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尚宮回去之後,先把被雨打濕的衣裳換下來。爲了哄着胡宮人喝酒,她也喝了幾杯。酒确實是陳年的好酒,後勁兒大,所以她現在也有點暈乎乎的,心裏完全沒有平時那麽清明。
馬尚宮吩咐伺候她的小宮女沏壺濃茶來,自己靠在那兒一動不動閉目養神,心裏在飛快的盤算。
這事兒和她事先想的大不一樣。方尚宮再次發迹之後,關于她從前的事情也不是沒人議論,當然,都是偷偷的議論。
說方尚宮當年進宮後,先是在針工局當差,後來因爲手藝出衆,賀太妃得寵後問針工局要了人,她就在賀太妃身邊伺候。賀太妃有孕過,但小産了,身子還傷的很重,後來拖了些時候也沒了。方尚宮她們這些人算是沒伺候好主子的人,賀太妃一死,她們也就樹倒猢狲散了。很多人都沒有活到現在,方尚宮還算好的,保住了命又回了針工局混日子,現在攀上了貴妃這棵大樹,就重又顯赫了。
人人都這樣說,馬尚宮也從來沒有懷疑過。
可是胡宮人雖然有了酒意,話卻說了兩遍。
那應該不會錯。
這怎麽回事兒呢?賀太妃有孕的時候正是需要貼心的人手伺候着,方尚宮怎麽那時候不在她身邊呢?她那時候去了哪裏?
如果賀太妃有孕、小産前後她都根本沒有近身伺候,那又是犯了什麽忌諱被人灌了藥呢?
小宮女悄悄把茶送了進來,馬尚宮也顧不得燙了,隻覺得胸口有火苗在燒似的,嘴巴喉嚨都幹渴難熬,提起壺來對着壺嘴就痛快的灌了一氣。
熱茶一下去,這樣的陰雨天裏也悶出一頭汗來。
出了汗心裏反而更清楚了。
馬尚宮心裏越發亮堂了。
這麽算起來,從賀太妃有孕,到賀太妃死,胡宮人也離開鳳彩軒,前後得有一年的時間,方尚宮的去向都沒人知道。
在宮裏無故失蹤的人不少,尤其先帝後宮美人多,那不是普通的亂法。馬尚宮都數不清自己見過多少次荒唐駭人的事。有個小宮女,馬尚宮認識的,因爲皇上看了她一眼,第二天她就發現死在假山石洞裏。
方尚宮是因爲什麽事情一年不見下落的?不不,宮裏死個人少個人一點不稀奇,稀奇的是她被灌了藥之後居然活下來了。
這人真是命大。
她身上的事兒應該也不是一般的事兒。
馬尚宮突然有點心慌。
她也說不上來爲什麽,就是覺得心跳的特别快。
馬尚宮坐不住,捂着胸口在屋裏轉了幾圈。
腳下不停,心裏倒沒有那麽亂了。
慢慢的,她理出一點頭緒來。
看來,想用賀太妃小産這事拉下方尚宮隻怕不行了。
單憑一點流言蜚語動搖不了她的地位,可要找真憑實據,卻實情又與事先知道的事全不相符。
如果要拿方尚宮無故失蹤的那一年做文章,馬尚宮隻想了一想就趕緊把那個念頭從腦海中趕走了。
那事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麽事,但一定不是小事。往下深查一是不容易,時間太久了。二是方尚宮眼下不是一般人,馬尚宮想查她的事,隻怕還沒怎麽查呢,人家那邊已經得着消息了。到時候方尚宮要是出手,自己隻怕就是人家一盤菜而已。想怎麽炖就怎麽炖。
太危險了。
馬尚宮是想往上爬,是想掌權,是想要錢财,要風光。可她也知道,人家不是吃素的,要是吃素的也坐不到今天那把椅子上。
還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
可她在謹妃那兒把話說得太滿了,謹妃一天讓人叫了她幾回,問她事情辦的如何了,馬尚宮嘴裏發苦,隻好先用話搪塞着。
總得想個法子分分謹妃的心,别讓她總盯着,不然馬尚宮日子真難熬。
好在這理由是現成的,順手拈來就能用。
“聖上萬壽?”謹妃聽着也沒打起精神來:“皇上不是已經發過話了,說今年不辦了。”
謹妃也覺得這事兒挺憋氣的。去年趕上謀反,今年又發大水,連帶着她封妃的場面完全都沒有應有的排場。本來想着今年總該好過一些了,又趕上大水。新衣裳也不能做了,新首飾也不能打了,再加上這些日子陰雨連綿,玉玢公主又吃上藥了,壽康宮裏外死氣沉沉的,謹妃有時候坐在屋子裏都覺得悶的喘不過氣來。
“哎呀我的娘娘,皇上說不辦,那是皇上體恤百姓不易。可是宮裏的人不能當真沒有點兒表示啊。皇上說不辦聖壽是皇上的仁德聖明,可娘娘和公主也要表一表心意的,這才是娘娘的賢德和公主的孝順啊。”
謹妃被她一句話提醒了,頓時兩眼一亮:“沒錯。雖然不大辦,我們該表的心意還是要有的。”
于是謹妃的心思就轉到預備聖壽節禮和照料玉玢公主身上去了,馬尚宮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但是謹妃又爲壽禮的事兒爲難了。
壽禮不能太金貴,既然不大辦,自然送貴重的壽禮不合适。但是也不太寒酸。
謹妃想來想去都舉棋不定。
馬尚宮出主意說讓她給皇上做點兒什麽?謹妃覺得這主意也不錯,但是做什麽呢?
