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才人同幾個小才人一起坐在最偏僻的角落裏,連燭火似乎都照不到這邊,屏風也擋不住從門縫窗隙裏透進來的涼風。她把最好的一件衣裳穿上了,外頭還罩了一件特意使了錢讓針工局的人給做的一件玫瑰紅錦緞坎肩,今天是着意打扮過了才來的。可惜品級所限,身上穿什麽繡什麽,頭上插什麽戴什麽都是有定數的,隻能在這個框框裏頭挖空心思着意取巧了。
原以爲自己打扮的别緻出挑,可是來了才曉得,今天誰打扮的不别緻不出挑?都存着一樣的心思,攢了一年的力氣就等着今天使出來。
不說比别的嫔妃了,就連高婕妤她們帶來的宮女穿的都顯得比周才人要體面。
連皇上的面兒都沒能見着,敬酒頌春這樣的事也輪不着她們。周才人坐的這個位置不好,總覺得背後有風,寒浸浸的,不一會兒就把背後吹的都涼透了。
她有些後悔,不該爲着好看穿的這麽薄,應該把最後的那個襖子穿上的。席上的菜沒幾個能入口的,就算是好菜,到了席上也涼了。好不容易來了一口什錦暖鍋,席上又不止她一個人,旁人先盛了兩碗湯,到了她這兒就沒剩什麽了。
周才人往左瞧,看見正抱着個兔毛暖手護套的梁美人正側頭與身旁的人說話。她身上穿着一件墨底藍花錦繡宮裝,這種顔色旁人穿着一定十分老氣,可梁美人穿上卻一點都不顯老,倒襯得整個人十分端莊靈透。
周才人恍惚聽說,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貴妃賞的。單是一對簪子,就價值百兩,要依她們自己的份例,絕得不着這麽好的東西。
周才人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是後悔?是怨憤?是恐慌?
要是她沒有撕破臉從望雲閣搬出來,那是不是她現在還同梁美人坐在一桌上?是不是貴妃的賞賜也有她的份兒?
舞樂表演也接近尾聲了,接下來就是熱熱鬧鬧的燃火焰火鞭炮的時候。
連下了幾天大雪,直到昨天才放晴,今天晚上難得的居然有一尾彎月挂在天上,映得旁邊的雲朵邊緣發亮,象上了一層銀子的鑲邊。
千秋殿門外的平台上已經設好了錦幛,皇上攜貴妃站在中間,鸾扇蓋傘簇擁下,差不多是密不透風,旁人站在後頭根本什麽也看不清楚。
第一朵焰火沖天而起,在空中炸開來。
按着往年的慣例,宮中放焰火第一朵是有講究的。要麽是龍鳳呈祥,要麽是萬壽萬歲這些。此後就随意得多了,各種花樣輪着來,姹紫嫣紅,氣象萬千。
皇上握着謝甯的手,焰火的光亮映得他的臉上也染上了不同的絢麗的顔色:“先帝辦的很多事朕都覺得太過奢侈,登基後幾年裏頭陸陸續續都革除了。避冬避暑也不怎麽去,行宮、遊船、歌舞這些也都蠲免了。隻有這些焰火,還是年年在放。”
謝甯側過頭來看着他:“爲什麽?”
這些焰火看着美麗,可謝甯知道這都是在燒錢,要燒出這樣漂亮恢宏的場面來,花的銀子數以萬計。以皇上的性格,這種事情應該不會保留才對。
“因爲一年一年下來,京城的人都習慣了。大半個京城的人這會兒隻怕都盡量站在高一些的地方,正同我們一起看着這些焰火升空。在他們想來,這一年能看見焰火,就說明這年必定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如果一年到了頭,連焰火都沒有放,隻怕外頭會人心惶惶,生怕是出了什麽大事,才停了這一年的焰火。
這焰火停過沒有?也停過的。先帝駕崩,太後薨逝,先皇後死了那幾回,除此以久,連皇上領軍出征和平定惪王叛亂的時候都沒有停過。
這樣一說謝甯就明白了,皇上朝她一笑,示意她轉頭看高處:“快看,這個倒是很别緻。”
這個焰火炸開了也是一團團的,金燦燦的,活象誰撒了一天的金元寶。
謝甯忍不住笑了。
這個倒是真别緻。謝甯自打進了宮,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焰火。哪怕以前在宮外的時候也沒有見過。沒錢的人玩不出這些花樣,有了點錢的人又要标榜家風,不肯顯示出銅臭味。
“這是什麽人做的?真有意思。”
“喜歡就讓他們多做些,等上元節的時候再放一回。”
這會兒玉瑤公主也在攬秀閣的樓上看焰火。從這兒離得遠一些,但因爲站得高,看得更加清楚。
“公主公主,您看這個多有趣。”
玉瑤公主也笑了:“不知道這個叫什麽?是叫招财進寶嗎?匠作監的人怎麽想起來弄了這麽個花樣?”
王念秋替玉瑤公主圍上一領錦裘:“奴婢不大懂,可是人人都喜歡金元寶,弄這個也是爲了讨喜。”
“人人都喜歡嗎?”
“反正奴婢以前見過的人裏都喜歡。就是這世上真有不喜歡錢的,可誰家過日子也離不了銀子、元寶啊,沒人嫌錢多。”
玉瑤公主轉頭看她一眼:“你說的倒是大實話。”
“奴婢就是瞎說說,公主可别見怪。”
“焰火一放過,父皇和娘娘就該回來了吧?不知道正殿那邊一切齊備沒有?”
“公主隻管放心,今兒是夏月姐姐留下來,她一慣細心,一定早就預備妥當了。公主要是心裏記挂,不如讓郭尚宮過去看看,再囑咐一聲?”
玉瑤公主點頭:“你說的是。”一面喚郭尚宮過來吩咐她這件事。
大半夜裏去傳話,郭尚宮卻沒覺得這個差事不好。這一過去,皇上與貴妃大約也回來了,是個露臉的機會。這可是公主的一番孝心關切之情,皇上最疼愛女兒,說不定還能得賞呢。這樣讨好賣乖的差事,郭尚宮犯傻了才會往外推。
郭尚宮匆匆加了件衣裳,又差小宮女替她打着燈籠照路往東面去。她怕自己走的慢,要是皇上與娘娘已經回來了那可不好,總得趕着皇上回來之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