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二放人

二百二十二放人

看着她眼睛都要突出來了,那目眦欲裂的樣子,青荷一點兒都沒有心軟。

她隻是在想,她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方尚宮教過她,千裏長堤,潰于蚊穴。她因爲主子的緣故也識字,也曾經在主子練字的時候看見過這句子。

但是一直到現在她才真的認識了這句話。

如果一開始她就能從一些小事聯想到青珠愛慕富貴性子輕浮,如果在她剛剛有苗頭的時候就把那苗頭掐滅,把她調開去别的地方當差……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能放青珠一條生路了。她對永安宮裏裏外外太了解了,心也已經歪到邪道上去了,都能做出當着主子的面勾引皇上的事了,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的?今天放過她,明天她就會成爲别人手裏的刀。

青荷毫不動容的看着青珠被拖出去,地下還有一隻鞋,在桌圍那裏,不仔細可能就看不見。

也不知道青珠剛才掙紮太厲害踢掉的,還是有意想把鞋留下。

不管是哪一種,都白搭。

青荷把鞋撿起來扔進炭盆裏。細布鞋幫上面還有紅絲線繡的梅花,一見火就着了。青荷看着鞋子完全燒沒了,才用長的火鉗撥了撥,将灰都撥散了,這才丢開手站起身來。

來年這時候想着給她燒點紙錢吧,怎麽說也帶了她一場。

青荷擦淨了手,洗把臉又挽了一把頭發,今晚上她還得值夜。

皇上和主子其實都很省心,夜裏很少喚人,但青荷幾年下來已經養成了睡覺警醒的習慣。夜半時候主子醒了一回,青荷趕緊披衣進去伺候,給主子倒了半杯溫水。謝甯有些迷迷糊糊的,喝了水才想起來問:“青珠呢?”

往常要是青荷帶着青珠上夜,好些活兒青珠都會搶着幹的。

“青珠晚間着了涼了,我已經讓她去歇着了。”青荷面不改色的說:“主子沒看見嗎?她給皇上遞塊手巾都沒有拿穩。”

謝甯在濺水那事的時候就覺得奇怪,現在聽青荷說她病了,倒是釋然了:“那就讓她歇着吧。這幾天天氣冷,過年事情又多。你多照看一些,要是她病的重,趕緊找藥給她服,要不就請人來給她看一看。”

青荷一口應下了:“主子盡管放心,我心裏有數。”

青珠要是能聽見主子這樣的話,不知道會不會羞愧難當?隻怕不會的。她能幹出今天這樣的事來,足見她有多麽忘恩負義了。就算聽見主子說的這些話,也絕不會真心感恩。

主子一天有多少事,現在宮務慢慢都上手了,每天從用過早膳送走大皇子,主子也清閑不下來。用過午膳之後,下午還得陪着小主子們,連讀書練字的時間都得擠出來。青荷想起以前在萦香閣的時候,主子帶着她和青梅一起琢磨三頓膳食吃什麽,裁彩紙做窗花,還用收集來的蘆杆柳條編東西。

現在的日子當然不是過去能比的,青荷隻是覺得,主子那時候雖然一無所有,可是卻不用現在一樣整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第二天謝甯用過早膳還問起青珠來,青荷和方尚宮已經統一口徑了,兩人一緻說:“青珠發起燒了,懷疑是什麽惡疾,隻好先挪出去。”

謝甯吃了一驚:“惡疾?”

“主子不用擔心,下處的幾個人已經都查過了,沒人有病狀。現在是與不是還在兩可之間。因爲小主子們多,近來時氣又不好,才将她挪出去的。倘若過兩天好轉了,自然就會再讓她回來。”

謝甯這才松了口氣:“這就好。”疫症的可怕謝甯知道,這幾年京城大疫沒有,但每年到春天了,也總會有那麽一波病症爆發,讓人惶惶不安。

“青珠挪出去有人照看她沒有?外頭的鋪蓋、炭火、吃食、衣裳這些,那些人未必會替她打點,你要多想着些,可别讓她在外頭受罪。”

“主子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方尚宮這話讓青荷滿心裏佩服。

這就是老江湖,話說的滴水不漏。在主子聽來,那自然是安排好了。可是方尚宮一個字的實話也沒承諾,她說的安排好了和主子說的安排好了完全是兩碼子事。

可你也不能說方尚宮說的瞎話。

她隻是沒跟主子說全部實話而已。

這樣再過幾日,大年下不好讓她就“病死”,等出了正月十五告訴主子青珠沒了,也就是了。

永安宮的這一點動靜不大,外頭的人不可能知道,但這可不包括白洪齊師徒。

對白洪齊來說這樣的事情他在宮裏多年可沒少見。皇上爲人闆正,這樣的事也沒少碰見。白洪齊既然是貼身伺候的,當然也跟着見了。皇上剛登基那幾年,在皇上面前崴了腳的,隔着花樹唱歌的……那些造作的媚态看得白洪齊這個太監都覺得反胃。

