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澤看看安元志,之後沖着上官勇笑道:“開個玩笑,再是天罰,也總要有揮屠刀的人。衛朝,這一次你連立兩個大功,我二哥方才還說,你這一次要封侯了。”
上官勇搖頭道:“五殿下,末将愧不敢當。”
“我姐夫真的要封侯了?”安元志問道。
白承路說:“不相信的話,五少爺回京之後,便知這話是真是假了。”
白承澤說:“衛朝,我這裏提前恭喜你一聲了。封侯之後,你也算功成名就,安家二小姐逝去數年,你可以再尋一個夫人了。”
上官勇面色不變地道:“五殿下,衛朝早已言明,此生都不會再娶。”
白承澤道:“你說你那個克妻命?”
“是,”上官勇說:“末将現在也有一子了,沒有娶妻的必要了。”
“傻話,”白承澤手指點點上官勇,道:“你就算不娶妻,妾室也總要納幾個吧?堂堂的侯爺,家中沒有一個女人,這像話嗎?”
白承路說:“女人天下多的是,讓我父皇賞你幾個就是,娶妻娶賢,妾室麽,隻看皮相就好。衛朝,憑着你現在的地位和官職,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白承澤笑道:“二哥你自己說下的話,回京之後可不要忘記了。”
白承路說:“我說了這半天的話,哪句話是我不能忘的?”
白承澤說:“提醒父皇賞衛朝幾個美人啊。”
安元志騰地站了起來。
白承路吓了一跳,說:“你要幹什麽?”
安元志說:“我出去方便一下,你們慢聊。”說完這話,不等屋中的三個人反應過來,安元志就大步走了出去。
白承路看着被安元志開了又關上的門,說:“他這是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白承澤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說:“說着高興,我都忘了,安二小姐是元志的同胞姐姐。”
上官勇目光沉沉地看着白承澤,白承澤的表情真摯,看不出一點虛假來,看着就像是在關心他上官勇的樣子,這個人明明恨不得殺了自己,怎麽會突然關心起自己的内宅之事了?是想往自己這裏塞女人,好安下眼線,還是,上官勇的目光突然一厲,白承澤已經連提了幾遍安錦繡。
“衛朝,”白承澤這時說:“你怎麽不說話了?”
白承路不明所以,笑道:“這是想女人了?當兵滿三年,看見老母豬都是雙眼皮的,衛朝,你們從軍之人是不是真的是這樣?軍營裏不是有營妓嗎?”
上官勇看着白承路認真道:“二殿下,末将不知道母豬的眼皮是單是雙,日後有機會,末将會認真去看一看的。”
白承路看上官勇一臉的正經,鬧不清這人是在玩笑,還是在說真的,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白承澤笑了兩聲,然後也神情認真地看着上官勇道:“話說回來,衛朝,你孤身已久,安二小姐身在黃泉看到你這樣,她能安心嗎?她就是還活着,不準你納妾,她就得擔一個善妒的惡名。”
白承路說:“老五你說什麽呢?安二小姐人都不在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麽?”
白承澤盯着上官勇道:該忘的人,你還是應該忘了,往後這數十年的人生,你身邊多幾個美人陪伴,這才是不枉此生啊。”
上官勇低頭不語,心中卻是驚怒交加,白承澤話裏有話,這人分明就是在威脅他。
安元志這時出了客房的院落,攔下了一個僧侶,說:“你們的主持方丈呢?”
這僧侶說:“将軍要見我們方丈大師何事?”
“我找他有事,”安元志說:“還請這位小師父給我帶一下路。”
小僧侶爲難道:“将軍,我們方丈大師可能已經休息了。”
安元志說:“他要是睡下了,那我就不打擾他。”
這小僧侶看安元志神情平靜,不像是要找他們主持方丈麻煩的,這才轉身領着安元志往小佛堂走。
主持方丈靜修的小佛堂地處偏僻,與白承澤住着的客房一南一北。安元志打着傘,跟在小僧侶的身後走着,他腿上的傷沒有長好,方才出客房時走得步子大了一些,這會兒腿上的傷口又在隐隐生疼了。
兩個人橫穿了整座三塔寺,才到了小佛堂。
看看面前黑燈瞎火的小佛堂,小僧侶跟安元志說:“将軍,我們方丈大師睡下了。”
安元志站在雨中,沖着佛堂喊了一聲:“主持大師,在下安元志,您已經睡下了?”
小僧侶低頭噘了噘嘴,這還是個将軍呢,說話都不算話的。明明方才還說,主持方丈睡下了,他就不打擾的,這會兒這又算是怎麽回事?
安元志話音落了片刻之後,小佛堂裏又亮起了燭光。
小僧侶忙道:“主持師父,您起來了?”
