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裏的三拄香燃盡之後,隻餘下餘煙缭繞在佛前。
安元志的神情最終還是變成了漠然,跟主持方丈道:“大師你幫我做這場法事吧,明年清明之時,我會再來。”
“貧僧知道了。”
安元志走出了小佛堂,高僧靜修之處,應該是能讓人擺脫人世紛擾之所,卻讓安元志感覺壓抑。高坐在上的南海觀音,神情是看透了世事一般的悲憫慈悲,這讓安元志憤怒,既然有滿天的神佛在,爲何這個世道還是這樣的不公?
上官勇站在寺門外,望着面前的暴雨,近了京都城之後,雨似乎就成了身邊的常客。
安元志打着傘,走到了上官勇的身後,小聲道:“姐夫。”
上官勇回身,看看安元志的身上,安元志穿着深色錦袍,這讓上官勇看不出這人有沒有淋到雨,隻得開口問道:“淋雨了?”
安元志把傘放下來,甩了甩,說:“打着傘呢。”
“去把馬車趕過來,”上官勇命台階上站着的中軍官道。
安元志說:“五殿下不跟我們一起走?”
“他身上有傷,”上官勇說:“明日雨停之後,他會跟二殿一起上京。”
安元志往前走了幾步,緊挨着上官勇的肩膀站下了,小聲道:“他連行程之事都跟你說了?那我們就是想在路上下手,也沒有可能了。”
上官勇從安元志的手上拿過了滴着水的雨傘,收起後,又使勁甩了甩水。白承澤跟他說了行程,明日他與白承路在回京的路上要是再遇意外,那他上官勇就是第一疑兇了。“他太過小心了,我什麽也沒想幹,”上官勇小聲跟安元志說了一聲。
安元志不出聲地一笑,上官勇不想做什麽,他可是很想殺了白承澤呢。
馬車這時到了寺門外,車廂的門開着,上官平甯趴着門框那裏,沖安元志喊:“舅舅!”
範舟跳下了馬車,打着雨傘跑到了安元志的身前。
上官勇走下了台階,一個中軍官跟在他的身後,替他打着傘。
“爹爹,”上官平甯看到上官勇到了車前,又小聲喊了上官勇一聲。
“像什麽樣子?”上官勇說:“坐沒坐相,坐好了。”
上官平甯沖着上官勇歪鼻子皺眉頭,說:“平甯累了。”
“累了就去睡覺,”上官勇不爲所動道:“你這個沒骨頭的樣子,是誰教你的?”
上官平甯眼瞅着安元志到了跟前了,說:“是舅舅。”
安元志沒好氣道:“我身上有傷,我樂意趴着就趴着,你怎麽好的不跟我學呢?”
“快點坐好了!”上官勇催道。
上官平甯看看上官勇沉着的臉,不敢再說什麽,乖乖地坐直了小身子。
“好了姐夫,“安元志看着上官平甯挨了訓又不敢吱聲的小模樣後,又不忍心了,勸上官勇道:“平甯才多點大?趴着就趴着好了,小孩兒不是骨頭還軟着麽。”
上官勇瞪了上官平甯一聲,帶着人往前軍去了。
“天天讨罵的東西,”安元志數落着上官平甯坐上了車,“你看到你爹在,就不知道識相點?”
範舟看着安元志上車之後,才坐到了車架上。他自願爲奴,跟着衛國軍一路來京,上官平甯有死士侍衛們照顧,他除了陪着這個小少爺玩之外,就伺候安元志。從江南這一路走過來後,範舟自然而然地成了安元志的小厮了。
“爹爹太壞,”車廂裏,上官平甯窩在安元志的懷裏小聲道。
“小沒良心的!”安元志刮一下上官平甯的小鼻子,“沒你爹,你是怎麽來的?你爹不知道爲你操了多少心呢!”
上官平甯小腦袋蹭蹭安元志的胸口,說:“舅舅好。”
“平甯啊,”安元志這會兒突然心裏一動,問上官平甯道:“日後舅舅要是沒兒子,你給舅舅養老送終嗎?”
“什麽是養老送終?”上官平甯問道。
“就是舅舅老了後,平甯養活舅舅嗎?”安元志笑着問道。
“養,”上官平甯一點猶豫也沒有的點頭,說:“平甯最喜歡舅舅了。”
“舅舅沒白疼你!”安元志抱着上官平甯狠狠親了一口。
這時從前軍那裏傳來了三聲号角聲,大軍又往前進發了。
主持方丈沒想到衛國軍會冒着暴雨繼續行軍,等他帶着寺中僧侶們出來相送時,隻能看到衛國軍尾軍陣的一點影子了。
“前面的官道一定也被淹了,”寺中的一個僧侶看着寺外,已經能沒過人腳踝的積水,跟主持方丈道:“他們怎麽這麽急着行軍?”
