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顧逸确定那日的女娃娃就是容家的孩子,名喚容靜,是容家已故大房容德高夫婦唯一的孩子。
隻是讓他意外的是,容靜雖爲容家小姐,卻過着比下人還不如的生活,整天被容家二房幾個夫人和小姐“掃把星這,掃把星那”的使喚來使喚去,不是在受氣,就是在受氣的路上。
那天能夠溜出來全仗着書院開學,人多事雜,沒有人顧得上她,拿給他的那點食物,自然的偷來的。
顧逸在夥房幫忙的時候,看到過小小的容靜獨自一人孤零零地蹲在角落吃飯,那碗裏除了青菜和清湯之外,再無别的菜色。
就這,小容靜還吃得津津有味。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孩子,在經曆了喪父母之痛,被親人排擠,受家人虐待這一系列在他看來女孩子完全承受不了的折磨之後,還能笑嘻嘻的面對他這個不曾相識的陌生人,用一顆赤誠之心對待他。
這不是他離宮時一直想要尋找的人性的光輝,又是什麽?
顧逸本就是回報心很重的人,遇到這麽個主兒更是變着法兒的幫忙。
天未亮就幫她把院子裏的水打滿,趕在各屋主子們使喚她前就把該掃的掃了,偷偷地往容靜的小屋裏放些好吃的……這些都是常有的事兒,當然小容靜并不知情,她還未曾注意容家來了這麽個夥計呢。
長期的超負荷勞作,饒是鐵人也扛不住,這天顧逸終于扛不住病倒了。
“哎呦好燙啊,這可是高燒呀,必須得請郎中!”
“我剛才就讓管家請郎中了,他死活不幹,明擺着不管顧逸的死活嘛!大夥兒手裏手裏本就沒幾個錢,還要補貼家用,這可怎麽辦呀……”
“就是就是,東家實在是太摳了,夥食本就不多,管家還要克扣工錢,還讓不讓咱們活了!”
……
幾個住在一起的夥計在他床前幹着急。
“這是怎麽了?”小容靜剛好路過,聽到夥計們說的話,推門而入。
“容小姐,你怎麽來了!”
小容靜畢竟是幹過髒活累活的人,一點也不矯情,徑直走到顧逸床前,伸出小手往他額頭一探,好看的小眉毛立刻就皺到了一起,“那麽燙啊!”
“别傻站着呀,還不趕緊打盆涼水,拿幾塊毛巾來!”小容靜轉過頭去指揮道。
男人就是心粗,連最起碼的降溫都不知道做,小容靜搖搖頭。
自打有記憶以來,娘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到好,經常發熱,每一次都是沁姨沒日沒夜地守着,陪着她一起熬過來的,小容靜自然耳濡目染。
涼水很快打來了,小容靜麻利地把毛巾浸進水裏,稍稍擰幹,三折之後放在顧逸的額頭,一股涼意襲來,顧逸立刻覺得腦袋沒那麽沉了。
模模糊糊睜開眼一看,居然又是她!
顧逸好想告訴她,自己就是那天在容家書院,她賞過一口吃的的那個“小乞丐”,忽然想起她那天讓自己不要說出去,隻好作罷。
“謝謝容小姐!”顧逸費勁地開口。
小容靜燦爛一笑,“不用那麽客氣,你好生歇着吧!”
說着還替他掖好被角,又轉身囑咐道:“記得讓他多喝水,多捂捂,等汗發出來,應該會好起來的!”
夥計們點點頭,應下了。
小容靜交代完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忽然又折回來了,“如果明日熱還沒退下來,就請郎中看看吧,千萬不要拖着!”
而後歪着腦袋一想,又道:“你有錢看病嗎?”
顧逸燒得暈暈乎乎的,先是搖搖頭,後又點點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小容靜略一沉吟,從衣袖裏掏出兩個銅闆遞了過去,“我隻有那麽多,你先湊合着用,不夠的隻能你自己想辦法了,不好意思哦。”
顧逸的眼睛本就格外清澈,此刻全神貫注地注視着小容靜,更是黑白分明,黑瞳亮到不行。
見顧逸沒有要,小容靜幹脆将兩個銅闆直接放在他枕頭旁,留下一句“趕快好起來哦”就徑自離開了。
顧逸默默地注視着她的背影,眼神忽明忽暗。
“大房小姐真是個好人,可惜呀,爹娘走的早,偌大的家産就這麽落入别人的手中,自己也落得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是丫鬟的。”
“大老爺在的時候,把容家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條,連工錢都比現在給的多,诶……”
“容家今後還不知道會成個啥樣子呢,但願落寞地不要太快吧!”
……
夥計們又議論開來,顧逸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将兩個銅闆緊緊地握在手中。
用餐時間,小容靜偷偷将夥計叫到一旁,讓他一會兒去夥房拿吃的給顧逸,待夥計拿到手一看,着實吓了一跳,菜色豐富,量還不少,這大房小姐自己平時都是粗茶淡飯的,哪有這麽好的夥食,不會是偷來的吧?
昏天黑地地熬,睡了醒,醒了睡,顧逸就這麽硬生生地挺過來了,第二天下午,他奇迹般地燒退痊愈,又開始忙忙碌碌的生活。
夥計們都誇他命好,以爲他這一病沒十天半個月的好不了,沒想到這麽快就好了!
隻有顧逸自己知道,如此強大的抵抗力得益于靈妃那裏的非人折磨。
另外還有一點另大夥兒都很不爽,顧逸這麽沒日沒夜的幹,東家沒說什麽,休息了兩日居然要按天克扣工錢!
真是太狠毒了!
顧逸倒是很豁達,聳聳肩就算過去了,一點也不上心,平時這麽緊巴巴的,有一個子兒他都要攢着的人,這回居然這麽大方!
夥計們都不敢相信,隻有顧逸自己知道爲什麽,因爲,他的手腕上綁着兩個銅闆,有溫度的銅闆。
病愈後沒多久,容德書就把顧逸安排去書院,連鋪蓋都讓一起帶走了,說看他是可造之材,讓他勤加努力,争取早日出師。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容德書這是不滿足于一個免費書童,還想要一個免費的教書先生!
自此,幼年顧逸見容靜的機會就少了很多,機會可以說是沒有,基本要從别人口中的隻字片語中知道她的動向。
他知道她過得不算太好,但也跟以往差不了多少,對她而言也還算馬馬虎虎了;至于容靜,她早就忘了自己幫過顧逸,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時光荏苒,一晃便幾年過去了,顧逸長成了一個翩翩公子,成了容家最受歡迎的教書先生,雖然一身破舊衣衫,卻永遠那樣幹淨整潔,猶如他的眸光,永遠明澈純淨。
這一天,他偶然聽說二房太太要将容靜送到寺廟,剃度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