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們同樣沒敢爲難安錦繡,按理安錦繡得一個一個地給她們磕頭,可是世宗往那裏一坐,如今靠着世宗養着的太妃們哪裏敢讓安錦繡這樣一個磕法,安錦繡磕一個頭就算全磕到了。
世宗成皇,腳下踩着不少兄弟們的屍體,太妃中有不少人跟世宗都有殺子之仇,隻是安錦繡打量這些老婦人們,都是滿面堆笑的樣子,從這些人的臉上看不出半點仇恨來。
“我們走,”世宗對着自己父皇留下的女人沒有什麽恭敬之意,扶着安錦繡起身後,就冷冷地說了一句。
太妃們也習慣了世宗的這種态度,紛紛起身相送。
“聖上不開心?”出了太妃們住的天年殿後,安錦繡小聲問世宗道。
世宗拉着安錦繡走了幾步,想起來安錦繡如今不能過多走動,便将安錦繡抱在了懷裏。
安錦繡小聲叫了一聲,跟世宗說:“這樣讓人看見了不好。”
“這是朕的後宮,誰敢說朕不好?”世宗好笑道:“你這丫頭,臉皮怎麽還是這麽薄?”
“聖上想讓臣妾做個厚臉皮的女人?”安錦繡很認真地問世宗道。
世宗噗得一笑,“等你養好了身子,你看朕怎麽收拾你!”
安錦繡的目光被垂下的眼睫遮住,微揚的嘴角,讓世宗感覺他的這個愛妃在笑。
“這裏以後你就不要來了,”世宗轉過身,讓被抱他橫抱着的安錦繡看天年殿。這殿是曆代太妃們的終老之所,說到底就是寡婦熬日子的地方。已經是晚上,皇宮裏燈火通明,唯有這裏看上去隻有星點的燈火,雖還不至于衰草枯揚,但讓人看着就知道這裏是後宮的一處冷宮。
“臣妾聽聖上的,”安錦繡跟世宗說,她眯着眼睛,細看這座占地不大的宮阙,這裏是很多後宮女人的終老之所,可不會是她老死的地方。
“那裏面的女人都是先皇留下的,”世宗說:“朕當皇帝,心裏最恨的就是她們,不過她們隻能在那裏面等死。”
安錦繡伸手摸了一下世宗的臉,月光下,世宗的臉上有一種讓安錦繡也感覺到沉重的悲哀,世宗幼年時,這座皇城對于他而言,應該沒有留下過什麽好的回憶。“聖上,都過去了,”安錦繡輕聲對世宗道:“如今聖上是這天下的主人,而那些,”安錦繡指着面前的宮阙,“都不過是一些沒了丈夫的可憐人罷了。”
“朕要讓她們活着後悔,”世宗低語道:“朕的母親如今葬在皇陵裏,而她們,”世宗冷哼了一聲,“她們沒有機會再陪在先皇的身邊了。”
“聖上,”安錦繡對世宗道:“如果有一日臣妾死了……”
“胡說什麽?”世宗忙打斷安錦繡的話道:“你這點年紀說什麽死?”
“不管怎樣,”安錦繡說:“臣妾不想老死在這裏。”
世宗抱着安錦繡往千秋殿的方向走去,跟安錦繡說:“朕一定會比你先死的傻丫頭,承意長大後,他會把你接到他的王府裏去照顧,天年殿這種地方,不會是你的終老之所,朕跟你保證。”
“聖上會長命百歲的,”安錦繡小聲嘟囔道。
世宗說:“世上誰人能長命百歲?”
安錦繡不服道:“聖上是萬歲爺啊。”
“那是騙鬼的話,也就你信,”世宗笑着搖頭,“皇帝若真是萬歲,那古往今來,這世上應該隻有一位皇帝。”
“臣妾不要聽這樣的話,”安錦繡把耳朵一捂,難得在世宗鬧起了脾氣,“就算要死,臣妾也要在聖上之前死。”
世宗借着頭頂的月光,看着懷裏這個嬌柔的美人,“生死之事,我們作不主的傻丫頭。”
“臣妾不怕死,”安錦繡跟世宗說:“如果真有那一天,臣妾倒是希望可以跟着聖上去。”
世宗抱着安錦繡的雙手就是一僵,後宮裏的女人們不敢跟帝王說生死之事,所以還沒有哪個女人跟世宗說過願同死的話。
“當年皇後娘娘跟聖上一起上沙場時,不知道是不是跟臣妾的心思一想,”安錦繡說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皇後那時說過這樣的話嗎?世宗想了想,跟安錦繡道:“皇後有太子,她怎麽會舍得死?”
“九殿下長大後,會有自己的女人,孩子,臣妾就隻有聖上而已,”安錦繡仰起頭看向世宗,“獨活于世有何意義?”
