得心裏一沉。
如果說,林逸雲和蕭譽是完全屬于光明面的人,元承昊身上則兼具光明和黑暗兩種特質,但是姬尚,卻是一個完全沉淪于黑暗中的人。
不,他甚至比黑暗還要黑暗,哪怕是走在陽光下,他也能從自身散發出濃重的黑暗來。
靠近他,就像是靠近了深淵。
而他整個人,就像是從地獄最底層爬出來的一樣,随時都等着把周圍的一切都集體拖入地獄,讓世上的一切都萬劫不複!
這樣一個人,你怎麽能指望他去拯救另一個人的生命?
但是,在看不到任何前路的情況下,她也隻能孤注一擲地去見他,去争取最後一線希望了。
而且,必須是她親自去。
因爲之前有那麽多機會,姬尚都沒有殺她,所以,她一定有什麽地方是特别的。
但是,蕭譽表現的比她還要執拗:“我不許你去。”
這幾個字,他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然而目光和表情都帶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蘇遙仰起一張蒼白而秀麗的臉,一字字重複道:“我必須去!”
在她蒼白的臉上,如同黑曜石般的瞳孔異常明亮,就像是裏面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燒。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糾纏了片刻,最終,蕭譽還是在她執拗的眼神中敗下陣來:“我讓你去,但是,讓我陪你去。”
其實之前,他已經去見過那個夜涼國師了。
雖然對方身上的蠱蟲毒物都已經被搜了出來,手腳也被牢牢地綁在了柱子上,完全沒有再暴起發難的可能,但是,看着姬尚惡毒的目光,身爲将軍的他竟然也覺得心裏不适。
那,完全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眼神。無論他用什麽樣的方法,哪怕是動用了他一向不齒的刑罰,但那個詭異的國師始終都一言不發,甚至連痛呼都沒有發出一聲,如果不是他的呼吸頻率有所變化的話,蕭譽真的會以爲,他這個人壓根都感覺
不到疼痛。
從頭到尾,在長達兩個時辰的訊問中,他隻是在最後開口說了一句話。
那是在他無功而返,正要走出牢房的時候,那人突然開口,用陰毒的聲音說道:“我會見到她的。”
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在姬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蕭譽就已經決定了,不會讓蘇遙來見這個危險人物。
所以,現在他縱然讓步了,也絕對不會允許蘇遙一個人去冒險。
蘇遙嘴角勾起一個慘淡的笑容,反問道:“如果這樣,你覺得他會說什麽嗎?”
雖然明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蕭譽仍然堅持着自己的立場:“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
雙方剛剛緩和了一點的局面,現在就重新陷入了僵持之中。
站在旁邊的辰墨和樂白看得心肝兒發顫,這倆人都是倔強的主兒,誰都不肯讓步一分,小眼神都快能在半空中撞出噼裏啪啦的火花來了。
這兩個油滑的家夥對視了一眼,然後就不約而同地往後退去。
爲了避免殃及池魚,他們還是先撤了再說,免得這倆人鬥氣不成,拿其他人撒火。
蘇遙咬緊了嘴唇,心裏仿佛有一把火在燒,隻不過那并不是怒火,而是在一分分地煎熬她的五髒六腑,仿佛要把血都熬幹。
拖延的時候越久,元承昊就越是危險。
但是,蕭譽的固執她也是了解的,從他堅毅的目光裏就能看出,他是絕對不會放任她一個人去見姬尚的。
該怎麽辦,她要怎麽辦,才能救元承昊?
