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的掌印還沒有消退,看到蘇遙跟着元承昊走進來,眼中立刻掠過了一絲惱色。
明黃色的床帳内忽然傳來了一聲咳嗽,緊接着皇帝虛弱無力的聲音就傳了出來:“玥兒,是……是誰來了?”
聽到召喚,容玥立刻收回了目光,躬身去撩開了床帳,把皇帝扶了起來。
低垂的床帳被玉鈎勾起,讓所有人都能看到皇帝的樣子。
雖然心裏已經做了準備,但蘇遙還是難免被吓了一下。
印象中最後一次見到皇帝的時候,這老頭兒還是盛氣淩人的,坐在皇位上對她吆五喝六,一副中氣十足的樣子。
沒想到短短一段日子不見,他竟然以驚人的速度衰老下去了。
不僅臉色腐如朽木,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越發顯得皮膚像是老樹根一樣,盤根錯節的,讓人覺得有種岌岌可危的感覺,就好像那脖子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折斷了一樣。
尤其是旁邊攙扶着他的人還是容玥,白發紅顔,對比格外強烈。
蘇遙不由得在心裏感慨道,這老夫少妻就是不合适,瞧這皇帝被壓榨的,短短數月間足像是老了十幾年,更何況,還有一個善妒的正宮皇後,在暗處用毒算計。
一夫多妻的日子,也不是那麽好過的,這皇帝老兒不就是個例子?
在容玥的攙扶下,皇帝顫巍巍地擡起頭來,頗有老眼昏花的樣子,往這個方向瞅了半天,才低聲道:“是皇後來了啊。”
也就隻打了這一聲招呼,他就沒有别的話說了。
皇後緩步走上前去,一直走到了皇帝面前才停下腳步,對容玥冷冷道:“本宮要和皇上說話。”
她這麽說,言外之意便是要讓容玥走開。
說話的時候,皇後眸底隐約有怒氣閃過,而且很明顯是沖着容玥來的。
顯然,容玥得幸于皇帝的事,并不是她授意的,而是容玥和元承昊的謀劃。
想想也是,皇後就算是再大方,也不會想讓親侄女和自己共侍一夫的,更何況,上次在樂珊公主的事上,容玥已經算是背叛過她一次。
以皇後心高氣傲的脾性,怎麽可能再去信任和疼愛這個侄女?
容玥從前一向善于體察自己這位皇後姑母的心意,現在對方都說的這麽明顯了,她怎麽會不明白?
略微低下了頭,她正要挪開腳步,手卻被皇帝抓住了。
“有什麽話,就這樣說吧。”皇帝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淡漠,看着自己的結發妻子時,和看着陌生人也沒有什麽區别了。
這樣公然的藐視,讓皇後臉上一下子襲上了憤怒的紅潮。
她突然伸手指着容玥,向皇帝控訴道:“臣妾在您身邊這麽多年,難道還比不上這個才來個把月的小妖精嗎?”
從前,皇帝寵愛過的女人也不少,但是沒有一個,能讓皇後這麽失态。
然而,皇後的怒氣,絲毫沒能讓皇帝蒼老的臉上有片刻動容。
他隻是冷哼了一聲,什麽話都沒有說。
其實他也不用再說什麽了,一切已經盡在不言中,皇後就算是不想懂,也必須懂了。
“好,好,”她氣極反笑,“那咱們的銘兒和樂珊呢,難道您連他們也不在意了嗎?她們兩個都被奸人所害,死得那麽慘,皇上您難道就能這麽無動于衷嗎?”
聽到她提起大皇子和樂珊公主,容玥的嘴唇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好像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來。
而皇帝,仍然是剛才那副淡漠的樣子,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很明顯,對皇後說的任何話,他都絲毫不感興趣。
隻是,他越表現的冷淡,皇後執拗的性子就越是上來了。
她一把推開容玥,然後抓住皇帝的胳膊用力搖晃起來:“皇上,皇上您說話啊!他們都是您的骨血,您怎麽能這麽冷血無情?”
看到皇帝被她這麽猛烈地搖晃着,蘇遙忍不住腦洞大開,萬一那老皇帝經不住折騰,根本都不用等到三天毒發,這會兒就能被折騰挂了。
元承昊大概也有類似的顧慮,所以上前硬生生地拉開了皇後。
但是皇帝經過這一番折騰之後,已經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容玥趕緊上前去替他拍後背順氣,十分殷勤。被元承昊甩在一邊地上的皇後看着這一幕,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尖利的大笑:“你以爲她會喜歡像你這種糟老頭子嗎?她是有目的地去接近你的!”她狂亂的目光抓住了元承昊,“是他,就是他,他們想要的是
你這個皇位!他們都是别有用心的!”