昨晚那個宮女把水濺到皇上身上,要換在長甯殿,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白洪齊管的多嚴啊,皇上不會對禦前的宮女、女官們動心思的,這個白洪齊可以擔保。先帝那時候實在太亂套了,有好些事讓皇上都惡心着了,禦前的宮女、尚宮們個個都老實着呢,她們不敢有什麽心思,就算有,在白洪齊的眼皮子底下也絕不可逞。

這事兒肯定是方尚宮所爲,要不就是她授意人幹的。白洪齊看的十分準,方尚宮看似和氣好說話,實際上把永安宮的一畝三分地看得死死的。想毒死貴妃的人爲什麽非提得挑那麽個時候下手?還不是因爲平時找不着機會嘛。永安宮被把持得密不透風,周禀辰來了之後更是雙多了一個老謀深算的家夥日夜盯着。沒法子,這裏不但有貴妃,還有三位小主子,哪一個有閃失他們都擔不起這樣的罪責。

貴妃出了這一回事之後,以後隻怕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一絲機會了。

小葉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在白洪齊耳邊說了句話。

白洪齊臉色一變:“怎麽出的事?”

“刑司的老姜一疏忽,被他咬了舌頭了。”

白洪齊沒有多問,進了書齋。

皇上正在裏頭同人說話,聲音并不高。白洪齊一直等着,直到裏面的人出來,白洪齊還和人笑着打了個招呼:“吳大人。”

“白公公。”那人對白洪齊也十分客氣。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白洪齊這樣的人最得罪不起,皇上身邊的人給你使起壞來,那才叫防不勝防。明面上的招數沒什麽,暗地裏的陰招兒層出不窮。

白洪齊招呼他徒弟把人送走,自己進了書齋向皇上回話。

雖然是底下人沒辦好事情,可是那些人又到不了皇上面前,白洪齊進去以後先跪下請罪,輕聲把事情回禀了。

“姜順久已經把口供送來了,兩個人都咬死了是高婕妤指使,一個受刑不過已經斷氣了,之前沒人知道他有心疾,後來查清楚這人就算不受刑,也沒有多少時間好活了。另一個……瞅人不備咬舌頭自盡了。皇上并沒發怒,反而露出了笑容:“你們查了幾天,就給朕來了個死無對證?要真是高婕妤幹的,他何苦供出來才咬舌頭?”

白洪齊連忙說:“奴才無能,請皇上責罰。”

“罰是要罰的,不過暫且記下,先把眼下的事情辦好。”

白洪齊心裏明白,皇上說的肯定是宮裏放人的事。

白洪齊叩了個頭退了出來。

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高婕妤和陳婕妤,現在活口沒了,白洪主覺得那種似曾相識的憋屈的感覺又浮上來了。

去年整倒了淑妃之後,白洪齊覺得已經一雪前恥了。

可是想不到宮裏還有一個比淑妃更内斂,更細密,更有城府會布局的人物。

這樣老辣,難道是高婕妤故布疑陣?要不然就是别人有意嫁禍了。

方尚宮正和謝甯一起翻名冊,商量放人的事情。

方尚宮笑着說:“這事兒不難,主子也不必想的太多。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可以讓所有人都喜歡的,也不可能一件事是讓所有人都得利的。您看,宮裏曆次放人,都是撿着年紀大的往外放。因爲這些人老了,油了,幹活兒不行使壞一流,誰也不願意身邊淨是這種人伺候不是?可這些人,恰恰不想出宮。因爲能出去,有着落,有能耐的,人早就出去了,這些人要麽是宮外無處投奔,要麽是在宮裏混得好,他們哪裏想出去?出去了說不定立刻落魄街頭了。就拿奴婢來說吧,我就不想出去,家裏沒人了,無親無故,出去了之後靠着那一點遣散銀子,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着,這把年紀要謀生計也難了。”

謝甯讓方尚宮這自嘲的說話逗樂了:“瞧您說的,必不會把您放了的,放了您我這裏可現抓瞎了。”

方尚宮也笑,接着說:“太監十有八九都不想出去的,宮女、尚宮們還好,畢竟不象太監一樣。想出去的人要麽是年輕,還有嫁人的本錢,要麽就是有家人可以投奔……可這些人,宮裏一般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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