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憤怒沒法轉化爲熱量,穿着濕透的衣服,蘇遙不管再怎麽蜷縮身體,寒意仍然從四面八方不停湧來,她都能聽到自己上下牙齒打顫的聲音了。
真沒想到,自己竟有一天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她全身的骨頭好像都成了冰做的一樣,由内而外散發着冷意。
“老娘做鬼……也不會饒了你……”她哆嗦着說出最後一句威脅的話,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去。
蕭譽眉頭一皺,已經及時伸手托住了她的額頭,随即起身坐到了對面,把蘇遙東倒西歪的腦袋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臉,卻沒換來對方的任何反應。
就在這時,馬車卻突兀地停下了,樂白掀開車簾跳了上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表情有點郁悶:“王爺,前頭有棵樹被雷劈倒了,他們幾個正在想辦法搬開,可能要在這裏停一會兒了。”
樂白的目光落到了蘇遙身上,立刻驚愕地張大了嘴巴:“蘇姑娘病了?”
蕭譽點點頭,剛才碰到她的額頭時,他已經感覺到了那異常的火燙。
“真是個沒用的丫頭。”蕭譽眉心緊鎖,心裏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嘴上也誠實地抱怨了出來。
“王爺啊,”樂白都快無語了,“人家在雨地裏站了那麽久,當然會病了,看她燒的樣子不清,不趕快想點辦法可能會有危險的。”
看那樣子,人都燒得迷糊了,虧得他家王爺還能坐得住。
蕭譽投來了懷疑的一瞥:“真的假的,我也淋雨了,不還是沒事?”
樂白極力克制住自己,才沒有翻個白眼出來。要怎麽才能告訴他家王爺,人家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是咱們軍營裏的糙漢子,别說淋雨了,就算淋刀子都不一定會有事。
說實話,王爺平常是挺英明神武的,但有時候看起來,怎麽就少根筋呢?
誰會知道在晉王殿下的概念裏,受了重傷才有可能發燒生病,淋點小雨怎麽就能病了呢?
樂白斟酌了半天,才想到個合适的說辭:“蘇姑娘身子弱,前段時間又才受過傷,怎麽能和您比呢?”
您可是能徒手打死黑熊的主兒,别說是蘇姑娘了,整個京城也找不出幾個能和您比的主兒……樂白在心裏默默念叨着。
蕭譽看上去還不是很相信他的話,又擡手摸了摸蘇遙的額頭,顯然是對熱度也沒個概念。
他不着急,樂白可急了,隻能放了狠話:“王爺,别怪小的說話不好聽,這要是不管不顧地燒下去,沒準兒會把腦子燒壞,就像咱們那兒負責砍柴的劉大黑一樣……”
這回他可是命中了要害,蕭譽騰的一下就抱着蘇遙站了起來。
“王爺,您這是要……”樂白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他家王爺已經抱着蘇姑娘跳下了車。
這……他雖然是把情況略微誇大了些,但王爺也太心急了吧?
這裏離辰谷主的莊子足足還有二十多裏地,難不成王爺就想這麽用雙腳跑過去?
天地良心啊,他之所以那樣說,其實是想提醒王爺一下,該給蘇姑娘裹點兒暖和的東西,其實要說起暖和來,當然是兩個人抱在一起最暖和了……
咳咳,他也隻是想多撮合下王爺和蘇姑娘而已,誰知結果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過……這樣應該也算是達到目的了吧?
等他追出馬車時,蕭譽和蘇遙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雨雖然已經小了很多,但還在不停地下着,爲了不讓蘇遙被更多的雨淋到,蕭譽扯起身上的鬥篷把她整個人都遮住了。
迷迷糊糊中,蘇遙隻覺得身邊好像多了個火爐似的,在不停地散發出熱量。
在本能的驅使下,她緊緊地抱住了那個“火爐”,盡可能貼得更緊一些。
她倒是舒服了,但蕭譽卻糾結了,又怕她被雨淋到病情加重,又怕她裹在鬥篷裏被悶壞了,因此每過一會兒就要揭開衣服看看她的情況。
“女人真是麻煩。”他看着那張燒得通紅的小臉,郁悶地嘀咕了一句。
雖然嘴上說着麻煩,但蕭譽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過。也算是歪打正着,他趕到明湖山莊時,正好遇上了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往外溜的辰墨。
看到這家夥,蕭譽的怒氣一下子就湧上了頭頂。
辰墨一定是知道了他要來堵人,所以才收拾好包袱要提前開溜的,隻不過沒想到他會因爲蘇遙生病而獨自先來罷了。
和他撞了個正着,辰墨尴尬地笑了兩聲:“這麽巧啊,到這裏來散步?”
雨水打在頭頂的油紙傘上,發出噼啪的聲音,辰墨這才發覺自己鬼扯的有點遠了,誰會在這種天氣不打傘出來散步?