佛堂的門被主持方丈從裏面打開了,穿戴整齊的主持方丈跟安元志道:“安五少爺,請進。”
安元志上了台階,把手中的傘收了,随意地靠牆放在了地上,說:“我沒有打擾大師吧?”
“沒有,”主持方丈說着,沖小僧侶揮了揮手。
小僧侶轉身跑走了。
安元志邁步進了這座小佛堂,看一眼正對着門口的南海觀音像,聽不出一點虔誠地說了一句:“原來這裏面供着觀音啊。”
主持方丈說:“五少爺請坐吧。”
安元志站着不動,說:“我來是想請大師做一場法事的。”
主持方丈說:“不知道五少爺要做什麽法事?”
安元志說:“死在江南的人,大師在這裏做法事,可以超度他們嗎?”
主持方丈念了一聲佛号,道:“五少爺,人既然是亡在江南的,你爲何不在江南請高僧超度他們呢?”
“忙着打仗,沒時間,”安元志說:“我也不知道江南有什麽高僧。”
主持方丈搖頭笑道:“五少爺,若是有心,你打聽一下,一定可以知道江南何處有高僧的。”
安元志冷笑幾聲,說:“看來我找的這個借口騙不了大師。”
主持方丈說:“五少爺若是不想說,那貧僧就不問了。”
“也沒什麽不可說的,”安元志道:“在你這裏設下靈位,我日後還能來給他們上上香,若是設在江南,我此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下江南了,我不想離她太遠。”
主持方丈道:“貧僧明白了,明日貧僧就爲亡者做一場法事。”
“等五殿下走了之後再做吧,”安元志放了幾錠銀元在桌案上,說:“這些錢夠做一場法事的嗎?”
主持方丈看着這幾錠銀元,笑道:“五少爺不是信佛之人。”
安元志說:“這錢不能放在這裏?”
“從來沒有人問貧僧,做一場法事要多少錢。”
“反正都是要給錢,”安元志說:“我隻是多問一句罷了,這樣不行?”
主持方丈歎口氣,走到香案前,點了三柱香插在了香爐裏,說:“五少爺要超度何人?把他們的名字寫下來吧。”
“我隻知道其中四人的姓名,”安元志看着香煙缭繞的佛前香案,道:“不知道名字就不能超度了嗎?”
“這些是什麽人?”主持方丈問道。
安元志說:“一個村子的人,那個村子叫栖烏村。”
“一個村子的人?”
“嗯,栖烏村是個漁村,一個村子的人都死了。”
主持方丈轉身看向了安元志。
安元志面無表情地道:“這法事大師你能做嗎?”
主持方丈拿了紙筆給安元志,說:“五少爺寫下那四人的姓名吧。”
安元志提筆寫了範老漢父子三人的名諱,最後寫下範紅橋這三個字時,運筆不得法,最後的一個橋字,更是寫脫了形。
主持方丈看着安元志手中筆如有千斤重的樣子,一句話也沒有說。
安元志看看自己寫下的字,這應該是他寫得最醜的字了,“沒想到,我從軍之後,字就寫得難看了,”安元志自嘲了一句後,扔下了筆。
主持方丈說了一句:“滴墨成傷,字不成字,也情有可原。”
安元志默不作聲地看着主持方丈将這張紙收起。
“有了名字才可設靈位,”主持方丈跟安元志解釋道:“其他的村人,貧僧可超度,隻是靈位設不成,還望五少爺恕罪。”
安元志轉身又看看面前的這尊觀音像,問主持方丈道:“我聽說死人在世間有挂念,就沒辦法投胎轉世?”
主持方丈說:“一碗孟婆湯喝下,前塵往事皆成空,這挂念從何而來?”
“若是那人不喝孟婆湯呢?”安元志問道。
“執念太深之人,走不了黃泉路,更到不了奈何橋的,”主持方丈跟安元志說道。
“這要怎麽辦?”
“把該斷的事,該斷的情都斷掉,破執之後,自能解脫。”
聽了主持方丈的話後,安元志猶豫了很久,最後從腰間拿出了那塊範紅橋未能繡完的手帕,道:“我總是能夢見她,這是她的東西,要怎樣才能送她走?”
“五少爺是想送這姑娘走,還是怕再見到她?”
安元志沒有說話。
主持方丈指了指地上的銅盆,“燒了這手帕,五少爺也許可以心安了。”
安元志低頭看看銅盆裏燒得通紅的炭火,“燒了就行了?”
主持方丈站在一旁看着安元志。
安元志手一松,手帕掉進了銅盆裏。
主持方丈這才開口,對着燃起火的手帕道:“他即無心,你又何必入夢?”
主持方丈的話音剛落,安元志卻又蹲下身,從銅盆裏搶出了手帕,等他把手帕上的火踩滅了之後,這手帕上的并蒂蓮花少了一半,正好是範紅橋沒來及繡好的那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