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師在往帝宮大門處走的時候,心裏有些怅然地想着,也許他與這個女兒早就反目成仇了,隻是之前他們還想着血脈這東西,才沒有沖彼此舉起殺人的利器。隻是以後會怎樣,安錦繡今天能拿安家所有後代的命來要挾他,這個女兒殺的他日子,可能不遠了。
上官勇還在往京都城這裏趕的時候,白玉關那裏的壞消息就又傳了來,大将軍楊銳突發急病,昏迷不醒。
白玉關的這場戰事,似乎從一開始,好運就沒有站在祈順人這邊。
當上官勇在這天進了京都城的南城門時,京都城正是華燈初上之時。正值國喪,所以這座都城既聽不到絲竹歌舞聲,也看不到什麽顔色鮮豔的花朵,家家戶戶的門楣上都挂着白幡,往日裏會在街頭嬉戲的孩童都全數不見了蹤影。
安錦繡坐在小花廳裏看着從白玉關來的戰報,這戰報比上一封戰報隻遲了五天,可見是楊家緊接着上一封發出來的。
“怎麽樣了?”袁義在一旁問安錦繡。
安錦繡把戰報遞到了袁義的手上。
袁義看這戰報,然後愕然地讀道:“席間有舞伎跳舞助興,突拔匕首行剌,大将軍脖頸受傷,後發現匕首沾毒,主子這,”袁義手拿着戰報問安錦繡道:“大敵當前,他們白玉關的将軍們還有心思喝酒呢?”
安錦繡手撫着額頭,道:“是喜宴。”
袁義說:“這個時候了還成什麽親?”
安錦繡沖袁義擺了擺手。漠北蒼狼王,上一世裏她聽這個名字,北蠻人的傳奇,親手殺死父親成了北蠻人的王,棄了姓氏,隻号稱蒼狼,這個人如今也不過二十四歲的年紀。安錦繡對這個年輕的王身上的故事不感興趣,她隻想知道,楊銳昏迷不醒之後,白玉關他們祈順還守不守得住。
“主子,”袁章在這時跑到了小花廳的門前,大聲禀道:“主子,衛國侯爺回京來了,跟吉大總管一起回來的。”
安錦繡聽了袁章這話後,一下子就站起了身來。
袁義忙道:“侯爺現在在哪兒?”
袁章說:“就在宮外。”
“我去接将軍進宮,”袁義馬上就跟安錦繡小聲道。
安錦繡看着有些愣怔。
袁義伸手在安錦繡的肩頭輕輕拍了一下,說:“主子?”
安錦繡點一下頭。
袁章這時在門外問道:“主子,您宣衛國侯爺進宮嗎?”
“請,宣他進來,”安錦繡說道。
袁義閃身出了小花廳。
安錦繡站着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托了托自己的發髻,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隻想着自己該如何面對上官勇。
袁義趕到了宮門外時,吉和還陪在上官勇的身邊呢,看見袁義出來,忙就道:“袁老弟,太後娘娘要宣侯爺觐見嗎?”
袁義給上官勇行了一禮,說:“侯爺,太後娘娘宣您進宮。”
上官勇點一下頭,邁步往帝宮門裏走去。
吉和小聲跟袁義道:“那我?”
袁義說:“軍情緊急,大總管還是明日再去見太後娘娘吧。”
“知道了,”吉和馬上就道:“那我先回聖上那裏去了。”
袁義應了吉和一聲後,跟在上官勇的身後走了。
吉和長籲了一口氣,這一路上他走得提心吊膽的,這會兒回宮了,他才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上官勇在往千秋殿走的時候,發現後宮裏又築起了一道圍牆。
袁義跟上官勇說:“主子聽政之後,大臣們要去千秋殿見她,所以就又築了一道牆,将千秋殿跟後宮隔開了,這樣大家都方便。”
上官勇低聲道:“她還好嗎?”
袁義說:“不怎麽好,楊銳遇襲暈迷不醒。”
上官勇一愣,說:“不是說他病了嗎?”
袁義說:“戰報剛從白玉關送過來,楊大将軍是被剌了。”
上官勇歎一口氣,然後跟袁義說:“你不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
袁義苦笑了一聲,說:“将軍,這事主子說應該由她親口跟你說。”
上官勇扭頭看了袁義一眼,突然又道:“袁威的事我很抱歉。”
“人各有命,”袁義小聲道:“我會替阿威報仇的。”
上官勇大力地拍一下袁義的肩膀,沒再說話。
袁義看上官勇的神情平靜,整個人看上去也還好,袁義有些放心了,上官勇看上去不像是在疑安錦繡的樣子。
安錦繡站在小花廳的門前廊下,看着沿着長長且曲折的遊廊往自己這裏走過來的人,安錦繡的心髒劇烈跳動着,有些不知所措,卻也知道自己不能逃走,一定得面對這個人。
上官勇在離安錦繡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這些年過去,安錦繡看起來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沒有變過。
安錦繡僵立在廊下,明明是個能言善道之人,在這一刻,安錦繡卻啞口無言,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庭院裏盛放的花朵都被摘去了,隻是花香還是飄溢在空氣裏,有一股讓人沉醉的味道。
宮人太監們都被遣走,偌大的庭院,隻安錦繡與上官勇兩個人相對無言地站着。
風把廊下的宮燈吹得一陣晃動,光影也随之晃動變幻,将兩個人倒影在地上的身影弄得破碎,拉長,然後靠在了一起。
“你,”最後還是上官勇先開口道:“你還好嗎?”
