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上走,風就越是大,凜冽的寒風吹起了她的衣角,遠遠地望上去,就像是一隻黑色的蝴蝶,在風力的托舉下緩緩上飛。
走到最頂端,就看到了姬尚那張浮腫扭曲的臉。
蘇遙咬緊了嘴唇,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來。
“他在哪兒?”她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問道。
姬尚沒有回答,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台下的某個方向。
蘇遙急急回身,果然在一群肅穆站立的侍衛中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也被迫穿上了夜涼人喜穿的彩衣,英俊臉容也被鬥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但僅僅是從身形輪廓上,蘇遙就能一眼認出蕭譽來。
還算姬尚守信,把他帶到了這裏來。
隻不過距離太遠,而且他身上的衣服捂得很嚴實,所以看不清他到底有沒有受傷,或者臉色有什麽異常。
“讓他過來,我要看的清楚一點。”
這個時候不提要求,更待何時?現在擺明了姬尚是騎虎難下,蘇遙當然要趁着這個時候好好拿捏他一把了,再說了,沒有親眼看仔細,她是不會貿然行事的。
本來,她答應在今天配合,就是想讓蕭譽安然離開夜涼。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親眼确定他是安然無恙的。
聽到她的要求,姬尚眼底明顯湧起了怒氣:“蘇遙,我警告過你一次,不要得寸進尺!”
蘇遙秀眉一挑:“離得太遠我看不清楚,萬一你弄了個假的來給我看呢?”
這種事他也不是幹不出來的,那四個和小青一模一樣的侍女就是個例子,而且還是個讓人後脊梁發涼的例子。
看着眼前少女與稚嫩臉龐極爲不符的冷傲神情,姬尚心裏竟隐約有了殺意。
他一念之差,在一開始就放過了這個姑娘,并且有意選了她,來扮演自己的大業中極爲重要的一個角色。
當初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爲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機靈中透着天真,直爽中透着狡猾,總之是與衆不同。
但是現在姬尚卻覺得,這種與衆不同,很有可能會給他的計劃帶來阻礙。
如果不是現在已經站到了這裏,他一定會選擇殺了她,然後重改計劃。
或許,這會讓他多耗費幾年的工夫,但是,總比因爲一個女人而毀了全盤計劃要好。
這樣想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向了腰間的竹筒,那裏,有着催動蠱蟲的蠱母。
他曾經讓碧翹給她下過蠱毒,當初隻是爲了做個萬全之策,而現在看來,是必須要動用這一步棋了。
隻是,一旦催動蠱蟲,就再也看不見那雙眼睛裏的璀璨光彩了吧。他曾經不止一次給人用過這樣的蠱蟲,一旦沾染後,它就會在人體内悄無聲息地繁衍,然後陷入長久的沉睡中,對中蠱之人不會造成任何異樣的影響,大部分人甚至根本不會感覺到自己中了蠱毒,就連高
明的大夫恐怕也無法診斷出。
這世上,除了寥寥幾個他看得上眼的人之外,就再也沒有人能發現蘇遙是中了蠱毒的。
這其中,就包括辰墨。
隻是,就算辰墨有本事診斷出她已經染了蠱毒,也沒本事替她化解。
因爲在沒被蠱母喚醒之前,她身體裏的蠱蟲都在沉睡,根本無法讓人發現。
但是,一旦催動蠱母,她整個人就會喪失意識,成爲一具人形木偶,或者說是行屍走肉更爲合适。
蠱毒發作之後,她連正常人的吃喝都不需要了,完全靠着蠱蟲的力量來維持生機。
然而,這樣帶來的後果,卻并不美好。
就算有蠱蟲支撐,那具身體也會逐漸腐爛,而且是從内部開始腐朽瓦解,最終連那副美麗的皮囊都會毀于一旦,無異于是殺雞取卵,難以爲繼。
而且,這種蠱毒的煉制也十分不易,需要數個寒暑之功。
所以,如非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給人用上這種蠱毒的,尤其是,對自己看中的人。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在将要動手的時候,姬尚還是猶豫了一下。
下一刻,那雙眼睛就不再靈動,而是逐漸會變成一顆玻璃珠子,然後逐漸褪色碎裂。
然而這樣的猶豫,僅僅是維持了一小會兒。
因爲姬尚已經看出,他是無法馴服這個女人的。
反正蕭譽已經因爲她而千裏迢迢跑來了,和那個人的協議也算是達到了,現在就用蠱蟲控制了她,讓她處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将來對于吞并大燕的國土,也是有好處的。
隻要,他能在她的身體徹底崩潰之前,完成自己的計劃就行。
雖然時間上趕得緊了些,但并非是不可能。
這樣想着,姬尚終于伸指在竹筒上輕輕敲擊起來,那是催動蠱母的特殊韻律,在平常人看來,隻不過是指甲叩在竹筒上的空空聲罷了。
在此過程中,他的目光一直牢牢鎖定在蘇遙臉上,仿佛想把她臉上最後的靈動光彩都盡收眼底。
半長的指甲在竹筒上叩出了最後一個音節,姬尚的目光也變得凝重起來。
因爲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姑娘,已經成爲一具人偶了,從此隻會随着他的節奏而作出反應,再也不會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緒。
這樣想想,姬尚似乎又覺出了一絲異樣的快意。
能把這個倔強的姑娘完全掌控在手心裏,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至少能讓他體會一下,征服她到底是什麽感覺。
然而,耳邊突然傳來的清脆聲音,卻讓姬尚如遭雷劈似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你發什麽愣啊,底下這麽多人看着你,你到底讓不讓我見蕭譽?”
