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妃病了。
從那一日收到皇上特意差人送的東西,被吓得魂不附體之後,她就病倒了。太醫來看過,說不是大病,又問這些日子的飲食起居。
謹妃身邊幾個親近伺候的人都知道謹妃的病根在哪,但是誰敢多說一個字?不見連馬尚宮都一字不提嗎?
馬尚宮一面應付太醫,一面在肚裏罵謹妃是個蠢貨。
因爲上回打探方尚宮的事情她辦的不得力,壽康宮裏另一個宮女劉貴芝趁這機會往謹妃面前大獻殷勤,謹妃嫉恨貴妃不是一天兩天了,除了貴妃,她也對玉瑤公主很不忿。大概在謹妃想來,一樣都是女兒,玉瑤公主卻幾乎獨占了皇上對女兒的寵愛,把玉玢公主擠得在皇上面前無立足之地。
她覺得自己幹的事兒不是什麽大事兒,她又沒有殺人害命,隻是讓人打聽着公主的行蹤,劉貴芝和另外兩個宮女去辦了這件差事。
謹妃也好,劉貴芝那個一心想踩過馬尚宮往上爬的宮女也好,都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也不會有人認真追究。
說幾句閑話算什麽大罪?何況她們隻是想挑撥一下玉瑤公主和貴妃的關系。平時尚宮們要是逮着宮女說閑話,也就是打手闆子餓飯這樣的小懲戒,更不用說她們背後還有謹妃娘娘撐腰呢,尚宮們可罰不到她們身上來。
要是馬尚宮事先知道這事兒,肯定要勸住的。她可不象謹妃和劉貴芝那麽傻。馬尚宮雖然也一心盼着出人頭地,可她在宮裏的年頭可不短了,有些事情她也看得比謹妃要明白。
對一些旁的事情皇上是個十分寬容的人,謹妃那麽多小動作,皇上以前從來不講較,甚至還越格給她晉封爲妃,難道是因爲謹妃有貴妃那樣的傾城之貌?又或者謹妃格外大方娴靜讨人喜歡?哪樣她都沾不上。皇上優容她,不過是因爲玉玢公主,可見皇上有多疼愛孩子。
就說玉瑤公主吧,淑妃以及她背後的家族犯了那麽多的事兒,皇上對玉瑤公主的疼愛也沒有因此減少一星半點,甚至還因爲她沒了母親對她格外寵溺。
所以說,謹妃想朝玉瑤公主下手這真是一步不能再爛的臭棋。龍有逆鱗,觸之必死。皇上的逆鱗不必說,那就是皇子與公主們。這事兒要不被發覺還好,一旦要被發現了,皇上必然動怒,處置也會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而這世上的事,隻要做了就不可能永遠隐瞞下去。
李貴芝連同參予此事的宮女、傳遞消息把風跑腿的小太監全被提走,接着皇上就把割掉的舌頭給謹妃送來了。
這是警告,也是對謹妃的懲戒。馬尚宮相信,要不是有玉玢公主在,皇上的處置隻會比這還嚴厲十倍。
對李貴芝的下場馬尚宮半點不同情她,這就是自作聰明大膽妄爲的下場。但是對謹妃,馬尚宮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她既然上了壽康宮這條船,當然不希望這條船翻了。
謹妃的病純是心病,她是被皇上的處置手段吓着了。李貴芝她們被叫走時謹妃也想過是不是事情敗露了。可就算敗露了又怎麽樣?她可是皇上的妃子,公主的生母,那幾個宮女頂多受點小懲,最壞也就是被貶去浣衣監之類的地方受點兒罪,可等風聲過去謹妃自然能把她們再要回來。
結果白洪齊送了那麽一盒東西來,謹妃吓得險些當場昏厥,壽康宮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個戰戰兢兢唯恐也被這場禍事牽連。結果等第二天早上伺候的人才發現,謹妃沒起來身,她燒得渾身滾燙,人事不知。
壽康宮的人這下就更慌了,還好馬尚宮穩得住,一面分派人手照料謹妃和玉玢公主,一面打發人去太醫署請人。
藥已經煎上了,謹妃中間也醒了一回,不知道是不是燒沒有退人還不大清醒的緣故,她一睜開眼就吵着讓人把玉玢公主抱到她跟前來。等馬尚宮吩咐人把公主帶來之後,謹妃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然坐了起來,一把抓住公主死死摟住不放,不說玉玢公主當場吓得大哭,身邊伺候的人也都差點吓傻了。
馬尚宮吃驚之後趕緊上前,同其他人一起想把受了驚吓,眼看着氣都喘不上來的玉玢公主從謹妃懷裏搶過來。可謹妃象是完全失了理智,什麽話也不聽,明明病着力氣卻大的驚人,抱着女兒死不撒手。等馬尚宮她們終于把玉玢公主從謹妃懷裏奪回來,公主已經暈過去了。
謹妃蓬頭散發,兩眼發直,象是已經認不出身邊的人是誰了,對着馬尚宮她們又掐又打,嘴裏還胡亂嚷着“别想搶走公主”之類的話。