隻一句問話,眼淚便從安錦繡的眼中奪眶而出,她的男人不問她理由,最先問的仍是她好不好。
看到安錦繡落淚,上官勇無法再在原地站着了,快步走到了安錦繡的身前,說:“你現在不好?”
安錦繡擡頭看上官勇。
上官勇說:“我知道楊銳的事了,你不要怕,我這就帶兵去白玉關,有我在,北蠻人不會進中原來。”
安錦繡搖了搖頭,發間的步搖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
“你,”上官勇想問,你不要我去白玉關?隻是這話上官大将軍沒來及說出口,懷裏讓他促不及防地就多了一個溫軟的身體,帶着微微的熏香味道,對于一個從血雨腥風的修羅場回來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比這味道更馨心神的?
“對不起,”安錦繡撲進上官勇的懷裏,哭着說了兩人見面之後的第一句話。
上官勇的雙手僵硬了一下,才将安錦繡抱住了,低聲道:“怎麽哭了呢?”
安錦繡的眼淚浸濕了上官勇的甲衣,這甲衣上沾着不少塵土,隐隐地還有些血腥的味道,“受了多少傷?”安錦繡邊哭邊問上官勇道。
上官勇把安錦繡的頭捧着擡起,看安錦繡這會兒的樣子,上官勇可一點也想像不出來,這小女子坐在朝堂上時,會是一副什麽樣子。
“傷得重嗎?”安錦繡看着上官勇問,眼睛就這麽一會兒已經哭紅了。
上官勇搖了搖頭,伸手替安錦繡擦了擦眼淚,說:“沒受什麽傷,沒事兒。”
“我不信,”安錦繡搖頭。
上官勇說:“我這不好好的嗎?”
安錦繡擡手撫上上官勇的臉,手下的皮膚粗粝,自己的這個男人不知道又受了多少的風霜。
上官勇站着沒動,任由安錦繡用手指描畫着他的五官,他看着安錦繡,心裏就想着,這個女人他有多久沒見了?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明明心中充滿了疑問,明明應該開口把事情跟對方解釋清楚,可是真正見到彼此之後,說話好像就又不是必須要做的事了。安錦繡貪戀上官勇的懷抱,而上官勇将安錦繡摟在自己的懷裏,這一刻他的心好像才有了一種着落,言語什麽的,一點也不重要。
夜色漸濃。
春風讓庭院裏的花香味更加的濃郁,夜蟲的鳴叫也漸漸響起,幾團烏雲将彎月遮住,沒過多久,就又被風吹着往北方去了。
安錦繡伸手摸了摸上官勇的鬓角,雜夾在黑發中的絲絲白發,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顯眼。
上官勇卻對自己的黑發變華發無知無覺,看安錦繡的眼中又淚光閃爍了,忙道:“我真的沒受傷啊,傷都好了,向遠清跟在軍中,再重的傷他都能治,别哭了。”
大手拭過自己的眼睛,安錦繡閉一下眼,深吸了一口氣,跟上官勇道:“将軍,我沒有負你。”
上官勇正替安錦繡拭着眼淚的手一頓。
“元志,”安錦繡仰頭看着上官勇道:“真的遺旨被元志燒掉了。”
上官勇倒是不意外,小聲歎道:“衛嗣也說是元志,他想幹什麽?”
安錦繡把這些天發生的事,一一說給上官勇聽。這事安錦繡也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幹脆就是想起什麽,說什麽。
上官勇聽着安錦繡說話,一直沒有插話。
“事情就成了這樣,”安錦繡說道:“走不了,我就不能讓太師把執住朝政,他一掌權,這個人一定不會放過我們。”
“到了這種地步了?”上官勇問安錦繡道。
安錦繡點一下頭。
上官勇抱緊了安錦繡。
“我很害怕你不願回京來,”安錦繡小聲道:“他小叔是不是恨我了?”
“怎麽可能,”上官勇想替上官睿遮掩一下,但想想,又道:“他就是說了什麽,你也不用理他,讀書人就是事兒多。”
安錦繡一笑。
上官勇說:“你别怪他。”
“我是該罵,”安錦繡說:“元志是我的弟弟。”
“他去了白承澤那裏,會不會出事?”上官勇問道。
“你不怪元志?”安錦繡看着上官勇。
“他是你弟弟,我還能打他一頓不成?錦繡,”上官勇聲音低沉地跟安錦繡道:“你若爲王,我願爲你征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