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鞠和林夫人兩人多年夫妻,有些話不用明說彼此也都明白。
這會兒兩人坐在炕邊,林大人在看信,林夫人在翻看這幾日家裏收支的帳目。
京城居大不易啊。
柴米油鹽,開門七件事,樣樣都花費不赀。他們剛來京城,不象那些有根基的人家,有鋪子有莊子,有熟悉的關系,多少能省一省,他們這兒一點都省不下來。就算旁人上趕着巴結要送他們重禮,林家也不敢收啊。
無功不受祿,哪有白受的好處?人家送你一分,是打算着從你這兒再讨回十分去。林家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家其實沒有什麽可給人的,所以幹脆别人的好處一開始就不能接下。
可京城鄰近年關的時候,樣樣東西都難置辦。不說米、肉、菜這些天天都要吃的東西,就說這炭吧,也難買的很,街上的鋪子要麽說沒貨,要麽說已經讓别家都定下了,或者幹脆就備的是粗炭土炭,這些東西連下人們點都有些受不了,更不要說主子們用了。
他們現在沒陷入沒柴沒米的窘境,一是皇上在年前讓人送了兩車東西來,自然了,東西是悄悄給的,說的是貴妃怕林家才進了京,各色東西不齊備,先送了來用着,若不夠時再說話。
這可是天恩浩蕩了,不過即使不夠用的,又哪裏能向皇上再開口去讨呢?這會兒方家倒是十分大方,送了好些東西來,都是些日用的不好買的物事,就拿炭來說吧,各色木炭、泥炭送了足足三輛大輛,這燒到開春都綽綽有餘了。
方家大嫂說話十分爽朗實在:“親家夫人就别跟我客氣了,我們家人少,用不了這麽多東西,再說隔三岔五就有人進京,帶東西再方便不過。就是還請親家夫人不要見怪才是,人家頭一年送親家,總得送些金貴的東西來,好好巴結交好才是,我就送了這麽一大堆粗陋東西,傳出去準讓人笑話。
方家大嫂這話說的着實客氣,日常用度這些東西她是送了,可是金貴物事也沒少送,山貨、海貨、絲綢、補藥,送的樣樣齊全。
林家自然也是備了回禮的,隻是絕沒有方家這樣周到了。
林伯鞠回來知道了這事,跟林季雲說:“親家着實是體貼。”
林季雲嘿嘿笑:“這個多半是安月回家去說的,我才不記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呢。”
林夫人對丈夫感歎:“别人都說雪中送炭,怪不得方家一慣有仗義疏财的名聲,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是啊。”
方家錢是有了,勢也是有的,現在欠缺的隻是靠山。
和林家一結親,以後方家在這方面再無憂慮。旁人一聽方家當家人的妹子嫁進了貴妃的親戚家裏,這層靠山還不夠硬的?以後方家的幾條商路是不愁有人打主意了,在惠州哪怕橫着走都綽綽有餘,就算在京城,旁人說起來不也得高看方家一眼?
林伯鞠心裏都清楚。
但水至清則無魚,既然弟弟肯成家,方家姑娘人品又沒什麽大瑕疵,林伯鞠也就點頭認了這門親事。
“過了年了,是不是得着手敏晟念書的事了?”
看着孫子天天放野馬似的,林夫人十分擔心。總想趕緊讓他正經念書,也好約束一下他的性子,收收他的心。
總這麽野下去,隻怕将來想管都不好管了。
林大人又何嘗不擔心這事?
隻是在京城想要尋個合适的地方讀書,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按他的品階來說,一子可以入官學讀書了,孫子麽,暫且湊不上。再說官學那種地方,林大人壓根兒不想上家裏人去。早就聽說官學中良萎不齊,學風很不怎麽樣,去那裏的人沒幾個真心念書的,淨成了吃喝玩樂纨绔聚集的所在。
林家剛到京城,孩子們沒見識過這京城的花花世界,林大人很怕他們在有心人的引誘下,失了品行,走了邪路,那就不僅僅是林家自己根基敗壞的事,甚至還會連累宮中的貴妃。
可是要去旁的地方念書呢,兒子還好說,畢竟已經有功名在身,尋個名塾雖然難些,總不會沒着落。孫子就有些愁人了。孩子太小,一般的書塾不好送。請人來家呢,一時間也請不到合适的人。
林夫人輕聲說:“進宮的時候聽公主說了幾句玩笑話,好象是想讓咱們兒子給大殿下做伴讀呢。”
林伯鞠搖頭說:“孩子的戲言罷了。大殿下已經有兩位伴讀了,一位是國公之子,一位是公主之子,論情論理都十分合适,又沒有犯錯,豈有将人換掉之理?那旁人怎麽說咱們家?怎麽說貴妃呢?”