馬尚宮手上被抓了好幾道,血珠從破口慢慢的往外滲出來,她一點都沒覺得疼,一疊聲的喚人趕緊将太醫再叫回來。
現在壽康宮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哪怕一丁點兒也不行。
要是公主真有什麽三長兩短,馬尚宮毫不懷疑,從謹妃往下數,有一個算一個,壽康宮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皇上的清算。
壽康宮亂成一鍋粥,太醫又被小太監十萬火急的請了回來救治玉玢公主,幸好公主也不嚴重,也是受驚心悸一時閉過氣去了,太醫替公主按揉了兩處穴位,又用了一點藥油,玉玢公主就醒了過來。
可是謹妃那邊更讓人放心不下。不知她是不是想起了淑妃的事,總覺得皇上要用對待淑妃的手段來對她。
抱走公主,幽禁,然後說不定等着她的就是賜死。
她喊着叫着要公主,可現在誰還敢把公主帶到她跟前來?見不着女兒,謹妃的情形越發狂躁不安,她這情形讓太醫看見又是一個麻煩,可是又不能不讓太醫來診治。
好在太醫也是有眼色的,看着謹妃這狀若瘋颠的樣子居然一個字也沒多說,又開了一副安神的湯藥。
等好不容易将謹妃這裏安頓下,宮女慌張的來禀報,玉玢公主身子抽搐,眼看着又喘不過氣來了。
馬尚宮眼前一黑,差點兒沒暈過去。
幸好太醫還沒有走,又急急的趕去玉玢公主處。
馬尚宮心都涼了半截。
謹妃再靠不住,也依舊是壽康宮的主心骨。玉玢公主就更不用說了,這位病骨支離的公主是壽康宮所有人安身立命的根本。這兩個人哪一個出了事,壽康宮都要完。
李署令也被請了來,他一來,連馬尚宮在内,壽康宮上上下下的人都象看到了大救星。
在李署令面前,馬尚宮說話就無須顧忌太多。她知道李署令太精明了,在他前面想隐瞞實情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說現在不是隐瞞實情維持體面的時候,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謹妃和公主。
其實就算她不說,李署令心裏也對背後隐情了解個六七分了。等到診脈問話之後,事情真相李署令就差不多都有數了。
馬尚宮心裏發慌,瞅着旁人不在意,壓低聲音急切的問:“李大人,我們主子和公主……沒大礙吧?”
馬尚宮聲音有些抖,她是真怕,真後悔。
怕壽康宮這片天要塌了,後悔自己當初不該選了謹妃這麽個蠢貨投靠。
想當初,其實她也有機會去伺候貴妃的。那時候貴妃還不是貴妃,隻是才剛得寵,位分不高。她雖然覺得這位主子能夠出頭,卻沒有下死力去争奪進萦香閣效力的機會,結果這個天大的便宜就被方尚宮給撿了去。
看看人家現在過的什麽日子,再看看她現在,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真是沒法兒比。
馬尚宮現在已經歇了争榮奪勢的心,她隻想保住性命,不跟着壽康宮這條破了口子的船一起沉下去。
“病不算重,公主也是受了驚吓,現在已經沒大礙了,不過她身旁時刻不能離人,這種驚厥心悸隻怕還會再反複幾次,尤其是夜裏,燈不要熄,還得多點幾盞。”
馬尚宮急忙點頭應了。
“至于謹妃娘娘……”李署令頓了一下,馬尚宮會錯了意,忙說:“李大人有話就請直說,千萬不要客套見外才是。”一面說着,一面将裝了金珠的荷包遞過去。
李署令擺擺手:“不是客套。謹妃娘娘這病症來的急,說輕不算輕,說重也不算重……”
如果真不算重病,李署令又何必說的這麽爲難。
馬尚宮心裏發緊,她本能的覺得,謹妃這病隻怕不怎麽好醫治。
至于李署令說“精,神、魂、魄、心、智、思、慮”這些詞兒馬尚宮沒怎麽聽得懂,但是接下來李署令說的話她就明白了。
“謹妃娘娘的病純是心病,憂、懼、怒、悲、思,都能傷五髒損六腑,心神爲邪祟所侵,而金石湯藥對心病都起效甚微,所以我說這病說輕也不算輕。也有俗話說,心病還要心藥醫,隻要娘娘自己能放寬心懷,平心靜心,這病也就不算什麽。”
李署令話說得很透,馬尚宮一聽就直點頭。
可不是嗎?謹妃這病就是吓出來的。憂懼怒悲思占全了,吓得都起了高燒迷了心竅了,這病怎麽看也不是小病。
“李大人,懇請您一定想想辦法将娘娘治好。”馬尚宮恨不得給李署令跪下相求。
謹妃要真沒了,她們這些人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