蘇遙的眼角餘光瞥到窗外閃過的一抹白影,心裏突然就有了主意。
“我不自己一個人去,讓大白陪我去,好不好?”她提議道。
蕭譽皺起了眉,雖然覺得她的這個主意很異想天開,但在這種一籌莫展的情況下,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了。
之前,他已經打聽過那隻所謂夜涼神獸的來曆,雖然得到的信息都是來源于一些傳說的,但既然是流傳下來的故事,就必然有其可取之處。
如果真的如那些泛黃的史書上所記載的那樣,那這隻神獸要保護一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關鍵隻是在于,蘇遙到底是不是它會全心全意去保護的那個人。
大概是在窗外聽到了自己的那個新名字,大白立刻就嗷的一聲蹿了進來,非常親昵地在蘇遙腿邊蹭了蹭。
看到它那雙圓圓的眼睛,蕭譽突然就決定要讓步了。
或許,它是真的可以保護蘇遙。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妥協,其實他也是有私心的。
元承昊對蘇遙一直以來是什麽樣的用心,雖然那小丫頭自己一直是似懂非懂,又或者說是故作不知的,但是同樣身爲一個男人,蕭譽卻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是樂白口中所說的情敵,但蕭譽卻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對蘇遙的緊張程度,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概是因爲他的那份感情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所以元承昊才會執拗地繼續付出。
所以,盡管自己能确定蘇遙的心意,但蕭譽卻不敢冒這樣的險。
如果元承昊真的死了,那他和蘇遙之間……可能也會發生變化。
雖然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是蕭譽卻不敢去冒這個險。
所以,他不得不放手妥協,讓蘇遙帶着大白去見那個夜涼國師。
目送着蘇遙走進黑洞洞的牢房,蕭譽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随時準備着一有動靜就沖進去救人。
蘇遙當然知道,在自己身後,有一道灼熱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的腳步。
但是,她連回頭看一下那個人的時間都沒有。
因爲元承昊,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
而她和蕭譽,在度過眼前的難關後,還有一生一世的時間可以相守。
然而,如果元承昊就這麽死了,她還會有這個機會嗎?
蘇遙不知道,她也永遠不想知道,因爲她不會讓元承昊死,絕對不會!
所以,在走進牢房的時候,她的神情非常鎮定,除了臉色略微有些蒼白之外,看上去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
看到她這樣出現,姬尚扭曲的嘴唇露出了一抹笑意。
此刻他臉上的面具已經被摘去了,醜陋的容顔就這樣暴露在火光的映照下,而且在光影的對比下,顯得格外猙獰。
就連此刻他的笑容,也顯得可怖至極。
“我要你給元承昊下的蠱毒的解藥。”蘇遙開門見山地丢出了這句話。
姬尚誇張地歎了口氣:“小蘇蘇,看到我都那麽慘了,你竟然還惦記着别人,我啊,還真是失望。”
他的語氣很是戲谑,聲音也像從前一樣可惡。
蘇遙略微眯了眯眼睛,把他身上的血迹和傷痕都看在了眼裏。
隻不過,她覺得這點傷痕還不夠。
就沖着他犯下的惡行來看,就算是淩遲處死一萬次,也不足以贖其罪過!
蘇遙咬緊了牙關控制自己,竭力抑制住心裏想要沖上去,狠狠鞭打他,刺傷他的情緒。
真的很想殺人,從來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去徹底摧毀一個人的身體和靈魂,把他挫骨揚灰,萬劫不複!
姬尚這個人的存在,就像是爲了攪亂這個天下來的,不僅僅是夜涼,還有大燕。
在大燕發生的這一切,就像是有人在背後不停穿針引線,而這隻幕後的黑手,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姬尚淺笑開口:“真的那麽想的話,就殺了我啊。”
他是在發出邀請,但蘇遙隻是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來:“解藥。”
見她這麽固執,姬尚歪斜的嘴唇咧得更大了,但是他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驚膽戰:“沒有解藥,我用在元承昊身上的那種蠱毒,沒有解藥。”
這句話,就像是點燃了炸藥的引線一樣,讓蘇遙瞬間就炸了。
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用力勒緊了姬尚的領口。
“我要解藥!”她一字字道,手上的力氣逐漸加重,而姬尚的臉也因爲憋氣而越漲越紅。但他仍然勉力露出一個微笑,從被勒緊的喉嚨中擠出兩個字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