世宗抱着安錦繡坐進了他們路過的一座涼亭裏,讓安錦繡就坐在他的腿上,世宗低頭輕輕地吻上安錦繡。
吉和帶着太監、宮人、侍衛們留在涼亭外面,假裝看不到涼亭裏的事情。
世宗的舌剛撬開安錦繡的嘴唇,就聽到了安錦繡的咳嗽聲,“冷了?”世宗忙直起腰身,問安錦繡道。
安錦繡背過臉去咳嗽。
“拿水過來,”世宗沖涼亭外道。
吉和忙就拿了水送進涼亭裏來,手裏還拿了一件披風。
世宗摸了摸安錦繡的手,冰涼,世宗是趕忙爲安錦繡披上披風,“以後晚上出來,要多穿點衣服,”世宗喂安錦繡喝水的時候,就跟安錦繡說道:“這會兒還沒入夏呢。”
吉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涼亭,看着世宗待安錦繡的樣子,吉和就在想,這要是讓宮裏的其他娘娘們看見了,還不得恨死?
安錦繡止住了咳聲後,看看涼亭外,這一處花園裏樹影婆娑,月光與路邊的燈光交織,迷眩着人的眼睛。“臣妾的身體不争氣,”安錦繡将頭靠在世宗的胸口上,幽幽地道:“早就該死的人了,臣妾在聖上身邊一天都是賺來的。”
世宗抱着安錦繡,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這裏很漂亮,”安錦繡看着涼亭外的花叢跟世宗說:“聖上你看那花。”
聖上無心去欣賞身邊的春色,他隻是看着安錦繡,說起來在今晚之前,世宗也沒有看過安錦繡一身宮裝的樣子,“你也漂亮,”世宗跟安錦繡說:“朕的錦繡人比花嬌。”
涼亭裏的氣氛旖旎起來,世宗用手撥弄着安錦繡發間的金步搖,兩個人擁在一起聽着身邊夜蟲的鳴叫。
“聖上在裏面嗎?”一個聲音在不久之後響起,打破了涼亭内外的寂靜。
世宗和安錦繡都扭頭望去,沈妃帶着不少宮人站在亭外的石階下,絹紗制成的宮燈,讓這些宮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你怎麽來了?”世宗問沈妃道。
沈妃擡頭,笑着看向世宗,卻在看清世宗此時的表情後,心中一滞。沈妃沒有想過,一向在人前臉凝冰霜的世宗也有神情柔軟的時候,“臣妾來這裏随意走走,”沈妃迅速又把頭低下,将自己臉上的神情隐去後,才又擡頭看着世宗笑道:“沒想到聖上也在這裏。”
安錦繡從世宗的懷裏站起了身來,曲膝沖沈妃行了一禮,口中道:“安氏見過沈妃娘娘。”
沈妃忙笑着還禮,喊了安錦繡一聲妹妹,問安錦繡道:“不知道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
“她的身子要養着,”世宗替安錦繡開口道:“你們無事不要去擾她就好。”
沈妃一點也不覺尴尬地說:“臣妾遵旨。”
安錦繡拉了世宗一下,搖了搖頭。
世宗以爲安錦繡是想走了,便也起身。
沈妃這時卻跟跟在自己身後的宮人們道:“你們還不見過聖上?”
這些宮人方才已經跟着沈妃給世宗行過了禮了,這時候再行大禮,讓世宗有興趣細看這些宮人了,“這些好像不是永甯殿的宮人,”世宗跟沈妃道:“她們是誰?”
沈妃笑道:“聖上,這些都是新入宮的秀女,宋姐姐将她們交給臣妾帶着了。”
“哦?”世宗說:“離上次的選秀又有三年了?”
沈妃說:“是啊聖上,這一次的秀女臣妾跟宋姐姐,魏妹妹一起都看過了,隻等着聖上看了。”
世宗的目光掃過這些秀女們。
沈妃站到了一旁,跟這些秀女們道:“還不把頭都擡起來。”
秀女們都聽話地把頭擡起來。
安錦繡把這些秀女們一一看過,最後她看到了那個前世裏,最得世宗寵愛的女人,“溫輕紅,”安錦繡心中默念着這個名字,帝心何處歸,笑語問輕紅的溫輕紅。
世宗本是無意,不過目光從溫輕紅的臉上掃過後,随後便又回到溫輕紅的臉上。
溫輕紅站在一群跟她同樣年華的少女中,還是無人可掩她的嬌顔,月光下的溫輕紅嬌小玲珑,也隻有江南的煙雨能養出這樣的美人來,似乎那迷霧一般的煙雨都暈染在了這人的眉眼間,靜靜地站在那裏,溫氏女就已經如同一副畫。
沈妃見世宗的目光停留在了溫輕紅的臉上,特意去看就站在世宗身旁的安錦繡。
安錦繡久聞溫輕紅的大名,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在她的前世裏寵冠了六宮的美人。女人之間,除了手帕之交,否則很少有女人會去欣賞另一個女人的容顔,安錦繡看着溫輕紅心裏一開始也有點不是滋味,但随後她就挪開了視線,正好與沈妃打探她的視線撞上。
“她是千秋殿安妃娘娘,”沈妃跟秀女們道:“還不快行禮?”
“不用了,”安錦繡忙道。
“妾等見過安妃娘娘,”可惜秀女們更聽沈妃的話,一起向安錦繡行禮道。
安錦繡有些無措地看向了世宗。
世宗的臉一沉,說道:“混帳,你們沒有聽到安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