主持方丈擡頭看向天邊,幾道從天空垂直而下的閃電,扭曲着身軀将漆黑的天幕撕裂,“那裏是京城的方向吧?”主持方丈問左右的人道。
衆僧侶一起點頭,三塔寺的正南方正是京都城。
“電閃雷鳴,”主持方丈小聲念了一聲:“天要變了。”
“這雨明天一早也許就停了,”有小僧不解主持方丈話中的意思,一派天真的跟主持方丈說道。
主持方丈望着這個小弟子一笑,有些事不可說,佛門中人就算勘破天機,也不能透露半句。誰說佛祖慈悲的?袖手旁觀,坐看世人苦海浮沉,最是殘忍不過。
客房裏,白承路驚愕起身時,把坐着的坐椅撞翻了,瞪着白承澤道:“你方才跟我說什麽?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白承澤道:“林家的人不能留,你連夜回京,除掉他們。”
“你瘋了?”白承路愕然道“他們要告的是上官勇,跟你有什麽關系?”
“林端禮父子是我殺的,”白承澤說道。
白承路就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個沒站穩,跌坐在了白承澤的床上,說:“是你滅的林家滿門?”
“是,”白承澤答道。
白承路倒抽了一口冷氣,白承澤的回答太幹脆,讓他一點自欺的可能都沒有,“你,”白承路艱難道:“你這是爲了什麽啊?沈家被滅了,你就要滅林家?”
“在江南,我已經拉攏了林家,”白承澤冷冷地說道:“上官勇卻将我兵圍在林家大宅裏,讓我沒辦法在江南走動。”
“然,然後呢?”白承路說:“既是上官勇要跟你翻臉,你殺林家做什麽?”
“因爲我想救沈家,”白承澤的神情直到這個時候,才露出幾絲痛苦來,跟白承路道:“我不殺林家,不引開衛國軍,我就沒辦法出林家大宅。”
“江南清貴第一家,就這麽,這麽被你們兩個當作了籌碼?”白承路不敢相信道:“你們兩個,你們兩個方才還在這裏坐着說話,你們這是在演什麽戲?!”
“不過就是文官,”白承澤冷笑一聲,道:“每年我朝兩次科舉,選出的文人學士不比他林家人差。”
“那是人命啊!老五!”
“我不出林家大宅,我的命就握在上官勇的手裏,”白承澤道:“我怎麽能讓這種事發生?”
“那你,那你方才怎麽不下令殺了上官勇?!”白承路小聲跟白承澤吼道。
“江南的事情過去了,”白承澤道:“日後這個人說不定還能被我所用,我爲何要殺他?”
“你!”
“再說,他帶着整整一支得勝回朝的凱旋之師,”白承澤平靜道:“就憑我們兩個身邊的這些侍衛,誰能殺的了他上官勇?你别忘了,就算安元志這會兒身上帶傷,真打起來,二哥你也不是安元志的對手。”
白承路随口就道:“沒有比過,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安元志的對手?”
“我看過安元志的武藝,”白承澤道:“二哥,你不是他的對手。”
白承路把臉埋在了手掌心裏,過了半天才說:“看來你們都會演戲,合起夥來演給我看的。”
“二哥你回京去吧,”白承澤說道:“現在走,你能比上官勇他們先到京城。”
“上官勇軍中也有林家的人,”白承路說:“我就是回去,把大理寺裏的那些林家人一起殺了,有什麽用?衛國軍中的那些林家人,你要怎麽辦?”
“上官勇知道該怎麽辦,”白承澤道:“所以,二哥你把京城裏的那些林家人處理掉就可以了。”
白承路又呆住了,方才白承澤與上官勇說着那些客套的廢話的時候,他就在一旁聽着,他的這個弟弟有跟上官勇說起過林家嗎?
“我明天一早就動身回京,”白承澤在白承路的手上拍了一下說:“二哥,你還愣着做什麽?快點動身吧。”
白承路慢吞吞地站起身,都走到門口了,又跑回來跟白承澤說:“林家有做錯什麽事嗎?”
白承澤說:“二哥你忘了?白笑野的王妃就是符鄉林氏之女,白笑野造反,罪當誅九族,林家也在白笑野的九族之内啊。”
“他們在大理寺,我要怎麽除掉他們?”
“大理寺不是什麽外人進不去的地方,”白承澤說:“幾滴藥水就能解決的事情,二哥你還要來問我嗎?”
白承路想說,我不做行不行?隻是看着白承澤,白承路幾次話到嘴邊,都沒能說出來。
“你還站着?”白承澤道:“二哥,你還要我起身送你嗎?”
白承路轉身出了客房,聞到了佛殿那裏傳來的佛香味,白承路才意識到,他與白承澤竟就在佛門清靜地裏,商量了滅人滿門的事。
白登手裏拿着把傘,從走廊的那一頭跑了過來,跟白承路恭敬道:“二殿下,奴才送您出去。”
“滾開!”白承路一腳把白登踹到了地上,自己冒着大雨快步走出了這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