林夫人說:“我也沒當真。再說……我也不想讓孩子做伴讀,還小呢。”
還小是一個理由,但并非主要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是,林夫人不想孫子小小年紀攪進宮裏的是非中去。宮學豈是好進的?象自家這般陡然間冒起的外戚,不論是宗室還是勳貴都是看不起的,裙帶關系曆來爲人诟病,林夫人也是随丈夫遊宦多年人,見識非一般婦人能比。孩子在家裏,或是在别處,闖點禍都沒事。唯獨在宮裏,那是個錯不得的地方,這麽小的孩子進去不但不是榮寵,反而是一種危險。
“我這幾天再打聽打聽吧,當然不能讓他再這麽混下去。”
孫子實在太頑皮了些,這個林伯鞠心中有數,這孩子是該早早管束了。
“要我看,不如問問季雲?”
林伯鞠轉頭看了一眼林夫人。
林夫人大大方方的說:“咱們剛進京,立足未穩,兩眼一抹黑,可是季雲交遊廣闊,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就算今天不認識,他說一聲,不出三天就能跟人混得兄弟似的。這又不是什麽壞事,讓他幫着打聽打聽,也省得咱們不知道往哪一處使勁。”
林伯鞠點了點頭,喚人來吩咐看看林季雲回來沒有,若是回來,就先到上房來說話。
晚飯之前林季雲打發人來說,自己晚上怕是不回來用飯了,讓家裏不要等他。林季雲雖然性子也太野了些,但規矩是不錯的,對哥哥嫂子尤其敬重親近,若是他回來了,準會先到上房來說一聲再回房更衣去的。
可巧這話才吩咐過,外頭就有人回話說林季雲回來了。
外頭簾子一挑,林季雲大步走了進來。
“大哥,嫂子。”
看他臉被寒風吹的泛紅,林夫人頓時心疼了:“你這是從哪裏回來的?這麽冷的天不該騎馬才是,看這凍的。你現在年輕不覺得,等你有年紀了,怕是路都走不了。”
林季雲也習慣了。俗話說長嫂如母,自打他親娘沒了,嫂子确實做得一點不差,把他照顧的妥妥貼貼的。
“沒事兒,路不遠。再說我在外頭帶着護膝和厚裹圍呢,也沒多冷。大哥有事找我?什麽事?”
林伯鞠先讓人給他上了碗熱茶,看他一邊吹着熱氣一邊喝茶,這才說:“我和你嫂子正商量事,敏晟也到了該念書的年紀了。”
下面的話不用說,林季雲點頭知尾,馬上猜到了兄長和嫂子在爲什麽事情發愁。
“這事好辦。一呢是送到别家附學,不過不是自家的,總歸不放心。二來是請個先生來家裏坐館,一年給些銀子衣裳,孩子不用每天來去在路上折騰受罪,先生教的也盡心。”
林夫人是做祖母的,自然心疼孩子。聞言便問:“請先生來家也成,咱們家也不是出不起那點束修。隻是咱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請什麽人,上哪裏去請啊。”
林季雲馬上說:“這包在我身上。要我看,敏晟隻是開蒙,先生的才學倒不見得一定是學富五車,我倒覺得人品應該要好,省得沒教出什麽名堂,先把孩子拘壞了,弄得一身酸腐氣,到時候高不成低不就,對将來沒有好處。”
這話林伯鞠也贊同。
“不錯。人品是首要的,做學問得先要做人,你要打聽,得把這一節打聽明白。要是品行不好,那才學再好也不能要。”
“成,我記住了,三天内準保給大哥大嫂個準話。”林季雲就是這麽幹脆,接着又說:“其實我看大侄兒這些天在家裏沒事,讓他先教教孩子,最簡單的字啊文章啊,敏晟聰明的緊,肯定學的快。”
林夫人點頭說:“那也好。”
說完這事,林季雲也有話說。
“我今天出去打聽着些宮裏的事,聽說宮裏要往外放人了。”
“放人?怎麽趕在這個時候?”
一般來說宮中沒有大事是不會放人的,這些大事一般是指皇帝家的生老病死,除開這些,一般很少會平白無故的說往外頭放人的。
既然不是那樣的大事,那就跟過年時候的事情有關了。
林伯鞠問:“這消息确準嗎?”
林季雲點頭說:“确準。”
看他十分有把握的樣子,林伯鞠也知道弟弟素來不是聽風就是雨的性子。
林夫人想了想,問:“過幾天我還要進宮,到時候問一問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