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又是一聲烏啼,急促地像是在示警。
安元志聽到烏啼聲後,激靈了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從袁義的懷裏把自己的姐姐拉到了自己的懷裏,喊道:“姐,姐你醒醒啊,姐!”
安錦繡哽咽了一聲,卻睜不開眼。
“你說的話是真的?”袁義盯着安元志問道。
安元志低頭看着安錦繡。
袁義說:“你看着我說話!”
安元志這才擡頭看向了袁義,神情痛苦地道:“你不信我?我是不是得哭死在我姐的面前,你才相信我的話?”
袁義被安元志反問的啞口無言了。
“白承澤還活着呢!”安元志跟袁義低聲強調道:“我死也要死在這個混蛋的後頭!”
袁義強壓着心中的怒火,安錦繡現在這樣,他不能再亂了自己的心神。
安元志說:“我姐姐有什麽安排?”
袁義說:“明天是魏妃的生辰。”
袁義的話說得颠三倒四,但安元志能聽得懂。
袁義說完了話後,把袁煥送到了安元志的跟前,說:“我不能帶他進宮去。”
安元志空出一隻手來,接過了袁煥。
袁義也沒問安元志的意見,伸手就把安錦繡橫抱在了自己的手上,說:“接下來,主子還可以去哪裏?”
安元志将假诏放進了袁義的衣襟裏,說:“不是先得給我姐夫和阿威他們報仇嗎?”
袁義說:“讓九殿下成皇?”
“沒有權利,我們拿什麽報仇?”安元志看着袁義道:“明天就按我姐的安排做事吧,我會帶人找機會進京城的。”
袁義說:“你帶兵進京城?你要去哪裏?”
“自然是進宮,”安元志說:“你不必管我了,帶着我姐回去吧。”
袁義看一眼被安元志抱在懷裏的袁煥,橫抱着安錦繡就要走。
安元志又喊住了袁義,說:“你,回宮後,你好好勸勸我姐吧。”
“你沒騙我們?”袁義又問了安元志一遍。
安元志搖了搖頭。
“那将軍的,他的屍體呢?”袁義問道。
“在軍裏,”安元志小聲道:“我們沒把我姐夫的事說出去,白承澤駐兵在向南河南岸,我們怕軍心生亂。你,你出去後也不要問袁誠他們了,讓大内侍衛們知道了我姐夫的事,他們一亂,明天魏妃生辰那事,我姐就白忙活了。”
袁義抱着安錦繡走出了樹林。
“哥,”袁誠看到袁義出了樹林,沒敢看被袁義抱在懷裏的安錦繡,低着頭問袁義道:“這個白承澤的人要怎麽辦?”
袁義看向了跟着來的大内侍衛的小頭領,說:“把他押回宮去,等候娘娘發落。”
這個小頭領沖袁義點了點頭,把爲首的這個男人拎到了自己的馬上。
“你們跟着少爺,我先回宮去了,”袁義跟袁誠幾個人又說了一聲後,上了馬。
安元志站在林中的空地上,聽到馬蹄聲響起,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去了後,安五少爺全身脫力一般,跪坐在了地上。
袁誠幾個人走到了空地上,看到一臉木然跪在地上的安元志後,都站住了。袁笑開口喊了安元志一聲,看安元志沒反應,幾個死士侍衛就都沒有再說話,默默地站在那兒陪着安元志。
安元志按了按自己的衣襟,這裏面裝着的才是真正的遺旨,自己方才做了什麽事?安元志手扣着身下的泥土,愣愣地看着眼前還在燒着的火堆。
大火最終熄滅,高高的柴堆成了一堆灰燼,被風一吹,就四下飄散了。
眼前的火光熄滅之後,安元志還是跪坐在地上,他還是在想自己方才做的事,自欺欺人地覺得,方才跟他姐姐說上官勇死了的人,不是他,這種天大的錯事,怎麽會是他安元志做下的?
“少爺?”袁誠終于等不下去了,喊了安元志一聲。
安元志起身,跪地的時間太長,雙腿麻木,乍一站起之後,安元志就又跌在了地上。
袁誠幾個人忙過來扶安元志。
安元志甩開了袁誠幾個人的手,瘋了一般地沖出了樹林,也許現在他跟安錦繡說真話,一切都還來得及,大錯就還沒有鑄成。隻是,林外的官道上,空空蕩蕩的,安錦繡早已經走遠。
袁誠幾個人追着安元志出了樹林,袁笑問安元志說:“少爺,你要做什麽?”