做件衣裳?繡條腰帶?做個荷包香囊?
謹妃這兒倒是好辦,可玉玢公主呢?
聽說玉瑤公主都能給皇上寫壽字當做壽禮了,可玉玢公主還小,寫字不會,針線更不會,要是給她預備個什麽物件那倒容易,可是别人預備的,又不能算是公主的心意了。
謹妃自己不如貴妃,可是她絕不願意承認女兒不如玉瑤公主。
總處想想辦法,讓女兒能在皇上面前博個出彩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謝甯的祈願真的有效,在皇上生辰的前一天,天倒是放晴了,而且一下子就晴的特别好,白天豔陽高照,被雨水浸泡的石路、泥土,被太陽一曬,散發出有些腥臭的氣味。
但天晴了終究是好事。方尚宮指揮衆人,把永安宮能拿出來晾曬的東西都拿出來曬了。不但是衣料、被褥這些,連書房裏的一些書本也得晾。
白天太陽把外頭曬得仿如一片白地處處刺目耀眼,晚間就是滿天星鬥,晶瑩燦亮。
謝甯終于松了口氣。
想必皇上那裏也能輕松一點吧?
方尚宮忙不多時就出了汗,謝甯隔着窗子看見了,讓青梅出去,請方尚宮進殿内來。
方尚宮進來時謝甯笑着請她坐,又叫夏紅給方尚宮端了一盞茶來。茶水是溫熱的。永安宮裏現在不能用冰,謝甯這裏連涼茶都沒有一盞。
方尚宮也不能吃冷的,她身子不好。
“您坐下歇歇吧,那些事情自有人辦。”謝甯笑着把自己做的針線活取出來:“您瞧,我做的這個還行嗎?”
方尚宮還沒看就先誇了一句:“主子做的,皇上必定喜歡。”然後又把手裏那件汗衫展開來看了看。要說貴妃的針線活兒比以前做的好了不少,跟專門靠手藝吃飯的人不能比,但針腳細密均勻,已經很難得了。
“主子現在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這些活計能少做還是少做吧,太費眼傷神了。”
謝甯笑着應着:“我也沒趕着做,就這麽一件汗衫,又沒繡花又沒有鑲邊,我還做了小半個月呢。”
方尚宮想,皇上肯定會喜歡,而且今年夏天想必會常常穿着。
皇上對貴妃的寵眷是越來越深了。
方尚宮是旁觀者清。
皇上很不容易,政務繁忙,一天裏頭多半時間心都累,也就來了永安宮能松快踏實的歇一歇。看看貴妃,看看孩子,吃一頓可口舒服的飯食,再睡一個好覺。
方尚宮陪謝甯說話。
謝甯問起皇上以前生辰都是怎麽過的。方尚宮想了想:“皇上沒出宮開府前,生辰時先帝和太後會賞些東西,年年應該都差不多。再賞些菜,皇上那時在宗室中也有幾個說得來的伴,坐一起聚聚。奴婢那時候不伺候主子,知道的也不多。”
這還叫知道的不多?謝甯覺得方尚宮這知道的就挺多了。
可是這麽一想謝甯覺得皇上那些年也很不容易。就算先帝和太後按時賞東西,卻也談不上用心,因爲連方尚宮都說了,賞的東西年年都差不多,不過是走個過場。
先帝的心思全在那些千嬌百媚的美人身上,而太後呢,她大概隻對自己的親生女兒花心思。
謝甯琢磨明天讓膳房預備什麽,與平時不同,又不會太鋪張。
她心裏有個念頭,隻是拿不定主意。
“我想,壽面我親手做。”
方尚宮微微一怔:“主子會做廚活?”
“會一點,做的不好。”謝甯說:“在家時學過一點,好久沒做了。”
方尚宮有些擔心:“您可别累着自己,您的身子現在可比什麽都要緊。”
“我知道,我心裏有數。”謝甯覺得這個主意真不錯。
她想給皇上親手做一碗壽面吃,哪怕做的沒那麽美味。
“那您也不能去爐子邊,也不能去膳房那樣的地方。”方尚宮很快有了決斷:“讓膳房的人把東西送過來,您就在這兒做。”
幸好做面條不用動刀,不然方尚宮絕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