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一到訪

三百七十一到訪

雖然大皇子說這隻手燙的不重,喬書英心裏也覺得這燙的不重,就是大皇子生得白皙,那幾點燙出的紅痕看着格外顯眼。

永安宮裏頭人人都長着一雙利眼,燙成這樣肯定會被看出來的,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娘娘會不會追究。

如此一來,衆人也沒有人心情再遊樂,明微公主精心準備的豐盛宴席也沒人有心情品嘗,用過中飯大皇子先起身告辭,其他人紛紛也說得及早回去,怕回頭再下雪回城的路不好走。

喬書英頭一回請同窗們小聚,沒想到就這麽草草收場,心裏十分沮喪。但是他又不放心大皇子獨個兒回去,若是讓明微公主知道,一定會說他太不周到。旁的客人也就罷了,對大皇子可絕不能有絲毫怠慢。

“我送殿下回城吧。”

大皇子有些意外,搖了搖頭:“書英不必擔心,我的手真沒事,現在也不疼了。車上就備有清熱膏,擦上一點兒,回宮後應該就看不出來了。”

喬書英見大皇子就這麽直接說了出來,臉上難免一熱。他确實擔心大皇子帶着手上的燙傷的印子回去,會令皇上和貴妃娘娘不悅。提出要送他回城,也是想要盡力彌補一二。

沒想到大皇子看上去象是不解人情世故,其實心裏什麽都明白。

喬書英想再解釋兩句,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說了大皇子也未必信,反而更顯得欲蓋彌彰。

他送到門前頭,大皇子身邊的太監趙福海扶着大皇子上了車,喬書英又努力試着說:“還是我送殿下回城吧。”

大皇子搖頭,語氣溫和但十分堅定:“真的不必了。”

喬書英沒有辦法,隻好拱手長揖:“恭送殿下。”

待大皇子上了車,四名随從的侍衛也翻身上馬。他們穿着齊整,馬又格外神駿,膘肥體壯,毛色發亮看上去象塗了一層油似的,喬書英目送大皇子的車馬駛離,心裏不知道爲什麽忽然有些酸溜溜的不服氣。

大皇子書讀的并不如他,喬書英的刻苦在南苑書房縱然排不得第一,但排個前三一點問題都沒有。至于武,那就更不能提了。旁人練弓馬騎射,大皇子卻隻能繞着小校場慢慢的走動,跟武師傅學着打幾趟養生拳。

可是文也不成武也不成的大皇子,生下來就坐擁旁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富貴權勢。那些佩着刀的侍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裏,隻對大皇子惟命是從。

喬書英少年的心裏頭一次有了模糊的了悟。從前他很聽母親的話,但是心底深處未嘗不覺得母親太過熱衷于權勢。

可是現在他隐約有些明白了。

不是說他明白了明微公主這樣做的緣由,而是他現在已經感到到了皇權的威勢和誘惑。生爲公主之子,他身上也有着皇族血脈,但是他又摸不着皇權的邊兒。公主下嫁之後,其實就算不得是皇家的人了,公主之子也得不到蔭封和特權。明微公主活着時,人人見他都會客氣一二。但是如果明微公主不在,那麽不管是喬驸馬也好,喬書英和喬書棠也好,他們都姓喬,誰還會高看他們一眼?

明微公主對他要求格外嚴厲,又費了很多力氣讓他做了大皇子的伴讀,都是爲了他的将來鋪路。

大皇子并不知道喬書英的複雜心緒,上了車之後就靠着車壁閉目養神。馬車到了廣德門外頭該進城了,本來前頭已經有兩戶人家要進城,一見到後頭這馬車的規制,再看看跟着的侍衛,二話不說掉頭就将入城的路讓了出來。

大皇子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天色陰沉昏暗,看上去就象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一樣,不知何時天上零零星星的飄起了碎雪。

馬車進了城門,大皇子吩咐趙福海:“去一趟城西的永陽巷。”

趙福海應了一聲是,馬車走到前面街口的時候就往左轉了道。

大皇子表面上鎮靜,心裏其實也沒底。

他本來并沒有拿定主意是不是要去一趟。

要是去了找不着人怎麽辦?又或者路上出點什麽岔子,回去後娘娘必定要擔心的。畢竟是娘娘向父皇說了此事,他才得到許諾出來的。要是他擅自妄爲惹了禍,娘娘在父皇面前也不好交待。

在喬書英那裏燙着手确實是個意外,但是提前回來卻給了他一個機會。

他想去見一見王供奉。自從七月裏頭教坊司的人出事,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王默言了。雖然打聽來的消息是說王供奉是因爲身體抱恙才辭去了供奉一職,但大皇子總覺得也許事情别有隐情,擔心王默言安危。

