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大臣在禦書房等着朕,”世宗用手替安錦繡拭了眼淚,小聲道:“朕走了。”
安錦繡點了點頭。
世宗這天沒有坐着步辇出千秋殿,而是牽着安錦繡的手,從遊廊裏悠悠然地走過。庭院裏的月色下,還有過了夏的花沒有謝完,花香沒有夏日裏濃郁,可這種若有若無的幽香,又似乎更沁人心。
世宗沒有再與安錦繡說話,隻是牽着安錦繡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帝妃二人走出了千秋殿,安錦繡看着世宗坐上步辇離開,然後轉身走進千秋殿裏。一切看起來,好似還是平常的模樣。
世宗坐在步辇上,再回頭時,他離千秋殿已經很遠了。
“聖上?”吉和看世宗回頭,忙走上前一步問道。
世宗回過頭,沖吉和擺了擺手。
吉和忙又退了一步,跟在步辇旁走着。
安錦繡走回到小花廳後,袁義已經在小花廳裏等着她了。
“傷沒好,就多休息啊,”安錦繡勉強沖袁義一笑。
“哭過了?”袁義看着安錦繡的雙眼道。
安錦繡拭一下眼角,說:“不知怎麽了,就是想哭一場。”
袁義擡手爲安錦繡倒茶。
安錦繡坐在了袁義身旁的椅子上,小聲道:“我剛才求聖上不要親征。”
袁義倒茶的手一頓,說:“這樣對主子有好處?”
安錦繡搖頭,“他的身體怎麽親征?去了就一定回不來了。”
袁義說:“聖上知道回不來,還要去嗎?”
“我明白他的心思,”安錦繡道:“少年從軍之人,床榻等死,不如戰死沙場,這樣才不枉一生戎馬。”
袁義把茶杯放在了安錦繡的面前,道:“那就讓聖上稱心如願好了。”
安錦繡眼角泛紅,輕聲道:“他已是帝王,何必再想着當年呢?”
袁義一笑。
“安穩一世不好嗎?”安錦繡看袁義笑,便問道:“誰知道沙場之上會發生什麽?”
袁義說:“主子,你現在是在擔心聖上嗎?”
安錦繡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袁義說:“我以爲你應該恨他的。”
安錦繡有些慌亂地避開了袁義的目光。
袁義歎一口氣,道:“我知道聖上對主子很好。”
安錦繡低頭道:“我算計着走到今天這一步,這份好,他有真心,我也不全是假意,隻是我……,”安錦繡搖一下頭,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世上,有些債是算不清的,”袁義小聲跟安錦繡道:“主子不想想,就不要想了,還是想想以後吧。”
袁章這時在廳外說:“主子,奴才回來了。”
袁義道:“進來。”
袁章進了小花廳後,看着袁義說:“師父,你又下床走路了!”
袁義說:“不說我的事,消息打探到了?”
袁章又看向了安錦繡,恭聲道:“主子,大總管說,這一次是蘇大人跟着聖上走,還是韓大人跟着聖上走,聖上還沒有決定。”
“三日之後,聖上就要離京了,”安錦繡跟袁義道。
“還有三日了,這事還沒有定下來?”袁義皺眉道。
“算了,”安錦繡道:“就算是蘇養直留下,我也不怕他。”
袁義說:“我看多半還是蘇養直伴駕。”
安錦繡嗯了一聲,跟袁章說:“你師父是不是還要喝一碗藥?”
袁章說:“那藥在爐子上熬着呢,主子,奴才這就去給師父端過來。”
袁章跑出去後,袁義跟安錦繡說:“将軍這一走,少爺肯定也要跟着去雲霄關了,小少爺怎麽辦?”
“他小叔也會跟在軍中的,”安錦繡道:“錦瑟可以帶着平甯,袁威的媳婦也可以與他們互相照顧,平甯不會有事的。”
袁義說:“讓太師照顧小少爺不是更好嗎?”
“安府不是什麽好地方,我不放心平甯去那裏,”安錦繡小聲道:“宮外有慶楠在,他會護着平甯他們的。”
袁義這才點了頭。
袁章不一會兒端來了藥,袁義接過藥,一仰脖,飲酒一般,将這碗藥喝了下去。
袁章說:“師父你嘴裏苦不苦?”
袁義把空碗交到了袁章的手裏,說:“把碗拿出去吧。”
安錦繡遞了一塊白承意最愛吃的糖糕給袁義,說:“吃吧,這糕一進嘴,嘴裏的苦味就沒有了。”
袁義對這種小孩子喜歡的零嘴沒興趣,不過還是接了過來,咬了一口。
安錦繡也拿起一塊糖糕吃了起來,跟袁義說:“明日聖上會下旨,封我爲皇貴妃。”
袁義陪着安錦繡在宮裏這些年,皇貴妃是什麽他很清楚。
安錦繡說:“不恭喜我?”
袁義搖搖頭。
“我不知道在雲霄關會發生什麽事,”安錦繡道:“我們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袁義深鎖着眉頭。
安錦繡突然又看着袁義說:“袁威他們要去沙場掙自己的功名去了,袁義,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你如今在軍中……”
“主子,”袁義打斷了安錦繡的話,道:“這世上沒有太監做将軍的事。”
“總歸不是我,你就不用困在這宮牆裏,”安錦繡小聲歎道。
袁義笑道:“主子,等到了日後,我還是要去闖蕩江湖的。”
安錦繡這才笑了起來,說:“你怎麽也跟我說江湖?”
