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不敢給她聞,一點點風險也不要去試。不過就皇上的評斷,這酒确實是好酒,可是蜜糖香……皇上确實也沒有聞出來。
這回大皇子說:“好象确實是有些甜香。”
他這話一看就是言不由衷,明顯是沒聞出什麽酒香來,卻又不忍心讓妹妹失望,這才附和她一句。
不過能得一句附和,玉瑤公主也心滿意足了。她把酒湊到唇邊,謝甯忙叮囑一句:“少少的抿一點。”
可别咕咚一口灌下去。
謝甯記得自己小時候被小舅舅騙着喝酒的時候,那可是燒刀子啊!她光聞味兒就覺得那酒氣沖得眼都有些睜不開了,可是怎麽沒有人告訴她酒那麽辣呢?她一點兒防備都沒有,一仰頭就是一大口。
結果她又嗆又咳涕淚齊下,嗓子鼻子裏都在冒火。
不過小舅舅也沒讨着好就是了,被大舅舅和大舅母兩人一起教訓了,大舅舅對小舅舅一向是長兄如父,抄起棍子攆得他滿院子亂竄。
不過後來小舅舅也補償了她好些好玩兒的東西,還親手給她的院子裏搭了一個别緻的花架。
而玉瑤公主這頭一次喝酒,倒是沒有上來一口悶。她小口的抿了下,咂咂嘴,說:“有點辣。”
不等謝甯說出“嘗嘗就好”這話,玉瑤公主一仰頭,半杯酒就這麽下肚了。
沒嗆着,沒咳嗽,沒被逼出兩眼水光,臉也沒有紅。玉瑤公主的表情再淡然不過了,就象喝的不是酒,是果子露一樣波瀾不驚。
這讓一桌人都有點愣神,不過二皇子例外。他肚子填飽了,坐不住,小手拍着桌面啪啪直響,嘴裏還胡亂咿咿啊啊的叫嚷。
玉瑤公主把杯子一放,吩咐白洪齊:“再斟上。”
白洪齊都有點愣神兒。
當然這酒是不是再續上,玉瑤公主說了可不算。
白洪齊轉頭請示皇上的意思。
謝甯可不想讓她再喝了。這麽點大的孩子,哪裏就能喝起酒來?今天過節高興,嘗一口應節也就算了,可不敢讓她再喝。
可是皇上卻笑着示意白洪齊再給她續上,仍然是半杯。
大皇子的神情也有些不安。
按理說,其實大皇子的年紀是可以飲酒了。已經進學的皇子,無論如何不能當孩子看待了。但是因爲身體孱弱,這輩子他大概也隻能嘗一嘗太醫署炮制的藥酒了。可是比他年紀還小的玉瑤公主卻居然象個小酒鬼一樣,這怎麽看都不妥。
皇上安撫謝甯說:“不打緊,今天高興,她想喝就給她喝吧。”
玉瑤公主喝了三杯,看起來意猶未盡,不過她也不是全不懂事,再怎麽說事不過三這話她也懂得,能喝三杯就不少了,要再讨,父皇肯定不給了。
再說父皇自己也就小酌了三五杯的樣子,她總不能比父皇還能喝吧?
可是玉瑤公主真沒覺得這酒有什麽難喝的。
她覺得挺好喝的,熱乎乎,香噴噴,喝下去之後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不難受,好象還挺舒坦的。
謝甯倒是放心不下。現在玉瑤公主沒有什麽不舒坦,可是也許酒勁兒過一會兒才會上來?
郭尚宮在一旁也擔心。
有的人剛喝下酒的時候沒事,可是過後卻是會發酒瘋的!
她趕緊吩咐宮女去準備醒酒湯,用不上最好,可萬一要用的時候沒有,那可就現抓瞎了。
大皇子很有眼色的帶着弟弟妹妹先離席了,說是去要去賞桂花,将皇上和謝甯留了下來。
月亮已經升到了頭頂,銀輝灑滿了庭院。皇上索性命人将燈籠熄了,就這樣陪着謝甯在小花園裏散步消食。圓月倒映在池塘之中,偌大一個銀盤明晃晃的,風吹着水面泛起波紋,月亮也跟着變了形狀。
“朕想起還在書房念書那時節,有一件中秋宮宴,寫了一首詠月詩。”
謝甯好奇的問:“一定寫的不錯?皇上怎麽以前從來沒說過?”
皇上笑着搖頭:“不不,朕在詩詞上不成,勉強把平仄扳平,字句通順就不錯了。不過你也知道,朕當時已經被立爲太子了,哪怕那詩做的狗屁不通,下面的人也拼命叫好。”
謝甯給逗的忍不住笑出聲來:“皇上忒自謙了。”
說皇上詩才橫溢那肯定是吹牛拍馬,但是也絕不至于文理不通。隻是皇上說的這話,天下誰也不敢說,敢說的也隻有皇上自己。
話是大實話,正因爲是實話,所以才沒有人敢說。
“當時上書房的一撥人裏,做詩最好的是張郎。”
謝甯怔了下:“張郎?是說的張驸馬?”
“沒錯。”皇上細心的扶着謝甯的腰,免得她被小徑上鋪的碎石絆着:“張郎的才氣那是沒得說了,天生帶來的,旁人比也比不了。那會兒宮宴上他也做了一首詩,詩做的比朕的強多了,可是衆人卻遮遮掩掩不敢誇他。哦,有個例外。有個人誇他比朕強,比所有席上的人都強,你猜是誰?”
謝甯想了想:“是先帝?”先帝可不用倒過來拍兒子的馬屁,宮宴之上,能夠不拍太子的,大概也隻有先帝、太後。但是太後應該不會在前朝的宮宴上頭,所以謝甯猜了先帝。
皇上搖頭:“不是。”
不是先帝,那會是誰這麽不給太子面子呢?
謝甯這就想不出來了。
“是明壽。”
“她也在?”
“是,她也在,就是爲了張俟衡去的。”
謝甯想了想,輕聲說:“就算張俟衡寫的不怎麽出彩,在她看來也是最好的吧。”
皇上笑着說:“也許是吧。不過張俟衡寫的确實好。若換個地方寫出來,必定又是滿京傳誦,一時洛陽紙貴。偏偏在宮宴上寫出來,大家誇都不敢誇,那詩後來也沒有流傳出去,朕記得,那張詩稿被明壽拿去了。”
想到張俟衡後來變成了張驸馬,大概沒有過上一天高興的日子,謝甯也難免有些心酸。
“那是朕被立爲太子之後的頭一回宮宴。”
謝甯停下腳步,皇上聲音很輕,在晚風中聽的不那麽清晰:“那天朕才發現,朕忽然變成了一個名叫太子的人,身旁的笑臉、恭維、試探、算計,如此種種全是朝着太子去的。在宮宴上朕同人談笑風生,可是晚上對着月亮,心裏卻發慌。先做太子,後做皇上……這個戲台,上去了就再也下不來,一刻也不能懈怠,得撐一輩子。”
謝甯怔住了。
她和皇上有過比此刻更親密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哪一刻,她覺得離皇上這麽近,近到她隻要擡起手來就能摸着他的心。
前朝後宮,天南地北,無數人都想揣摩聖意,讨好皇上。但那都是爲了能從皇上這兒謀得好處。誰真是不求回報的爲他好,對他好?
坐在龍椅上稱孤道寡,他一直一直都是孤單單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