啧啧,他還沒看過蕭譽這麽狼狽的樣子,上回可以稱得上是狼狽的時候,是他胸口被人用發簪捅了一下,硬撐着中毒的身子來找自己的時候……
辰墨開了個小差後,馬上想起來自己其實是要跑路的,于是匆忙地沖他點了點頭:“還有個病人等着我,就不陪你喝茶了啊,你自便,自便……”
說完後,他轉身撒腿就跑,跑得簡直比兔子還快。
蕭譽站在原地沒動,壓根就沒有去追他的打算,而是把蘇遙的重量移到單手上,空出一隻手來在地上抓了一顆石子。
辰墨正在悶頭跑路,突然覺得手裏一輕,擡頭時隻看到傘頂旋轉着飛了出去,撲通一聲落在了不遠處,而他手裏就隻剩下了個傘把而已。
傘把的斷口處十分平滑,簡直就像是刀削一樣。
辰墨腳下一絆,兩條腿就像是灌了鉛似的,再也提不起來了。
身後傳來蕭譽的聲音:“你是自己走回來,還是我拖你回來?”
辰墨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慢慢地轉過了身。
他知道,蕭譽是說到做到的,說要拖他回來,就一定會用拖的……頗有些潔癖的藥師谷主一想到自己要在泥水裏被拖行百步的樣子,就不寒而栗。
“那個……是真有病人……”
他話還沒說完,就微微瞪大了眼睛。因爲他看到蕭譽的鬥篷已經滑回了肩後,露出懷裏的一個嬌小少女來。
怪不得剛才他看蕭譽的身形動作都有點奇怪,原來是懷裏還藏了個人啊!
“我也有病人要找你醫治。”蕭譽沉聲開口,手裏的第二顆石子已經蓄勢待發。剛才還隻是削斷了那把傘而已,要是辰墨再不過來,他就……
不過,那顆石子兒是用不着了,因爲辰墨身形一閃,人已經到了跟前。
“這小姑娘怎麽了?是疑難雜症吧?我最喜歡給小姑娘治病了!”剛才還逃得比兔子快的藥師谷主,現在已經被激發出了滿滿的工作熱情,伸手就想從蕭譽懷裏接過病人。
看到他的手伸過來,蕭譽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隻是一個轉身,就把後背留給了好友。
盯着他大步往山莊裏去的背影,辰墨的眉毛挑的特别高。
這是什麽情況?他和蕭譽認識了十幾年了,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把一個小丫頭當寶貝似的捧在懷裏。
而且,看這個樣子,他還是一路抱着那個小姑娘跑過來的。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還沒在心裏琢磨完,前面的蕭譽已經停下了腳步:“還站着幹什麽,快過來救人!”
辰墨這才回過神來:“來了來了!”
然而,當他把完脈之後,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副“你耍我”的表情,不耐煩地把蘇遙的手腕一丢。
“怎麽了?”看到他這個不同尋常的舉動,蕭譽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不會是在路上耽誤的時間太久了吧,一想到樂白之前說的那些話,他心裏的疙瘩就越結越大。他隻是想拿蘇遙來當敲門磚而已,辰墨這人有個怪癖,就是看見了病人就一定要治好,不然就會睡不着覺。
所以,蕭譽才覺得蘇遙病一病也沒什麽不好的,至少可以吸引住辰墨的注意力。
畢竟他們是十幾年的好友了,蕭譽還不想用強硬的手段來逼他就範。
可是,萬一蘇遙真的因此得了重病,那他簡直就……得不償失了。
一想到那個鬼靈精的丫頭有可能燒壞腦子,變成個癡癡傻傻的姑娘,他生平第一次覺出了後悔。
所以此刻,看到辰墨一反常态的表情,他的心情簡直郁悶到極點了。
同樣郁悶的人還有辰墨,診完脈後他就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蕭譽,現在更是不管不顧地吼了出來:“你玩兒我啊,她不就是普通的傷風而已,值得讓我這個神醫出手嗎?”
拜托,就算是個市井郎中,也能輕而易舉地治好傷風,這樣的病人也帶來找他,簡直就是殺雞用上宰牛刀好不好!
“傷風?”蕭譽重複了一遍,臉色依然沒有絲毫緩解,“那她怎麽會昏過去?”
辰墨簡直都想扯自己頭發了:“那是因爲她最近太勞累了!所以傷風的嚴重點罷了!”
蕭譽臉色一沉:“總之我要她立刻醒過來,”看到蘇遙通紅的臉時,他又補充了一句,“還有,把熱度也降下來。”
“好好好。”辰墨簡直被他打敗了,起身想要從外面叫個藥童過來,衣領卻被蕭譽揪住了。
“我要你親自醫治。”蕭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說道。
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