見這家夥竟在原地愣開了,而且一愣就是半天功夫,蘇遙不耐煩地催促道,同時還對他的奇怪表情很是不解。
這家夥是被風吹傻了還是怎麽着,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啊!
“你……”突然發現自己引以爲傲的蠱蟲不起作用了,姬尚一臉錯愕,下意識地在竹筒上又敲擊起來,想要再一次催動蠱蟲。
隻可惜,他再怎麽辦都沒用,眼前少女清亮的眼眸在告訴他,蠱蟲壓根就沒起作用。
姬尚一瞬間想到了好幾個可能,畢竟這蠱蟲不是他親自下的,有可能是碧翹在下蠱的過程中出了什麽差錯,又或者是辰墨想了什麽辦法,緩解了她身上的蠱毒……
但現在的情況明顯是,他不可能再把蘇遙變成傀儡了。
他手邊已經沒有了現成的蠱毒不說,就算是有,現在給她下了,至少也要過一百天之後,才能催動蠱母,讓蠱毒發揮作用。
但是今天,他想控制蘇遙,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姬尚下意識地擰緊了眉,頭一次覺得眼下的局勢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而且還是朝着越來越瘋狂的方向發展的。
他還在猶豫,但蘇遙已經等不及了:“哎,你到底想怎麽辦啊,要是想反悔,我現在可就告訴他們,你口口聲聲叫着的先帝,可是被你給害死的啊!”
她故意把聲音拔高了一點兒,雖然明知道站在這麽高的台子上,呼呼的風一吹,底下也沒人能夠聽見,但她還是這麽辦了,就是爲了給姬尚一點壓力。
姬尚這會兒心念急轉,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轉過身,向手下的侍衛做了個手勢,讓他們把蕭譽給帶上來。
當蕭譽終于站在面前的時候,蘇遙沒能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撲上去就把他從頭到腳一通猛看。
她兀自沉浸在重見的喜悅中,但高台下方的夜涼官員卻等不了了。
他們已經在這寒風裏站了半天,就是等着姬尚那個所謂的交待。
但是,他們等了半天,交待是沒等來,反而看了一場奇怪的戲碼,奇怪到根本看不清這幾個人是在幹什麽。
“國師大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讓我們看到你所說的證據?”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正是三天前抗議的最強烈的那人,好像是夜涼的一個什麽将軍來着。
姬尚壓根連看都沒看那位将軍一眼,而是咬牙切齒地看着蘇遙:“你玩兒夠了沒?”
蘇遙沒理他,連個白眼都沒工夫給,隻是急切地問蕭譽道:“他們有沒有給你下毒,有沒有弄傷你,有沒有……”
雖然嘴上問得着急,但是蘇遙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覺得不親眼看見就不能算數。
所以,她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伸到了蕭譽的領口處,恨不得把他從頭到腳都給捏一遍,看看到底有沒有什麽差錯。
捉住了那雙不安分的小手,蕭譽淺淺一笑,用的竟然是和姬尚差不多的調調:“你……摸夠了沒?”
雖然話語相似,但他的語聲裏卻暗含了幾分暧昧氣息,讓蘇遙覺得臉蛋一下子就熱了。
迅速抽回了手借以掩飾自己的尴尬,蘇遙憤憤道:“你以爲誰想摸你啊,本姑娘就是檢查一下,看看你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蕭譽啞然失笑,覺得她撒謊的技術還真是與衆不同,每次都能說得這麽假。
要真是缺胳膊少腿了,遠遠一眼就能看出來了,還用得着這麽個摸法兒麽?
不過,看到她這麽擔心自己,蕭譽低眉笑了,臉頰上的酒窩也露了出來。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糾纏,牽扯不清。
雖然蘇遙面有惱色,但嘴角還是輕輕上揚的,眼睛裏也像是含着笑意,盈盈欲滴。
看到他們倆對視的模樣,姬尚心裏的怒氣又上了一個檔次。這次,他已經放棄了言語勸說,而是一把把蘇遙給拉過來,粗暴地推向了密道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