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八應酬

二百五十八應酬

謝甯穿着一件象牙色對襟胡式領子宮裝,象牙色很素雅,隻是這件衣裳的一邊肩膀上繡着一朵灼灼豔色的紅色牡丹花,花蕊以寶石鑲嵌。高婕妤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總覺得再多看一刻,眼睛就要被那牡丹的豔麗灼傷一樣。

今日永安宮正殿裏人來的齊全,從謹妃慎妃以下,宮裏但凡能數得着的人都來了。

謝甯随駕出宮一趟,雖然中途皇上遇刺,但禦駕回宮時,方尚宮還是給各處都備了一份兒禮。當然這些禮物也說不上貴重,都是一些南邊帶來的土産,一塊絲繡,兩包茶葉,一盒紙,或是一盒筆這樣的東西。于是今天永安宮裏滿滿當當都是過來請安說話和道謝的人。

其實也沒隔多少日子,但是謝甯總覺得現在坐在殿中這些人,看來都有些陌生。

謹妃一臉苦相,她的樣子和謝甯記憶中那個沉默小心的韓充容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她一臉苦相,嘴角邊的兩道紋路讓她的臉容看起來帶着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刻薄。最近她總是見人就訴苦抱怨,再加上玉玢公主身子又不好,壽康宮天天有太醫進出,從那門前經過都能聞到從門裏飄散出來的藥味兒。

謹妃她們剛才進來時正好與大皇子碰上面。大皇子是用過早膳要去書房,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軟緞夾袍,外面罩着銀色織錦長比甲,雖然整個人還是瘦瘦,但是精神極好,見人的時候十分斯文有禮的問好。

謹妃心裏那股怨氣翻騰的更厲害。

明明當初大皇子也病的要死的,可是因爲他是皇子,皇上自然更看重兒子。有好醫好藥的肯定毫不吝惜的往大皇子身上使。貴妃宮裏養了兩個不是親生的孩子,怕人說她閑話,也是玩命的扮賢惠。

可她玉玢卻孤零零的,昨兒皇上一回宮她就打發人往長甯殿送信兒,可是晚上皇上竟然連看都沒有過來看一回,直接又去了永安宮,晚上也在永安宮留宿。

就好象永安呂有什麽勾住了他的魂兒一樣。

謹妃看着永安宮宮門上的三個字,都覺得那三個字比壽康宮匾額上的字更光鮮。

明明壽康宮才是新修繕過的,可是同永安宮一比,壽康宮平白就顯的破敗黯淡。

等見了貴妃,那麽别緻精美的宮裝,那樣新鮮華美的珠飾和絹花,襯得貴妃豔光四射,叫人難以直視。

謹妃心裏酸澀難當。

是啊,她比貴妃那是輸的幹幹淨淨,人家既年輕,又漂亮,家裏人還新近升遷成了戶部高官。貴妃生了二皇子,又攏住了大皇子和玉瑤公主,自己哪一樣都比不了。

高婕妤穿的也是新制的春裝,巧不巧的,繡的也是牡丹花,可是貴妃身上那牡丹是國色名品,她身上的這牡丹一比之下,俨然成了赝品一般。

換作以前,高婕妤又該覺得自己被落了面子,該暗生惱恨了。可是現在她第一時間想的是,針工局的人肯定是有意給她使壞。既然給貴妃的衣裳上頭繡了牡丹,那給她繡什麽不是繡?繡芍藥、薔薇什麽的不也很好嗎?非得也繡牡丹?讓貴妃看見還以爲自己是有意和她别苗頭。

皇上前番不是放了一大批人出去嗎?怎麽針工局裏還有這種人混着?早晚也給清出去才好。

她打量着貴妃的神色。

隻一眼看過去,高婕妤就能确定自己沒有猜錯。

貴妃臉上一點粉也沒有用,隻有唇上淡淡塗了一點櫻桃紅的口脂,氣色還算不錯。

重要的是,貴妃神情在慵懶中透出一抹歡喜滿足之意。

也許是高婕妤先入爲主吧,她既然猜測貴妃又有了身孕,那麽就會着意的從她身上去尋找符合自己揣測的痕迹,一條一條的印證心中所想。

沒錯。

高婕妤确信自己的判斷沒錯,貴妃确實是又有身孕了。

一時間她心裏空了一大塊。

她早就不奢望自己會有孩子了,宮中女子入宮時才十幾歲,到三十來歲的時候,最好的年華早就過去了,高婕妤有時候照鏡子,都會覺得鏡子中的人面目模糊,形貌蒼老。她已經想不起自己入宮時什麽樣子了,感覺那時的記憶那麽遙遠和模糊。