容玥捧了一盞茶想要給皇帝喝,卻被皇帝擺手拒絕了。
這次,皇帝推開了她的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走到了皇後面前。
現在皇後是跌坐在地上的,所以皇帝現在是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那你呢?”皇帝眼底迸發出了一線光亮,“你又是爲了什麽,才要接近朕的?”
這個問題抛出的太過突然,皇後愣了一下,才回答道:“臣妾是您的妻子,是絕對不會……”
皇帝并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就突兀打斷道:“你剛才提起了蕭銘和樂珊,那朕現在問你一句,他們是朕的孩子嗎?”
蘇遙聽到這樣的話,是真有點兒意外。
呦,這事兒現在連皇帝都知道了?啧啧,真是挺不容易的。
綠帽子戴了這麽多年,快到人生盡頭時才發現,真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蘇遙敏銳地注意到,在皇帝說話的時候,容玥的頭埋得更低了,而且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向後瑟縮了一下,而這些,都是心虛的表現。
她眉尖微挑,覺得自己看出了點兒端倪,敢情這事兒是被容玥捅出去的麽?
想想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容玥和皇後是一家人,這樣的秘密,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家人知道。
不過,蘇遙對這事兒是怎麽洩露的已經不在意了,她更好奇的是,皇後會如何應對?
這個問題,讓皇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了,連嘴唇也哆嗦起來。
“皇上,您……您這是什麽意思?”皇後不愧是皇後,被逼到絕境時,卻仍然能保持這樣的氣勢,隻不過在反問的時候,她眼底難免流露出了困獸猶鬥的表情。
這種表情,無疑是出賣了她内心的秘密。
皇帝冷冷一笑,随即轉身往龍床上走去:“朕已經給過你機會了,現在仍然會給你機會,你現在離開這裏,直到死,你也會是皇後,但如果你還不知好歹的話……”
後面的威脅,他沒有說出來。
皇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臉色卻變得更灰白了。
“原來……”她慢慢開口,好像是領悟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實一樣,“銘兒會死,不是因爲有人蓄意加害,而是你……是你想讓他死!”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的聲音突然間拔高了八度,變得尖利刺耳起來。
皇帝這時候已經坐回到了龍床上,重新恢複了之前老态龍鍾的模樣。
“皇後,”他的聲音也是疲憊無力的,還有種不勝其煩的感覺,“你回去吧。”
皇後卻像是突然來了力氣似的,猛然從地上站了起來。
“銘兒是你的親生兒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你竟然會因爲别人的讒言而害死他!你……你簡直不是人!”
很明顯,皇後是破罐子破摔了,連這種話都罵了出來。
“親生兒子?嫡子?”皇帝用惡毒的語氣把這兩個詞重複了一遍,“那福王是怎麽回事,你們真以爲朕是瞎子麽,連你們在宮中常常私會都不知道?”
聽到這裏,蘇遙已經忍不住想笑了。
皇帝老兒還真會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他要是早就知道的話,早就會發作的,還用得着等到現在?
分明就是被蒙在鼓裏很多年,這會兒爲了維護自己的面子,才把自己說的好像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似的。
“銘兒他,确實是你的親生兒子!”皇後的眼睛瞪得很大,語氣也十分凄厲。
但是皇帝嘴角隻是浮現出了一抹譏诮的笑容,沒有再搭理皇後,而是揮了揮手。
“是誰?是誰?”皇後卻還在不甘心地追問着,“你到底是爲了誰,才不惜殺了我們唯一的兒子?是蕭俊,還是蕭譽,蕭睿?”
皇帝已經不打算回答她了,明黃色的床帳落下,徹底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而這時,元承昊才走到了皇後面前,冷靜地攤開手:“解藥。”
皇後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裏,目光有些呆滞,元承昊重複了好幾遍,她才茫然地擡起頭來。
弄明白了對方的要求後,她咬牙啓齒道:“我不會給你的,我要他和我一起死!”
也對,夫妻兩人都鬧到了這種地步,皇後當然是想要拉着皇帝一起下地獄的。
看她那恨之入骨的樣子,蘇遙覺得,就算是皇後之前沒有給皇帝下毒,現在也會不遺餘力地去做這件事的。
兩人已經撕破了臉,在這種情況下,皇後會拿出解藥的可能性已經是微乎其微了。
但是,元承昊卻挑了挑眉毛,輕聲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給皇上出謀劃策,殺了大皇子的嗎?”
果然,提到蕭銘,就像是捏住了皇後的軟肋。
“是誰?”皇後灰敗的臉上出現了最後一抹瘋狂,“是你,是不是?”
她枯瘦如柴的手已經抓住了元承昊的衣服,因爲用力的緣故,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元承昊卻隻是微微一笑:“想知道,想報仇,就拿出解藥。”他的臉容很平靜,瞳孔中卻閃爍着志在必得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