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甯睡的迷迷糊糊的。
她這幾天睡的都不踏實。睡前連水也不敢多喝,就怕多喝了水,那就睡的更不踏實了。
但即使她少喝水,夜裏仍然會醒。
謝甯醒過來的時候有些迷糊,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帳子外面亮着燈燭。她有些心悸,緩過兩口氣才重新睜開眼。
這帳子是從宮裏帶出來的,方尚宮哪怕遇着那天晚上船上失火的大事,也依然鎮定自若不曾亂了方寸。到了驿館之後也張羅得井井有條,連帳子都沒忘了換。
謝甯一動彈,外面上夜的青荷就醒了。
這次主子有孕,青荷她們都格外精心,生怕出一點岔子。上夜的時候爲了怕睡沉了,壓根兒不敢卧下,就坐着,稍微往後靠一靠這麽打盹。不過爲了怕腿這麽一直垂着不得勁,所以又找了一張圓凳來把腳架在上面,身上搭一件厚的棉大氅就行了。
椅子窄,圓凳也不穩當,謝甯看着她們晚上這樣上夜都揪心,可是她怎麽說,青荷她們也不願意改。
誰不知道卧下舒坦?可是既然幹的就是伺候人的差事,自己就别想着舒坦二字了。主子現在都不舒坦,哪裏輪得到她們享受?
這姿勢打盹覺很輕,稍一有點動靜就能醒。
青荷利索的把大氅揭開快步走到床前來:“主子醒了?是不是口渴?”
謝甯搖了搖頭,輕聲說:“什麽時辰了?”
青荷趕緊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說:“三更了。”
“我聽着外頭象是有動靜。”
青荷吓了一跳,強自鎮定的說:“奴婢可什麽都沒聽見,這麽晚了,外頭哪會有人走動啊。”
肯定不會的。
青荷想,要是能有人在這樣的重重護衛之中還能溜進主子的院子裏,那絕不可能,反正活人肯定沒這樣的本事,除非是鬧鬼。
青荷一向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的。
“可能是我聽錯了吧。”
青荷還是倒了半杯溫水過來遞給謝甯,謝甯隻喝了一小口稍微潤了潤喉嚨,沒敢多喝。
青荷扶着她重新躺下來,輕聲問:“主子是不是身上哪裏不舒坦?奴婢幫您捶一捶?”
謝甯說:“你也快去歇着吧,去外間榻上睡,别再凳子上坐着了。”
“奴婢不累。”青荷說:“白天有方尚宮,還有别人服侍主子的時候,奴婢就可以偷閑去補一覺了。”
可是謝甯躺下後還是睡不着。
這回連青荷也聽到聲音了。
二皇子在哭鬧。
這種夜裏也就隻有孩子才會這樣肆無忌憚的鬧騰了。
青荷趕緊套上一件外衫說:“主子,奴婢去看一看。”
青荷出了屋子趕緊往東走。二皇子也住在這個院子裏,玉瑤公主卻住不下了,驿館的院子畢竟不夠寬敞。
乳母正抱着二皇子焦急的拍撫,可二皇子眼睛緊閉着,張着嘴一直在哭,且臉都漲紅了。
一見青荷進來乳母更慌了。
青荷一看這情形就知道八成哭了不是短短一會兒了,不然這臉不會憋的這麽紅。她一急,語氣也就重了點:“殿下這是怎麽了?”
乳母有些慌:“殿下說不定是魇着了,剛才我聽着殿下動了,想抱他起來把尿,結果殿下也沒尿,就突然哭起來了。”
乳母剛才什麽招兒都想了,又拍又哄,又哼曲,還試着把衣襟解開看二皇子有吃的是不是能夠被哄好。可二皇子連吃都不吃,一徑在哭。
青荷一跺腳:“你遞給我試試。”
乳母這會兒也是無計可施了,隻好将二皇子遞過來交給青荷。
可二皇子隻在她倆掉換手的時候哭聲短暫的停頓了一下,被青荷抱住之後,依舊哭個不停。
屋裏其他宮人都手足無措。這殿下這麽無緣無故的哭,誰知道是不是身上突然有哪裏不舒坦?
小孩子不比大人,大人要是突然發了急病,總會說得出自己什麽地方難受。可孩子難受,他卻不會說啊。
青荷冷汗都下來了,十分焦急:“宋媽媽你抱着殿下,我讓人去請李署令過來。”
青梅也匆忙過來了,她都來不及進來,就站門口說:“青荷姐姐,主子讓把殿下抱過去。”
乳母隻能抱着二皇子随青梅過去。謝甯已經穿了一件夾襖,隻是還坐在床上沒有起來。乳母抱着二皇子進來時,謝甯急着欠起身,伸手想抱兒子。
乳母可不敢這麽把孩子遞給貴妃,隻是趕緊趨前兩步,把孩子遞在貴妃面前,卻不敢撒開手。
“殿下,殿下?”