出來時玉瑤公主倒是極力撺掇他:“皇兄就去看一看呗,就算旁人知道又能說什麽?也就是皇兄這樣重情義的人才會惦記有半師之誼的王供奉。”

永陽巷并不難找,到了地方一打聽王家,就有人給指了道。

車子又轉了個彎停了下來,趙福海有些爲難的過來回禀:“殿下,前面路窄,咱們車過不去。要不……”

要不就回去了吧。

趙福海雖然沒有這麽說,但是大皇子明白他的意思。

趙福海也是怕擔幹系。

回頭皇上不追究便罷,隻要追究,他趙福海肯定是頭一個罪魁。貼身服侍殿下,居然讓殿下跑到這種地方來,真是打死都不算冤。

大皇子問:“還有多遠?”

“說是前頭就是。”

大皇子就說:“那走過去就行。”

趙福海吓得半死,隻想連聲求饒。

“可是殿下,這天又下起雪來了,地又滑,又濕冷。不如還是回去,改天有機會再來吧?”

可是誰知道下一回出宮的機會在什麽時候呢?

已經到了門口了,要是就這麽掉頭折回去,大皇子怎麽能甘心呢?

趙福海沒有辦法,趕緊取了厚鬥篷伺候大皇子披上,又撐起傘來,小心翼翼扶着大皇子下了車。

這巷子确實窄,也就是并肩能走兩三個人的樣子,這兩三個人還都得是瘦子。

指路的人說王家就在巷子盡頭,那扇半舊的黑漆木門就是。

趙福海上前扣了扣門環,隔了片刻又扣了兩下,提聲問:“家裏有人在嗎?”

沒有人應聲。

趙福海一點兒都不覺得失望,反而暗暗松口氣。

沒人好啊,沒人的話這就可以勸殿下回去了,省得在這兒待久了真出點什麽事。

“殿下,看來是沒人,多半出去了吧?要不咱先回去吧,這又下起雪來了,怕娘娘會挂心啊。”

大皇子有些失落。

好不容易出宮一趟,都到了門前了,偏沒遇着人。

“那就……”

剛說了兩個字,前面的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趙福海吃了一驚,本能的往前半步将大皇子擋在身後,這才定一定神看着來應門的人。

……沒人?

他視線緩緩下移,這才發現不是沒人,而是來人個子太小,才剛比他的膝蓋高一點,穿着一件舊的已經看不出顔色的棉襖,倒是漿洗的幹幹淨淨,露出一張瘦瘦的小臉,因爲臉太瘦小,就顯着一雙眼睛又大又黑。

“你們是誰?”

趙福海沒想到這家居然有人,而大皇子則是對應門的是個小孩子十分意外。

“這裏是王默言、王供奉的家嗎?我……”大皇子怔了下,他還從來沒跟宮外人的說過自己的名字、身份,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介紹自己。從小到大他見到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身份的,這樣被人當面問是誰,對他來說還是頭一回。頓了一下,大皇子才又接着說:“我跟王供奉學過音律,正好路過,就過來看一看他。”

那個孩子好奇的打量他,又打量了兩眼趙福海,看起來對陌生人十分警惕,并沒有要請他們進去的意思。

大皇子反而對這個孩子好奇起來。

王默言教導大皇子時不大說起家裏的事,大皇子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大概四五歲大的孩子是他什麽人。

王默言并沒娶妻,這孩子應該不是他的兒子吧?

想到這裏,大皇子依樣畫葫蘆問這個孩子:“你又是誰?這裏究竟是不是王供奉家?”

“我叫王……”那孩子說了一半又停住了,終于把門打開來:“請進來吧。”

王家的院子很小,一進院門大皇子就聞見一股藥味。

因爲自幼體弱多病,大皇子幾乎有記憶的日子都是與藥爲伍,對藥味兒比對什麽别的氣味兒都要熟悉。

“王供奉病了?”

那個孩子點點頭,小聲說:“叔叔才服了藥睡了,客人請屋裏坐吧。”

大皇子關切的問:“王供奉生的是什麽病?看過郎中了?現在服的是什麽藥?”

屋子裏傳來壓抑的的低沉的咳嗽聲,一聲一聲聽得人揪心。等屋裏人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有氣無力的問:“小念?是誰來了?”

這聲音曾經是大皇子十分熟悉的,隻是當時他的聲音聽起來溫和清朗,現在卻變得沙啞幹澀。

趙福海忙應了一聲:“王供奉,殿下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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