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允的這個侍衛小聲道:“小人不知。”
上官勇拍了一下上官睿的手背,站起了身,跟這侍衛道:“你帶路吧。”
白承允的這個侍衛帶着上官勇往中軍陣走去。
袁威跑回到後軍陣的時候,安元志還有熟睡中,聽着安五少爺難得的呼噜聲,旁人就能知道,安元志這麽兒正睡夢香甜。袁威看安元志睡成這樣,有些猶豫了,就這麽着把安元志喊醒,他有些不忍心。
老六子隻是打了一個盹,揉了揉眼睛,看着袁威說:“要是沒要緊的事,你就讓少爺再睡一會兒吧。”
袁威說:“少爺睡多久了?”
“剛睡了一會兒,”老六子小聲道:“你讓他睡吧。”
袁威坐在了安元志的身邊,決定讓安元志再睡上半個時辰。
夏景臣這會兒坐在自己的戰馬身旁,他的親兵離他遠遠地坐着,不敢上前打擾。夏景臣仰頭看着頭頂的星空,身在曠野之中看這片星空,會讓人産生一種錯覺,夜空裏的這些星點近在眼前,好像隻要一直往前走,走到地平線那裏,這些星空就觸手可及了。
夏景臣在這個夜裏想起了艾婉,過了這些年,艾婉的樣子他還是能記得清楚,很愛哭,多愁善感了一些,卻也是個會在他面前笑容絢爛的小姑娘,“竟然死了,”夏景臣自言自語道。
戰馬在夏景臣的身後打了一個響鼻,馬蹄在地上踩了一下。
夏景臣回頭拍拍這馬的肚子,小聲道:“你也不相信?”
戰馬低頭吃起了地上的草。
夏景臣仰頭再看星空,突然低頭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雙眼,眼睛四周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潮濕的痕迹,夏景臣在心裏自嘲地想着,原來自己現在連哭也不會了。
一雙穿着牛皮戰靴的腳停在了夏景臣的眼前。
夏景臣擡頭,看見白承澤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白承澤看着夏景臣道:“我以爲你會去找我。”
夏景臣這一回沒有起身給白承澤行禮,隻是看着白承澤,道:“五殿下怎麽也不帶一個随從?”
白承澤坐在了夏景臣的身邊,說:“我與你說話,用不着帶随從。”
夏景臣目視了前方,道:“五殿下讓白登去找我,有何事?”
白承澤說:“知道艾婉死了?”
夏景臣手握成拳。
白承澤說:“我聽說我父皇下旨要将她厚葬。”
夏景臣說:“人死了,埋哪兒都一樣。”
“不一樣,”白承澤小聲道:“我父皇這個厚葬的意思是艾婉可入皇陵,她沒有生過一兒半女,像艾婉這樣的,能在皇陵裏有一個埋骨之地,是一件幸事。”
夏景臣冷笑了一聲。
白承澤像是沒聽到夏景臣的這聲冷笑一般,道:“人死不可複生,你節哀順便吧。”
“爲什麽會是伺候艾婉的那兩個宮人殺的她?”夏景臣看向了白承澤問道:“五殿下對我就沒有一個解釋嗎?”
白承澤苦笑,說:“安妃娘娘将她們挂屍城外示衆了,這也算是爲艾婉報仇了。”
“爲什麽會是她們?”夏景臣盯着白承澤問道:“她們不是五殿下你安排去照顧艾婉的嗎?怎麽會是她們?”話說到這裏,夏景臣的眼底泛了紅,“你說你不知道艾婉的消息,她怎麽突然就死了?怎麽會這樣?!”
白承澤道:“我說過,現在宮裏以魏妃爲大。”
“什麽意思?”夏景臣道:“是魏妃指示那兩個宮人殺的艾婉?”