謝甯伸手握住了二皇子握的緊緊的小拳頭:“泓兒?泓兒?”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聽到了親娘的聲音,二皇子的頭動了動,哭聲也停了一停。
“泓兒是不是做惡夢了?吓着了嗎?”謝甯輕聲同他說話,把他的小拳頭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裏:“娘在這裏呢,不用怕,也别哭了。”
二皇子的哭聲變成了抽抽噎噎的小聲低泣。
乳母可算是長長的松了口氣。
不是病就好。
其實民間不到一歲,歲半的孩子夜驚夜啼很多的,隻是二皇子從來沒有這樣過。而且他的身份不同,乳母剛才急的不知道想到了多少可怕的事。
她想,會不會殿下突然發了什麽急症?是哪裏疼的受不了才哭的?
她甚至想,是不是有什麽人暗算了殿下?比如,下了毒?或是做了别的什麽手腳?
她甚至想到了神神鬼鬼的事情上。
原來還有一個王氏和她一起伺候殿下,可王氏前幾天晚上,在失火的那天夜裏被一箭射死了,屍身掉進了河裏。後來聽說她的屍身被打撈上來了。
會不會是她還挂念二皇子,舍不得走,纏住二皇子了呢?
現在一見二皇子到了貴妃跟前就安定老實了,乳母真是又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小主子沒事,自己也不會被問責怪罪了。
心酸的是,别看她們天天精心伺候着,唯恐有哪一點兒不妥貼的地方。但是小主子還是跟自己的親娘更親近,她們這些人終究隻是下人,算不得一回事。
謝甯吩咐青荷說:“倒些溫水來,再絞塊手巾,熱些的。”
青荷趕緊去預備了。
謝甯接過那半小盅水,慢慢喂給二皇子喝。
八成是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确實覺得幹渴了,二皇子嘴唇一沾到水,就喝的特别急。
“不要急,慢慢喝,小心嗆着。”
熱手巾也絞好了水拿過來,謝甯替二皇子擦了臉擦了手,換過一塊手巾,替他把脖子腋下也擦了。
這孩子使勁的哭,哭的自己一身是汗,不擦淨了一定不舒坦,還容易着涼。
擦好之後,又換上新的小衣裳。
二皇子在被換衣裳的時候還哼哼唧唧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八成看見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親娘,這才不掙紮踢騰,乖乖的讓她給換了。
都折騰完,小祖宗兩手一攤,自顧自的又睡了。
謝甯這會兒也松了口氣,看看屋裏其他人。
罪魁禍首去睡了,她們這些人的睡意全飛了。
“你們也回去歇着吧,别再把他移來移去了,别回頭又鬧。”謝甯說:“就讓他在這兒睡吧。”
青荷應了一聲,趕緊服侍謝甯歇着。
兒子躺在身邊,謝甯心裏卻踏實了。看他手腳動動,就伸過手去輕輕拍他兩下,二皇子就又重新老實下來。
謝甯側着頭看他。
八成是因爲受了驚吧?有年紀的人總說小孩子魂兒不穩,易受驚。以前大舅母還曾經替謝甯去廟裏燒香求符呢,就因爲她發燒燒了好幾日。求個符回來挂在床頭,說是可以壓邪祟的。
謝甯也不知道這個求來的符是不是有用,也可能是她吃的藥終于見效了,所以病從那以後很快就好起來了。
二皇子也有平安符,長命鎖這些東西。
明天方尚宮說不定就會取出來這些給他佩戴上了。
謝甯總覺得這些未必有用。
不是她不信,不敬神佛,而是她覺得人總是太功利了。沒事兒的時候想不起來神佛,每回都要趕上事兒了才去現拜現求。這就是典型的“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謝甯以前甚至覺得人們去拜佛,就跟逛鋪子買東西一樣。人們的需求五花八門,要平安的,要前程的,要子嗣的……然後掏出或多或少的香油錢,叩上幾個頭,燒一炷香,最後買得一張符,一張簽文之類的回家,自以爲自己挺誠信的。
“你父皇不在……你也想他了是不是?”謝甯輕聲同他說:“方尚宮說你父皇是真龍天子,什麽小人邪祟都不敢近他的身。所以他在的時候咱們什麽都不用怕。”
皇上大概,快回來了吧?
謝甯心裏很是矛盾。
她一面盼着皇上早早回來,然後他們可以一起回京去。驿館終究不是自己的地方,住着心裏也不踏實。
一面她又覺得皇上的行程太趕太急,怕他身子吃不消。
“睡吧,好好睡吧。”謝甯輕聲哄着兒子,也象是說給自己聽的:“皇上快要回來了,咱們也就要回京去了。不要害怕,咱們什麽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