袁義把手裏的糖糕都塞進了嘴裏,離了宮後,他不去江湖浪蕩,又能去哪裏呢?那時安錦繡的身邊,哪還有他的位置?
一夜秋風過後,小花廳外的花樹下,又是一地的殘紅。
世宗晉封安錦繡爲皇貴妃的聖旨,在這天早朝之後,傳進了宮裏。
一時間,來千秋殿恭賀安錦繡的宮妃絡繹不絕。
齊妃卻直到這天的下午才姗姗來遲,進了小花廳就跟安錦繡小聲笑道:“魏妃在雯霞殿裏不知道摔了多少杯碗了,安妹妹,哦,我現在還能叫你一聲妹妹嗎?”
安錦繡笑道:“不過就是變了一個稱号,齊姐姐難不成還不認我了?”
齊妃笑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安錦繡讓齊妃坐,說:“你去雯霞殿了?”
“去了,”齊妃說:“宋妃也在呢,我看她的樣子還好,就是魏妃的樣子,看着像是要氣死了。妹妹,這下子,就算四殿下成皇,她魏妃也要矮你一頭,你說她會不會還沒當上太後呢,就已經氣死了。”
安錦繡搖頭道:“你與她到底有多大的仇?”
“魏妃來你這裏了嗎?”齊妃問道。
安錦繡說:“還沒有,我這裏今天來的人多,魏妃娘娘……”
“你還喊她什麽娘娘?”齊妃打斷安錦繡的話道:“喊她魏妃就可以了。”
“九殿下日後還是要在四殿下的手下爲臣,”安錦繡小聲跟齊妃道:“我不能跟魏妃結下怨仇啊。”
齊妃看魏妃笑話的興頭這才下去了一些,說:“這倒也是,誰讓她生了一個好兒子呢?”
齊妃的話音剛落,有千秋殿的小宮人跑來報,魏妃和宋妃到了。
安錦繡要起身。
齊妃把安錦繡一按,說:“你要幹什麽?”
安錦繡說:“我去迎她們一下。”
“好歹也是皇貴妃了,”齊妃搖頭道:“坐着等吧,你見過聖上出禦書房迎朝臣的嗎?”
安錦繡還是站起了身,說:“我怎麽能跟聖上比?”
齊妃說:“事是一回事啊。”
“走吧,”安錦繡拉着齊妃往小花廳外走,說:“與我一起去迎她們。”
齊妃撇嘴,說:“也好,這樣顯得你這個皇貴妃大度。”
魏妃被千秋殿的管事宮人領進小花廳的庭院之後,臉上就堆起了笑容,看見安錦繡站在廊外的台階下,忙就快走了幾步,到了安錦繡的跟前,躬身就要給安錦繡行禮。
安錦繡伸手把魏妃一攔,說:“魏妃娘娘,宋妃娘娘不必多禮。”
宋妃跟在魏妃的身後,聽安錦繡這麽說了,還是給安錦繡行了一禮。
魏妃卻真就直起了腰身,跟安錦繡說:“上午千秋殿太熱鬧了,我估摸着我與宋姐姐就是來了,也跟娘娘說不上幾句話,所以我們就幹脆這會兒來了。”
齊妃的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安錦繡卻笑着把魏妃和宋妃往小花廳裏讓,說:“我們進去說話。”
四個人進到小花廳裏後,有千秋殿的宮人呈上茶點。
魏妃端起茶杯嘗了一口,這樣的好茶她還享用不上,心裏又是一陣惱火。
宋妃卻在喝了一口茶後,跟安錦繡說:“這茶很好。”
安錦繡道:“宋妃娘娘若是喜歡,一會兒走時帶上一些,我其實平日裏不怎麽喝茶。”
宋妃忙稱謝。
齊妃笑道:“宋妃娘娘日後多來千秋殿,能得到的好東西多着呢,娘娘可是大方人。”
“齊姐姐,”安錦繡沖齊妃搖了搖頭,
齊妃望着魏妃一笑,沒再說話了。
魏妃跟安錦繡說了幾句恭喜的話,話題一轉,就跟安錦繡道:“聖上命四殿下教九殿下學字,四殿下常在我面前誇九殿下聰明呢。”
安錦繡說:“有勞四殿下了,幫着聖上理政,還要帶着九殿下,我這心裏過意不去。”
魏妃一拳打出來,一點水花也不見,完全就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一口氣堵在魏妃的心裏,讓魏妃着實難受。
齊妃小聲道:“九殿下年紀小啊,這要掉一個個,聖上命九殿下教四殿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魏妃瞪着齊妃。
宋妃這時問安錦繡道:“娘娘,你這茶叫什麽名字?我竟是品不出來。”
安錦繡與宋妃說起了茶,把齊妃與魏妃這場就要吵起來的架帶了過去。
袁章這時又跑了來,站在花廳門前跟安錦繡大聲禀道:“主子,太師來恭喜主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