既然貴妃還沒有對外宣告這個好消息,高婕妤也就揣着明白裝糊塗,笑着說:“昨天東西一送去我就讓人拆開盒子來看了,南邊的繡法和京城就是不一樣。雖然說未必比得上宮中針工局繡娘的手藝精到,但是圖案、用色,都和京裏的大不相同。”

曹順容也跟着說:“沒錯。南邊的風格以清雅秀美見長,雖然繡娘們的手藝不算頂尖的,但是我覺得那意境動人。昨兒我那裏收着兩把扇子,一把上面繡的是‘斜風細雨不須歸’,另一把上面繡的是‘窗含丁嶺千秋雪’,今年夏天别的扇子我都不用了,就這兩把就好。”

謹妃在肚裏罵高、曹二人簡直是不知羞恥。

一把年紀的人了,爲了讨好貴妃,放下身段這麽恭維讨好。

可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不能這麽說。謹妃的話說的也很客套:“貴妃娘娘出去一趟也還想着我們,那茶葉我也讓人泡了嘗了,确實不錯。”

隻有慎妃一直沒有出聲,坐在那兒端着茶盞一直很沉默。

青梅在上茶時就發現了,慎妃臉上用了脂粉,但是端茶盞的手卻比前次來的時候顯得枯瘦。

可謹妃訴苦都成習慣了,但凡她一開口,一過三句就變味兒。

這說着茶葉,又拐到玉玢公主身上去了。

“唉,雖然貴妃想的周到,還給玉玢單預備了禮物。可玉玢的病一直反反複複的不見好,這些天都沒斷了藥。本來想讓李署令去給她瞧瞧,可李署令又随駕出宮了……”

謹妃這話說的殿裏頭隻要聽見的人都暗自搖頭。

謹妃這也實在太不會說話了。

你說你過來是來問安兼道謝的吧?這怎麽就埋怨上了?話裏的意思好象貴妃有意霸着太醫不讓給壽康宮一樣。

皇上出巡,李署令做爲掌院本來就應該随駕,謹妃也不仔細想想就圖個嘴上痛快,要是讓别人再挑撥兩句,謹妃這就成了對皇上心存怨望,最少也是個禁足的處分。

謝甯隻當沒聽見。

陳婕妤沒有露面,她一直在靜養,聽說尋了佛經在抄。

倒是李昭容把謹妃的話岔開了,笑着問:“聽說公主自己看中了一個姑娘,帶了回來做伴讀?公主今年就要開始讀書了?從明微公主她們嫁出去之後,原來東六宮念書的那一處地方也撤了。現在要是再念書,書房設在哪裏呢?”

謝甯應着:“應該不會設在東六宮,那也太遠了一些,天天來來去去的得搭多少功夫在路上。”

話題到了這裏本來挺好,曹順容也說:“從前教學的那幾位尚宮可都老了,這回還得現尋師傅,這事兒可不易辦呢。”

結果謹妃又插上話了:“玉瑤公主今年就要念書了?可憐我的玉玢,病的七死八活的,我也不求她能念什麽書,隻要她活得好好的平平安安無病無災,讓我減壽十年,二十年我也願意啊……”

這回連李昭容她們也都不知道怎麽再圓場了。

謹妃似乎總是覺得别人不懂得她心裏的苦,不管同誰說話,總要把自己的愁苦和公主的多病拿出來表白一番。言下之意,似乎别人都靠不住,她們母女孤立無援相依爲命,她是一個多麽含辛茹苦的慈母,玉玢公主又是一個多麽可憐的孩子。

這種話聽一遍兩遍,别人會好言安慰。三遍四遍,也會忍着聽下去。

可是謹妃見人就說,每回都說,說得人人都厭煩起她這一套言辭。

再說她總覺得自己過得不好,總拿自己跟貴妃比,拿玉玢公主跟玉瑤公主、大皇子相比。自然覺得自己過的各種不如意。

可是在别人看來,謹妃已經比她們大多數人都幸運了。起碼她有個女兒,皇上還給她晉封爲妃,讓她們母女遷進了寬敞的壽康宮,平時各種份例是不用說了,份例之外的貢品賞賜也時時不缺。

但謹妃好象全想不起來這些好處,淨想着皇上對玉玢公主不如對玉瑤公主那樣關切慈愛,想着永安宮風頭更盛,想着自己的家人被欺負打壓竟然還被參奏,皇上也不爲她做主。

高婕妤打量慎妃的時候就更仔細了。

慎妃近來十分沉寂,幾乎一直沒有什麽動靜。

可高婕妤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她對慎妃有一種本能的戒懼。

這個人城府太深了,誰也沒辦法從她的臉上看出她在想什麽,也猜不到她下一步會做些什麽。

她現在越安靜,高婕妤就越防備,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一個最合适的機會,做出一件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來。

應酬這些人對謝甯來說是不得不做的差事。她還是婕妤時,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但是現在她是貴妃,不可能隻想着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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