“不可能,”白承澤說:“我的人絕不會傷害艾婉。”
“那是怎麽回事?”夏景臣小聲叫了起來:“安妃娘娘也說她們是兇手了,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景臣啊,”白承澤歎氣道:“我想你的事情,我的四哥已經知道了。”
夏景臣的目光一沉。
“這個世上其實沒有秘密,”白承澤道:“除非我們都死了,否則你與艾婉的事,遲早會被人查出來。”
“我不相信!”夏景臣斷然道:“我不說,五殿下不說,艾大人他們也不會想害艾婉的性命啊!四殿下怎麽會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白承澤說道:“事情發生了,我不想相信也不行啊。”
“我不相信,”夏景臣搖頭,“這事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白承澤從衣袖裏拿出了一封信,遞到了夏景臣的面前,小聲道:“你看看這個吧。”
夏景臣從白承澤的手裏接過了信,看一眼信封上畫着的梅花,手就是一抖。
“這是艾婉畫的?”白承澤看夏景臣手抖之後,問夏景臣道。
夏景臣沒有答話,撕開了信封的封口,抽出了兩張信紙。
白承澤看着星空,跟夏景臣道:“我兩日之前就已經收到這信了,也知道了艾婉的死訊,隻是大戰在即,我不想你傷心,所以這信我想戰後再交給你。沒想到那兩個宮人的事昨天就傳到了軍裏,今天安妃娘娘又給我父皇上了内宮折,我知道,艾婉這事,我是瞞不住了。”
篝火映紅了夏景臣手裏的信紙,信上的字迹很娟秀,習慣性地将勾筆寫得很平,不敢張揚,帶着刻意的壓抑,光看這字迹就能知道,寫這字的人是一個心性溫婉,多少有些懦弱的人。
白承澤沒有去看這信,靜靜地坐在夏景臣的身邊,隻管擡頭看天。
兩張紙的信,夏景臣片刻之間就看完了,隻是把這兩張紙來回看了很多遍,這個舉動花費了他不少的時間。
艾婉的這封信隻跟夏景臣說了一件事,她告訴夏景臣,魏妃娘娘找她去雯霞殿問話,問她當年艾家在京城外的官道上,救起了一個少年的事,問這少年的長相,艾婉讓夏景臣小心,也許魏妃娘娘知道他這個席大将軍外室之子的存在了,最後艾婉還跟夏景臣說,她這會兒很害怕,感覺魏妃娘娘會殺了她,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也擔心夏景臣。
這封信上的言語是艾婉說話的風格,一會叫夏景臣夏大哥,一會兒又直接叫夏景臣景臣,一句話翻來覆去的說,前言不搭後語,或許也隻有真正跟艾婉生活過的人,才能聽懂或看懂艾婉的話。
夏景臣把信窩成了團,捏在了手裏。
白承澤看夏景臣不看信了,才道:“你要小心,我四哥也許會找你。”
“他想幹什麽?”夏景臣怒聲道:“我會礙着他的事?”
“這事說到底還是我害了你,”白承澤望着夏景臣苦笑了一下,小聲道:“席大将軍子嗣艱難,若是你回到他的身邊,你一定是未來席家的主人。”
“我跟席琰沒有關系!”夏景臣一字一句地道:“我姓夏!”
“你與我走得太近,”白承澤道:“我四哥不會給你認祖歸宗的機會的。”
夏景臣幾乎叫了起來,說:“我說過了,我姓夏!”
“可我四哥不會這麽想,”白承澤看着夏景臣道:“皇位,江山,大意不得啊。”
夏景臣嘴裏有了一股鐵鏽味,不知道嘴裏的什麽地方被他咬破了。
“魏妃娘娘現在在帝宮裏隻手遮天,”白承澤又道:“她要安排艾婉被身邊兩個宮人所殺的假像,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難。”
“那安妃呢?”夏景臣問道。
“安妃雖是寵妃,也貴爲副後,”白承澤搖頭歎道:“可說起手段來,她比不過魏妃。安妃若不是得我父皇的寵愛,身後還站着一個浔陽安氏,她到不了今天這一步。”
“魏妃,”夏景臣咬着牙,念了這兩個字。
“小心一些,”白承澤拍一下夏景臣的肩膀,“衛國軍如今就是我四哥的天下,若是有事,你就到我這裏來,我救不了艾婉和艾大人他們,但我能保住你的命。”
“你說什麽?艾大人他們也……”夏景臣一下子跳了起來。
白承澤站起了身,看着夏景臣道:“艾婉都死了,艾大人他們又怎麽可能逃過這個死劫?”
夏景臣呆愣之後,轉身下意識地就想上馬,他要去伯山郡,親眼去确定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現在是否安好。
“你現在去已經遲了,”白承澤拉住了夏景臣道:“再說你要當逃将嗎?”
夏景臣站着不動了。
“我已經派人去伯山郡了,”白承澤道:“很快就會有艾大人他們的消息了,我希望會是個好消息。”
“是誰?”夏景臣轉身沖着白承澤道:“這是誰說出去的?!”
“艾婉的性子你也知道,”白承澤道:“天生不知道防人,我想她也許是在宮裏說漏了嘴,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不相信,”夏景臣直接就道。
“我會查,”白承澤道:“你給我一點時間。”
大軍開拔的号角聲,這時從前軍那裏傳了來。
“要行軍了,”白承澤拍一下夏景臣的肩膀,小聲道:“你記住我的話,萬事要小心,有事就過來找我,劉高正護不住你。”
夏景臣緊緊地捏着手裏的信紙,眼神還是陰郁,隻是眼底泛紅,讓他這雙很英俊的眼,看着有些吓人。
白承澤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出發了!”
“睡着人都醒醒!”
“走了!”
……
後軍營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
夏景臣将兩張信紙抹平,放進了畫着一株梅花的信封裏,把這信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衣襟裏。從小命運多舛,艾婉和艾書玉他們的死,對于夏景臣來說,好像隻是心口又多了道傷口。夏景臣覺得自己還撐得下去,被欠下的債還沒有讨回來,他不能瘋,不能死,再難也要活下去,不然他有何面目去見母親,去見艾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