袁申說:“是不是還有話要跟娘娘說?少爺,我們可以替你去傳話啊。”
安元志站在官道上,又是半天沉默不語。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官道上陸續有幾隊南來北往的客商走過。
“你回去讓人過來,”安元志在天黑之後,終于是開口跟袁誠道:“讓老六子帶一百人守着聖上的靈柩,你把其他的人都帶過來。”
袁誠領了命,上馬往三塔寺跑了。
“去把嫂子的屍體暫時收殓了,”安元志又跟袁笑幾個人道:“等這次的事完了後,我們再讓阿威他們夫妻和葬。”
袁笑幾個人又往林中走去。
安元志坐在了官道旁的地上,他的右手被燒傷,方才一直沒有感覺到疼痛,這會兒安元志知道疼了。
幾隻烏鴉從安元志的頭頂,呱呱地叫着飛了過去。
安元志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哭聲,把頭抵在了袁煥的小胸膛上。
千秋殿,安錦繡的寝室裏,袁義喂安錦繡喝了幾口水。
安錦繡看着袁義忙活,突然就開口問袁義道:“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袁義被安錦繡問得手足無措,安錦繡昏昏沉沉了這半天,好容易看着清醒過來了,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問自己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安錦繡看着袁義說:“我們今天沒見過元志?”
袁義把茶杯放到了桌案上,坐在了安錦繡床榻前的圓凳上,跟安錦繡說:“我們見到少爺了。”
安錦繡的身體一抖。
袁義說:“主子,你要是難過,就哭吧。”
安錦繡摸一下自己的眼睛,說:“我哭不出來。”
“主子,”袁義小聲道:“派人去向南河的軍營裏問問,等明天的事了了後,我去一趟。”
安錦繡說:“元志會騙我?”
袁義說:“我想親眼看看,不然我不信。”
安錦繡喃喃地道:“我也不信。”
“若是将軍真的不在了,那楊二公子應該再給主子你來一封秘信啊,”袁義跟安錦繡說:“現在楊二公子沒來報喪的秘信啊。”
安錦繡呆呆地說:“元志說,這事應該由他親口告訴我。元志不會騙我的,所以,将軍他,将軍走了?”
袁義想跟安錦繡說節哀,隻是這話他說不出口。安錦繡的雙眼幹涸,不見淚光,卻又透着絕望,悲怅,茫然,無助,種種情緒,讓袁義不忍心看。
安錦繡的頭疼得像要炸開一樣,到了這時候,安錦繡不明白了,她從黃泉路上回來再活一次,到底是爲了什麽?就是爲了讓她活着送上官勇走?所以在望鄉台跟她說話的那個人,不是給她一次改錯的機會,隻是爲了讓她活着再遭一次報應?
袁義摸一下安錦繡的手,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袁義把蓋在安錦繡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蓋住了安錦繡露出外面的手。
安錦繡把自己蜷成了一團躺在被窩裏。
袁義伸頭看看安錦繡的臉,說:“主子,要是不行,找太醫來看看吧。”
安錦繡跟袁義說:“袁義,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主子。”
“我沒事兒,”安錦繡說:“我就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袁義這個時候不敢讓安錦繡一個人待着。
安錦繡說:“我不會去尋死,将軍的仇沒報,我不會死。袁義,我求求你,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我就在外室,”袁義隻得跟安錦繡說:“你有事就喊我。”
“好,”安錦繡答應袁義道。
袁義走到了外室門前,順着牆壁滑坐到了地上,雙手抱住了頭。雖然一直跟安錦繡說自己不相信,可是袁義同時也相信安元志不會騙他們,“上官勇死了?”袁義小聲自言自語道:“那主子要怎麽辦?”
安錦繡把頭蒙在厚厚的被中,以爲這樣一來,她的哭聲就不會傳出去。
袁義坐在外室的地上,耳邊響着安錦繡壓抑着的痛哭聲,袁義痛苦到甚至開始埋怨上官勇,怎麽可以就這樣丢下安錦繡?你死了,讓安錦繡怎麽辦?
安錦繡這會兒滿心想的都是,自己何必再活着?最在乎,最虧欠的那個人沒了,那她重活這一世還有什麽意義?
“白承澤!”
袁義聽到安錦繡在内室裏大叫白承澤的名字,從地上跳起身就想進内室,隻是手都碰到了内室的門了,聽見裏面的安錦繡在跟他喊:“别進來!”
袁義把要推門的手又放下了。
安錦繡捂着發疼的心口,又倒在了床榻上,眼中還含着淚水,恨意卻已經浸染了安錦繡的雙眼。
如果她重活這一世隻是一場報應,那跟她一樣的惡人們,是不是也應該有報應?明明是個背主叛國的人,卻偏偏是真龍天子?所以天命隻是一個笑話,這個世上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安錦繡抹淨了自己臉上的淚水,突然又笑了起來,笑聲漸漸變得瘋狂。
袁義推開了内室的門,跑到了床榻前,看着雙手掩面還在大笑的安錦繡,袁義試了幾次才說出話來,跟安錦繡說:“主子,你不要這樣,将軍看到你這樣會不安心的。”
安錦繡被袁義這麽一說,又不笑了,她想起來了,亡人會站在望鄉台上看着人間。也許上官勇這個時候,就像自己那時一樣,站在望鄉台上看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